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东轶事 作者:垂钓老人-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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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问题,逼虽然是压力,但也是动力,只要坚持长期锻炼,人也就适应了环境。推磨子这事情也一样,牛德草坚持的日子一长,不知不觉的就也还给慢慢地习惯了、锻炼出来了—他头也不晕了,也不恶心了。你说这奇怪不奇怪?他一推起磨子来就像上足了发条的钟表,又像是离弦的箭,人见人夸:“德草这娃推磨子还能行,一个能顶两三个。”
别看牛德草他人小,但他有信念,有理想,一门心思要念书,所以在念书这方面就有心眼,爱钻研。你看也从没人教他念书要怎么做,在推磨子的时候他就自觉见缝插针,主动利用一切可以充分利用的时间学习。他推着磨子,表面上看是在磨道里一心一意地疾步奔走,使劲儿地推,可实际上他心里把学习一刻也没有放松。每次推磨子时他都在衣兜里装着本书,边推磨子边抽空儿把它掏出来瞅上一眼,心里在一遍又一遍地默诵着一首首唐诗、宋词,背诵着毛主席的一条条语录,或者是在温习着他这一星期在学校里所学到的那些数理化知识—定义、定理、公式。功夫不负有心人,牛德草就这样始终如一地坚持着,日子长了,竟然利用推磨子的这时间,把当时所发行的毛主席语录整本书通前至后给全背下来了。不仅如此,他还把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北京大学学生所编的那本《小成语词典》也给背完了。他能背过的那些唐诗、宋词,那就更是多得说不成,迟早见人一开口说话,不是引用的毛主席语录,就是古人的名言名句,甚至之乎者也满口,让当时庙东村的这些乡下人听起来很听不惯,觉着文绉绉,酸溜溜的,简直就不是个味儿。为此,有人就给他送了个“雅号”,叫他“书迂”或者是“书呆子”。
刘碧霞一开始并没有发现牛德草推磨子不专一这一秘密,不知道牛德草在推磨子过程中还暗做手脚,只是看着他走得快,连她自己这样能干活的人都没法儿赶得上,心里总是乐开了花,在磨面的时候一遇见有人到磨房里来,就不厌其烦地向来人夸赞她家德草推磨子是怎样的能成,无不得意地说:“我家德草如今是一下子长大了,懂事多了,干起活儿来有一把子力气,可能干哟,将来肯定是我家的一个好劳力。”但是当她一知道牛德草在推磨子时居然还在搞小动作,背着她悄悄地拿着本书在看时可就气坏了,一下子变了脸,一见德草,脸就恼得跟黑风一样,怒发冲冠、暴跳如雷,喋喋不休,到后来整天就只知道板着个脸,声粗气恶,不停地数落责骂牛德草,对牛德草说话从来就没心平气和过:“我一见你这挨球的娃,不吃就都饱了,一天不知道一点啥,就光知道个念书,念书……就不替家里人操一点儿心,从不想想那些孬书念多少是个够?念书、念书,一天念那书难道能当饭吃?”一遇到磨面时,她这人从来是不让嘴闲着的,有牲口拉磨时她总是一边负责罗面,一边嘴里不停地叱骂牲口。现在是没有牲口拉磨了,她磨面自然也没得牲口可骂了,那么嘴闲着可该干什么呀?于是就改口唠叨人,数落德草:“你看你现在年龄也老大不小了;你大呢,他今年也是五十老多岁的人了,年龄大了,一天比一天地老了下来,家里的一些重体力活儿渐渐地干不了了,所以你也不能再一天饭一吃,碗筷往旁边一推,就什么事都不管了,家里的事也得多操点儿心。娃娃嘛,做大人的也不能说不让上学念书,但是上两年学,念几天书,认得个把字,能分清男女厕所也就行了,别再心里一天五花六花弹棉花地想入非非。我和你大早都说过了,叫你将就着把这一学期书念完,到学期底就把学给咱停了,回来一个劲儿接替你大种庄稼。”牛德草听着他妈这无休无止地唠叨,心里就别提有多烦了,实在反感得不行,但又毫无办法,不敢吭声—他妈毕竟是他妈,不是旁人。他能把自己的母亲怎么样呢?只能是我行我素,低着头,默默不语地一边干自己的活儿,同时又以消极反抗的方式来与之对抗。他不敢在言行上流露出丝毫的不满,因为他的不满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一旦让他妈碧霞觉察出来了,那就等于自己没来由捅了马蜂窝—他妈是不会给他好果子吃的。他现在唯一希望的是这种矛盾在他家里能够不再激化,在对立中达到彼此长期共存,得以统一,如果这样他就烧高香了。他只奢求在这一矛盾的夹缝里能为自己找得一条生路。
