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东轶事 作者:垂钓老人-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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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所扛的那扁担,着魔了似的竞相朝着那条地埝跑去,摘吃起茉葩来。你看他们一个个吃得酣畅淋漓、忘乎所以的那股劲儿,眨眼间就把嘴巴吃得乌黑乌黑的—好过瘾呀。时间在不知不觉中从他们的身边溜了过去。
这群猴羔子娃不知道吃了多长时间的茉葩以后,有一个年龄稍大一点儿的猛一抬头,发现太阳居然已经离西边的山头都不远了,要是再不去找蒿草割上一点点儿,回去恐怕就要扛空扁担了。要是真的那样,到家后大人肯定是不会轻饶自己的,但是他又看看小伙伴们一个个把茉葩吃得那股欢实劲儿,情知道这会儿叫他们去找蒿草割,他们肯定不会丢下这些好吃的茉葩而听从他,于是就心生一计,突然忽地一下站起身子,向远处瞅了一眼,撒腿就向路上他们放扁担的那地方跑去,且边跑边惶恐万状地惊呼道:“哎哟,狼来了!那边有个狼正吃娃哩!”嘴馋贪吃茉葩的其他孩子一听有人惊呼“狼来了”,他们也不去分辨是真是假,一个个就都跟着慌里慌张地往地头儿的路上跑开了。这时他们的普遍心理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心想:“跑吧,赶紧跟着跑吧。要是跑得慢了,万一被狼给吃了,那就再也见不上爸妈啦!”
这群孩子中就数牛德草年龄小,体质弱。他紧跑慢跑,不管怎么使劲儿地跑,也还总是跑不过那些年龄大一点儿的孩子,远远落在了后边。等他跑到他们放扁担、镰刀的那地方时,跑在前头的那些孩子早都拿着自己的家什跑远了。并且他们在前面还边继续跑,边扭回头冲着牛德草不住地一个劲儿大声喊:“德草,你快跑快点儿啊,狼在你脊背后面紧跟着的,眼看就要撵上你,啃住你的脚后跟了!”牛德草因为自己跑不动,落在了后面,本来心里就着急得很着的,这会儿一听伙伴们再这么一喊,“狼眼看就要撵上自己,啃住脚后跟了”,心里就更加惊慌起来,吓得怦怦怦地一个劲儿地直跳。慌乱中他一只手捡起扁担,歪歪斜斜地胡乱往肩膀上一扛,又脚不停步地边往前跑,边用另一只手慌慌张张地去捡拾他那把放在地上的镰刀,与此同时还惊慌失措扭回头去往身子后面不住地看,看吃娃的那个狼到底是不是已经快追上自己了。
他尽管没有看见身子后面有什么狼在追着来吃自己,但是慌乱中这一扭头,不提防身子一侧,脚却给踩住了他那一端挂在扁担上而另一端拖住了地的用来捆蒿草的绳索。这绳索一下子就绊住了他的另一只刚抬起来要往前跑的脚,一下子把他绊得就朝前栽倒了下去。你说倒霉不倒霉,他这一下栽下去,那膝盖儿不偏不斜,正跪在了他刚拾起来的镰刀上,顿时只觉着膝盖儿钻心地疼,一翻身就坐在了地上,低头朝膝盖看去,这才发现膝盖儿上的裤子被他从家里来时刚磨得锋芒利刃的镰刀割破了。他挽起裤腿再一看,膝关节下面被镰刀横着割了一道两三寸长的血口子,鲜血顺着腿淌淌地直往下流,瞬息间整个腿就都被血沾满了。牛德草一见这情景可吓坏了,禁不住哇的一声就大哭了起来。
跑在前边的那些大一点儿的孩子,看见牛德草栽倒在那里后,突然凄厉地失声大哭起来,不知道他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扭回头就又都跑了回来,且边往回跑边着急地问牛德草怎么了。有一个先跑到牛德草跟前的孩子捧着牛德草的腿一看,吓得差点儿也哭了出来,惊叫着说:“哎哟妈呀,德草腿上这口子都见着骨头了!”牛德草一听这话更是吓破了胆,同时似乎觉着伤处也更加疼痛难忍了,腿直发抖,软得连站都站不起来。
