福克纳传-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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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30 年代中,退隐的念头更是时常浮现。几年后,他说“安德森当初如果做了和尚,可能会快活些,”“遁入隐修院……没有人能伤害他。”几年前买下山揪别业时,肯定有把它当作避风港的意思,还在其中造一个更深的隐修所——一间朴素得像僧侣住的小房间,全部属于他一个人。《野棕榈》开写前不久,他作好扩建这所圣殿的准备工作,后来亲自动手,一半为了保护自己的私密。他在其中坚持过正经而庄重的生活。他曾在另一处说明自己的理想始终是“南北战争以前的雍容华贵的风格”。然而,他的另一半不甘心隐居和退缩,所以继续去约克那帕塔法和外部世界。他最大的恐惧是:艺术家不愿面对“机会和境遇”。他久久地同恐惧斗争,特别是对女人的恐惧,他希望有经济保障、不用为钱操心,但比起对女人的恐惧来,算不了什么;至少在实践中求之而不得时可以回避。
他历来想当运动员、猎人、飞行员、诗人和情人。1938 年2 月写《野棕榈》时,又实现了当农夫的愿望。他买下320 英亩的农场,称之为绿野农场。他和W ·B·叶芝一样,对死的意识越强,求生和写作的欲望也越强。置身于心碎、悲痛或者痛苦与一无所有之间,他宁要心碎、悲痛和痛苦。他比夏洛特和哈里更加矛盾:半个他要创作一部讴歌爱情、不惜为之付出一切代价的小说,另一半坚持把代价抬得极高。和夏洛特、哈里一样,他不得不一路作出牺牲。他把社会、体面,求得社会批准的希望、理性、求生存、求自由的希望树立为爱情的对立面。因此,《野棕榈》的理想比它的策略还要极端化。
书中的爱情不仅是不道德的,而且是一场劫难。哈里预感灾祸,“我要出事了”
说明内心的不安和愧疚。写作《野棕榈》不是为了驱散痛苦和矛盾,是为了探索并表现痛苦和矛盾。
《野棕榈》虽然是一部有瑕疵的作品,但大大恢复了福克纳的创作信心和目的。
不出几个月,他又着手另一个宏大规划。这时,他不用为钱发愁;米高梅影片公司同意买下《未被征服者》,愿付2 方5 千元。买下绿野农场后,搞克纳写信告诉莫顿·戈尔德曼说,他终于可以什么时候想写就写,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了,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夏天,《野棕榈》完成后,大部分时间花在农场上养牲畜。好多年前,他在第一部约克那帕塔法小说中讴歌骡子对时间和环境的漠然,“对土地的忠诚;当别的一切都背弃时”,讴歌骡子的坚贞不二。骡子天生与世无争,奉为原则,因此不卷入任何关系:
“它不像父亲不像母亲,不生儿育女。”现在他在农场上蓄骡而不养牛,听不进代他经营农场的弟弟的劝告。
9 月底,去纽约为《野棕榈》作最后定稿时,他正在与一些既像高个子罪犯又像绿野农场附近的山民那样的人物。在纽约时改了书名,并请哈罗德·奥柏当他的经纪人。他也出席通常的宴会,拜访老朋友,包括梅塔·雷布纳和吉姆·迪瓦恩。
相隔不到一年,心情已大变,对一切无动于衷。到纽约后不几天,便写信告诉吉尔,带去的故事已经写完,在打字誊清。
回牛津后,心思继续放在这则故事上,起名《烧马棚》,中心人物是阿布·斯诺普斯和10 岁的儿子萨托里斯·斯诺普斯上校。在《哈泼斯》月刊上发表后,获当年的奥·亨利最佳短篇故事奖。更重要的是,它把福克纳往后带回到《亚伯拉罕神父》,往前带向无比重要的新作。12 月中,整个斯诺普斯三部曲的结构已心中有数,虽然题目未定。以弗莱姆为首的斯诺普斯家族要下山到约克那帕塔法来了,
一步步吃掉约克那帕塔法。第一卷(《农民》)