牛保民看着全村的人,家家为了能有饭吃,都是一有空儿就连黑赶晚地挤时间弄点儿粮食,推磨子磨面,可是用人力推磨子磨面这工效确实低得可怜,要想磨点儿面真不容易,简直把人就能急死,一天光吃面问题就把人给绊缠住了。村里本来磨面的磨子就少,现在再一用这样的方法磨面,磨子就显得更加不够用了。牛保民看着眼前的这种局面,就主动买了一盘成色上好的阳澉石面磨子,安在自家的前房里,为邻居们磨面提供方便—谁想在他家磨子磨面,一切免费,只要招呼一声就行。但他这样的良苦用心也只能是个权宜之计,庙东村偌大一个村子,凭他买一盘磨子就想能解决磨面难的问题,那真是杯水车薪,作用太得微乎其微了。然而让他整天耿耿于怀的是生产队的社员群众整天都被推磨子给绊缠住了,哪里还能有心劲全力以赴走集体化道路,去惩山治水,大干社会主义?像这样怎么能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呢?—这事他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在村里虽然也不是什么生产队长,当然更不是党支部书记,但是也说不来究竟是为什么,反正心里成天总在不由自主地琢磨着这一现状怎样才能在现有的条件下得以彻底改变。这事他如鲠在喉,苦思冥想,几乎都快成一块儿窝在心里的心病了,但是让他烦恼的是他一直没有能够想得出来一个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
有一次,生产队秋收、秋播,一切农活都忙完了,这才有空儿派他同一些人用架子车拉上棉籽到距离他们庙东村很远很远的一个叫做磨沟河的地方去榨油。他随着一帮人来到磨沟河,目睹磨沟河的情景,不由得如醍醐灌顶,从中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启示。磨沟河里的水也不大,但在它的两边由南向北却一字排开,修建着几十座磨坊。这些磨坊有用来榨油的,也有用来碾米的,当然还有不少是用来磨面的,一个个哗哗哗,都转得飞快,工效可高了,一盘水磨磨起面来足足能抵几十盘旱磨子。这些磨坊与他以往所见到的那些磨坊基本上差不多,然而其最大的区别就是它们所使用的动力没一个是靠牲口拉或者人推的,而奇迹般的全都是用的磨沟河里那股细细的流水。你说这奇怪不奇怪?他向磨坊的人一打听,这才知道磨沟河的名字也就是从这儿来的。
这里用水做动力磨面由来已久,据说在两千多年前的西汉,磨沟河西边的凤凰岭上就有一座国家级大粮仓,官府把通过黄河漕运而来,准备供给京城长安人所吃的粮食全都屯集在这个粮仓里,利用磨沟河里的这股流水,在磨沟河的两岸修建起了一座接一座的水磨,把这些粮食在这里日夜加工,磨成面粉,然后再运抵京城长安,以供成千上万的京师人食用。磨沟河用水作动力磨面,从这时候就开始了,并且一直沿用至今,磨沟河也就以此而得名。牛保民想:“磨沟河这么细的一点点儿流水,就能推得动这么多的面磨子,那么庙东村的东涧里也有一股儿流水,为什么就不能把它也利用起来,也修上一座水磨?如果真能那样,村里人岂不就再也不要靠牲口拉磨或者人推磨子磨面受艰难了吗?磨面没有牲口拉磨而必需靠人力来推磨的棘手问题不就冰化雪消了吗?那岂不太好了?他立时豁然开朗,去磨沟河榨油一回来,连自家前门都没顾得上进,就兴冲冲地先跑到生产大队长家里,找大队长说这事来了。