他们这些小伙伴们这会儿倒都心齐了,谁也不再说去割蒿草的事,大家七手八脚地摘来了一些桐树叶,帮着给牛德草把腿上的伤口想办法裹住,草草包扎起来,赶紧轮换着把牛德草就往回背,背到家里把他交给了他妈刘碧霞。
这伙孩子背德草背得一个个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其中有一个稍微大一点儿、较懂事的孩子临走还再三叮咛德草他妈刘碧霞说:“婶儿,德草那腿伤得确实不轻,你得赶紧把他送到公社卫生院去,让医生给好好疗治疗治,千万不敢让伤口以后感染了。”牛德草他妈嘴里满口答应说:“唉,这我知道。我把家里收拾一下,马上就把他送到公社卫生院去。你们就先都回去吧。这回德草多亏了你们,谢谢了。”和德草一起割蒿草去的那一群小伙伴们这才散开各回各家去了。不过牛德草他妈并没有舍得把牛德草送往公社卫生院里去治疗他腿上的伤口,她心里顾虑的是一旦到那里了就得要花很多很多钱的。她心疼钱,舍不得这样去花,而是让牛德草坐在她家院子里房檐下的台阶上,背靠着厦房的檐墙,她自己轻轻地解开了那些娃们帮着牛德草裹在腿上的乱七八糟的包扎物—树叶儿、草蔓,仔细地察看牛德草腿上那伤,究竟能被镰刀割出多大一道口子来。
牛德草膝盖下面被镰刀所割的那伤口是那样的长,那样的深,而且正是在走路吃力的干骨梁子上,虽然血这时已经不太往出流了,但是血淋淋的骨头仍然清晰地裸露在外。刘碧霞一看顿时也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傻眼了,露出一副十分恐惧的神色说:“哎哟我的天哪,娃崽,我说,你眼睛长到哪里去了,怎么就不小心把腿给弄成这个样子了?你看我要是把这事告诉给你大,你大回来不把你打死才怪咧。”牛德草的心里本来就很害怕,现在再一听他妈刘碧霞说这话,就更是吓得不得了了,一个劲儿地大声哭喊着说:“你不敢告诉我大,你不敢告诉我大!我怕—”
刘碧霞从灶房里端来了半碗晾凉的开水,在里边放了一些食盐,轻轻搅拌着让它化开,然后用洗脸所用的手巾蘸着给牛德草慢慢地擦洗伤口。盐水滴在伤口上,蜇得牛德草可疼了。牛德草实在吃不住他妈给他这样,随着刘碧霞用盐水给他每一下擦洗,他就疼得禁不住“哇—”地一声哭叫。好不容易他妈刘碧霞给他才把腿上的伤口擦拭干净了,这才又拿出了一包不知是从邻居谁家弄来的,据说是用还没长毛的小老鼠,经过土法配制而成的刀疮药,一边嘴里不住地说:“对门儿你婶婶说这刀疮药效果好得很,敷上一个晚上就能见效。”一边给牛德草往伤口上敷药。按常理,一般做父母的看到儿子的腿伤得这么重,肯定会毫不犹豫地不惜一切代价把自己的娃往医院里送,让医院的外科大夫去进行正规治疗,但是刘碧霞没有这样做,她心疼钱,尽管心里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疼自己儿子的,不过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理较量,最终还是没舍得把她那唯一的宝贝儿子往医院里送。
记得上古的老子好像说过这么一句话:“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牛德草因为去割蒿草,被镰刀把腿割了好深好长的一道血口子,伤得实在不轻,所以他妈刘碧霞此后就再也没有一天不停地嘟囔着嫌他不往地里去割草,也没办法叫他到生产队去干其它他能干得了的,能挣来工分的活儿。牛德草这下子好不容易才能得机会,抓紧时间潜心去完成学校里老师所布置给他们的那些暑假作业了。