追述弗莱姆一生的事业,从乡下开始,占领一个小村子,最后一举占领杰弗逊,在那里站住脚跟。第二卷(《进城》)中,弗莱姆在城里干过各种行当的工作,当过穷街上一家饭店的合伙老板,后来又当上银行总裁。每向上爬一步,从乡下找一个宗亲来补他留下的前缺。第三卷(《特洛伊陷落》)中,弗莱姆吃掉杰弗逊,先腐蚀政府,拆毁当地的南北战争风格的建筑,造分行,扩大经营。
给哈斯写信时,福克纳正创作得紧张而快乐。计划用3 个月写完第一卷,立即进入第二卷。事实上第一卷花了整整一年,一半因为故事越写越长,一半是因为停下来为《晚邮报》写短篇。1939 年底把打字稿寄给萨克斯·克明斯时,已把书名改为《村子》《小镇》《大宅》。他重又陷入日益严重的经济困境,悠闲心情消失。
可是,分心也好,打岔也好,写作《村子》是一大探索。4 月中向哈斯汇报进度和计划时,提到对自己的写作技巧的信心:“感谢上帝,我是美国最好的作家。”这个看法是否普遍,不得而知。但有迹象证明,他的声誉蒸蒸日上:1 月中,他被任命为全国文学艺术研究院院士;1939 年1 月23 日,他的相片刊登在《时代》周刊封面,神情庄重,活像20 世纪的惠特曼(5) ,只穿衬衫不系领带。牛津人虽然照旧冷淡他;但是形势转变了,他们不能继续装聋作哑,无视《时代》周刊利用这位同乡人招徕游客的事实。12 月,《时代》周刊准备报道他时,曾来采访。福克纳略提一下父母,大谈特谈老上校。他告诉记者罗伯特·坎特韦尔说:“原址什么都没有了,房子、种植园的界石,都没有了。除了一座雕像,他的业绩一无所剩。
但他仍是一股活力驰骋在那地方。我更喜欢这样。”后来,他带坎特韦尔去山揪别业考利奶妈住的小屋,去绿野农场看内德·贝内特大叔。他如今写作得心应手,信心十足,决不允许任何东西打断他的工作节奏。1 月中旬,他认为已写了一半,2
月自称已几乎完成。
3 月,获悉菲尔·斯通濒临破产。两年前,菲尔的父兄相继去世,家业大受影响。菲尔企图重振家业,结果失败,因为,如他妻子所说,他已“心力交瘁”。老朋友遭难,福克纳伸出忠实、慷慨的手,就像当初舍伍德·安德森对待他那样。尽管这些年来两人之间关系紧张,福克纳还是决意帮助他,危及自己的财政也在所不辞。他写信告诉罗伯特·哈斯,愿意出卖或抵押任何东西,包括手稿;愿意签订任何合同……因为他急需钱,十万火急。
他向兰登书屋预支1200 元,向一家保险公司提取4800 元,凑齐199 菲尔所欠7000 元款项中的大部分,了结了一场官司。不到一个月,又听说一个老朋友需要钱用:梅塔·雷布纳告诉他同沃尔夫冈的婚姻破裂,需要钱买火车票到亚利桑那父母家去住一阵。福克纳汇去了钱,约她在新奥尔良相见。
他带她去参观10 年前生活经历中的大厦、街道和咖啡馆。不久,谈起往事,还谈起正在写作和计划写作的书的内容。在斩奥尔良的老城区,两人重新偷情。但是,几天后,他就带了稿子回牛津。梅塔在亚利桑那住了一阵后回到丈夫身边。后来福克纳听说梅塔同丈夫破镜重圆的努力失败,再也无心创作。
几个星期、几个月过去,他又不得不借钱,以期待得到的稿费为抵押,放下《村子》而为《晚邮报》写短篇。10 月,终于把小说定稿寄给克明斯,把书题献给菲尔·斯通。
《村子》是福克纳的回归,回到一部曾题为《亚伯拉罕神父》的作品;回到发表过的几个短篇,包括《花斑马》《猎犬》《杰姆西德院子里的蜥赐》和《为了一匹马的傻瓜》以及这些年来讲给朋友们听的故事。只是他的心胸比前开阔,一半是因为《村子》恢复了他对创作的信心,修订、扩展旧材料让他看出自己的才华;一半是因为《村子》本身赋予他薪的自由。在康普生和萨托里斯两家的故事中,干劲和荣誉都属于逝去的世界,小巴亚尔和昆丁没有希望获得独立、体面,忍气吞声地活了一段时间后死去,像是他们所崇敬而怨恨的祖先的模糊而缩小的影子。《标塔》和《野棕榈》中的人物要求过高,在今世从事戏剧性的赌博。然后,由于多种原因,包括福克纳自己的好恶和犹豫,他放松了对《标塔》和《野棕榈》,二书的控制。如今在弗莱姆身上,他把握住一个在今世精力充沛、目标明确地行动的人物。