这时候,庙东村生产大队的大队长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五八年在大炼钢铁运动中因贴大字报向党组织提意见,质疑大炼钢铁而犯了右倾错误,后来被以支援农业第一线为名,下放回村的牛福平。牛保民在解放前救过牛福平母子的命,对他母子有恩,牛福平虽然嘴里平常不说此事,可是心里一直把他都是当做恩人看待的,再加上牛保民在庙东村历来的为做,牛福平对牛保民更是敬重有加,这时候一见牛保民来到他家,连忙就给牛保民倒水递烟。牛保民迫不及待,一口气就把自己这次去磨沟河榨油所看到的情况和获得的启示一一说给了牛福平,并向牛福平建议说:“咱们村的东涧里不是也有一股常年从南山流来的水吗?如果我们利用它也能修建一座水磨,那么不就把我们村全体社员磨面的问题从根本上给解决了吗?咱们村的人就再也不用愁白天劳动辛苦一整天,从地里回来,晚上深更半夜的还得要哼哧哼哧地下苦推磨子了。”福平一听有这样的好事,当然也高兴得不得了,当即就表态说:“你这办法好啊!看来还真是处处留心皆学问,功夫不负有心人哪。咱们村这么大一个老大难问题,让你一次外出榨油,竟然给意外地找到了一条解决的终南捷径,你真不虚此行。只是我担心咱们村东涧里那么细细的一股流水,还是用来供全孟至塬近万人畜吃水所用的,它能不能带动磨面的磨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咱们如果利用它来修了座水磨会不会影响前塬人畜的吃水?”牛保民满有把握地说:“这不会有问题的,你尽管放心,这些事我在心里一一都想过了。我在磨沟河那里也细细地看过了他们的水磨,那水磨要不了多大的流水,只要流水的落差够数,就能冲得磨子哗哗哗地飞转。再说了,水磨是靠流水的落差所产生的冲力为动力的,水只是从水磨的大轮那儿经过一下,这并不消耗水量,因此也丝毫不会影响前塬的人畜吃水。”
他们两人的话于是越说越投机,一直都说到天黑好长时间了,也还没能说完。牛福平给牛保民沏的茶都晾成了凉水,牛保民也没顾上喝一口。最后只听牛福平说:“保民叔,这话咱俩今儿个就先说到这里。你也劳累一天了,得赶紧回去吃饭,休息了。咱今儿千说万说还是那么一句话,这事基本上就这样定了。你想想,我再不相信谁,难道还能不相信叔你的话吗?我看,这事就由你牵头给咱村把它负责办起来吧。办好,办成功!”牛保民这下子可高兴了,站起来说:“没问题。福平,你话既然这么说,把这件事交给了我,那你就尽管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把它办好的。”牛保民临走时牛福平又紧紧拉着他的手说:“保民叔,你负责修水磨,以后有什么困难,还都需要什么,就只管直接来找我,给我说,我给你作后盾,坚决大力支持。我妈在家老冲我念叨,要我记着你对我家的恩惠。如果我连你这样的人办事都信不过,那我还能相信谁呢?”
牛保民得了庙东村生产大队长牛福平的这话后,马不停蹄,第二天天不明就翻身起来,到磨沟河去找修水磨的行家里手去了;下午天麻擦黑的时候,就从磨沟河领来了一位修水磨的老把势。到家喝了口水,稍稍缓缓口气,他就把这人领到庙东村的东城门外面,连黑赶晚地察看地形,选择合适的修磨地点。那个时候修水磨,在庙东村可还是开天辟地第一回,也算得上是生产队当时的一件头号大工程。这消息一经传开,四邻八舍马上就有不少好事的人前来看稀罕,跟在勘察人的屁股后头跑来跑去,陪着瞎忙活,成群结伙的站在一旁,你说这,他说那,七嘴八舌地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把个勘察的人头都能给吵大了。
修水磨,说起来是件大好事,然而真的动手修起来,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时的生产队并不富裕,尽管是全力支持办这件事情,但是一时也无法筹集足够的资金。怎么办呢?牛保民只好事事想着怎么做既能节省开支,又能把事情办好。盖磨房没有砖瓦木料,这些东西要是在孟至塬上花钱去买,那也是得不少钱的,庙东村生产大队根本就没有能力一下子拿出来这么多的现款。牛保民于是打听说渭河滩里,国家修三门峡水库时把那里的人全都迁移走了。移民们搬迁时只是把自己所能带得走的一部分东西带走了,而像他们家房子上的那些砖瓦木料,因为太笨重了,是没有办法带得走的,所以只好就扔在那里不要了。那里现在已经走得没人了,那些东西是没人管也没人要。有一天,牛保民就叫上苟良、吉生几个和他平常合得来的人,从生产队里要了一辆三头牛拉的铁轱辘大车,赶着下渭河滩里寻找旧砖瓦木料去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们三个人果真拉着满满一车旧砖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