这一人物的性格和他相去甚远,因此他能适当地置身事外。
在道德方面,弗莱姆令人毛骨耸然,作者自己也这么说过几次。但是,又认为他敢想敢作、不择手段,是松绑和解放:没有传统、格式或榜样对他吠叫。最恶心的失败,包括阳姜不举在内,弗莱姆都不放在心上。明明在重复人类最原始的游戏和罪恶,他却根本不知道。什么祖宗、前辈,什么影响,都不使他烦恼。一度统治“法国人湾”的那个贵族世家连同他的大厦、钱财和王朝不仅已经死去,而且已被人遗忘。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法国人,是法国人又怎么样?弗莱姆才不管呢。弗莱姆没有祖先,没有家谱,甚至不觉得自己这些欠缺。福克纳喜欢卖弄家史。康普生和萨托里斯二家历史悠久,势力却一天天缩小。斯诺普斯虽无根基,却有无限势力。
康普生和萨托里斯家的人的名字也随同故事、家规、地产和罪恶一代代传下来。斯诺鲁斯家的孩子的名字都取自邻居(萨托里斯上校)、圣人(圣埃尔奠)、政治家(比尔波和瓦达曼)、动物(貂,按音译为明克)、英雄(杜威海军上将)、邮购货栈(蒙哥马利货栈)、诗人(维吉尔和拜伦)或历史事件(华尔街恐慌),从不以父母或祖父母的名字命名。这一对比容我们窥见福克纳创作中的这部传奇的关键特点,由此对他感觉开阔的根源或有所悟。
法国人湾的人虽然痛恨弗莱姆,但也觉得挺新鲜。福克纳在拉斐特和约克那帕塔法兴味不衰地观察斯诺普斯这号人,断断续续10 年之久。写《村子》时,他喜欢写唠叨、好奇而灵活他讲故事的活动。这是他和书中人拉克利大以及坐在门廊下吹牛的人,和读者一起分享的活动。故事中人、作者和读者一起观看弗莱姆,揣度他下一步要什么、打算怎样下手,准备走得多远,如果说弗莱姆丧尽天良干坏事,竟然毫不愧疚,令人看了生气,但是,他没有父辈犯罪的记录,也没有兴趣追究,做坏事从不手软,令人看了好笑。他无所顾忌,叫人既生气又好笑。他在自己的圈子里左右逢源,装模作样规规矩矩,偶而还守安息日,但他始终是有机会使掠夺、见马棚就烧、过河就拆桥的家伙。
弗莱姆的故事基本上是讲进步或者说讲历史发展的故事,是一部兴衰史。因此,主要因素是“变”,具体他说,是地位,财势的剧变。弗莱姆是百分之一百的现代人,永远在运动中。相比之下,法国人湾的社会几乎静止不动。如果说综述历史的变化是写弗莱姆的最好方式,那末记录零碎的琐事是写法国人湾的最好方式。尽管法国人湾并不特别计较过去、尊崇祖先,但它是一个时间缓慢的世界。那里当然也发生过许多事,但是从没变得那么快,直到来了弗莱姆。
弗莱姆一来,一切都起变化,包括金钱和权势地位。弗莱姆几乎占有了法国人湾的一切以后,进军杰弗逊,连社会上最基本的活动——交易——也变了。在以前的斯诺普斯故事中,交易不仅是做生意,也是娱乐;是礼仪,也是游戏;遵奉某种程式,要求某种技巧。什么都可以交易,从钱、票到机器、马匹。对拉克利夫的朋友来说,交易中含娱乐;他们时常交换马骡,又交谈故事。连讲故事也和交易一样,讲礼仪有竞争。拉克利大洋津乐道故事的进展和结局,这里面有着娱人娱己的双重目的。到最后还必须让听的人明白自己上当了,上了这位讲故事高手的当。最好的故事总放在最后,他讲的故事从无破绽。他控制语调和穿插无暇可击,哪怕讲的是他自己做的一笔吃亏的交易。
在法国人湾的日常生活中,交易小、牛皮大。几乎人人可作交易,几乎人人爱吹牛皮。弗莱姆不仅转移了权势和财富的中心,还改变了这一根本局面。他与众不同,一半是因为他对交易的过程不感兴趣,只对交易的结果感兴趣,因为交易一达成,兴趣便结束;一半是因为他的交易都是大宗买卖,相互牵连,吞没一切。他是那种冷冰冰、讲效率、板着脸的生意人的结晶,说话比用钱还要吝啬。他心毒手辣、贪得无厌、盛气凌人。别人眼睁睁看他成为奇谈怪论的材料,而不知其所以然。
斯诺普斯是福克纳笔下的最伟大的喜剧性创造。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