牛德草这次腿上的伤,谁都知道伤得不轻,但是刘碧霞却一直是自己在家里用乡下流传的那些土方法给医治。街坊邻居们也有实在看不过眼的人忠告她说:“碧霞啊,你看你和你家保民一辈子就德草那么一个宝贝蛋儿子,他的腿伤成那个样子了,你也不把娃弄到公社医院里去给好好地看看?以后要是落下个什么残疾了该怎么办?那会叫你后悔一辈子的。”刘碧霞每当听到邻居们这些善意地劝告时,总是讪讪地说:“没事没事。你不知道,小娃家肉皮嫩,伤口愈合能力强,长得快,要不了三两天就会好的。”要说还是要数刘碧霞过日子仔细,会节俭,就是牛德草腿上这次负这么重的伤,她硬是生生抗着没花一分钱,把它给抗痊愈了。你看,她这人本事大不大?对此事的处理,村里好一些人都觉着刘碧霞这样过日子也太得抠门儿,节俭也不是个节俭法儿,颇多微词—就凭她家现在的经济状况,过日子缺啥呀?居然在她唯一的儿子身上都是这样的悭吝,有这个必要吗?然而她却不以为然,从不觉得此事自己做得有什么过分之处,甚至后来还把它当成了自己能节俭、会过日子的典型事例,经常在人前夸耀。每当她和邻里们在一起拉家常时,她总爱提起这档子事:“嘿,你别看我家那德草,可皮实了,就是那一次,腿伤得那么厉害,我一分钱都没花,就把它给治好了。”不过,刘碧霞在人前的夸嘴归夸嘴,然而她那“高超”的手艺还是毫不留情面的让牛德草的腿上留下了一个辉煌的印记—一块老大老大,人见人怕的疤。幸好这是在腿上,人轻易是看不见的,所以影响不大;如果是在牛德草脸上或者是身上哪个明显的地方,那麻烦可就大了,说不定连定媳妇都成了一个不小的挑剔。然而这疤在刘碧霞的眼里不仅不觉着惨,反而觉着它是自己有能耐的见证,是她过日子能节俭的一块金字招牌。
当时在生产队的社员中盛传着这样几句民谣,不知是真是假:“驴哭哩,猪笑哩,饲养员偷料哩。”且不深究饲养员是不是把生产队给牲口所留的精饲料都偷回家去,喂了自家屋里的那头怎么也长不肥的猪,反正尽管生产队一直在组织社员加大力度割青草,想方设法补给牲口营养,然而牲口还是意想不到的一天比一天地瘦,一个接一个地死。虽然生产队里每年也还都有一些牲口在产崽,但总数上生的还是没有死的多,生产队牲口眼看着就这样在一天天地锐减。你说这事怎能让人不揪心得要死?—牲口可是那个时候农业生产的主要动力呀,农业生产要是一旦真的没了牲口,那不知道该怎样开展呀—这事直到后来,生产队就再也没有能力给社员提供磨面时拉磨用的牲口了,因为生产队的牲口整天给生产队犁地、拉车、干农活还忙不过来呢,哪里还能有空儿顾得上给私人曳磨子磨面?这下社员们日常磨面可就成了一个大问题,没办法就只好靠人力自己推磨子。这时候不知又从哪里随之传来了一首诬蔑革命大好形势、人们当时还都不敢公开说的民谣:“□□□,高个子,领导人民推磨子。”这首民谣所说的前后两种现象,哪里有丝毫的逻辑联系,但是不知怎的,还是暗中风靡一时。不过,这也足以说明当时人们推磨子磨面已经成了农村的一种普遍社会现象。
牛德草这时已经在县办的重点中学—西岳庙中学上学念书了。这所学校位于西岳庙南侧约三百来米处,距牛德草的家庙东村有个十四五里路。牛德草在这所学校里念书也还是靠喝开水泡馍维持生活。他每星期六下午,就都要从学校回一趟家,背一次馍,用来作为下一星期食用。每星期六傍晚,就在他步行了十四五里路,筋疲力尽地刚从学校走到家,水还没能顾得喝上一杯,气儿也还没能缓得过来的时候,他妈刘碧霞就给他把推磨子的一切事宜安排得停停当当的了,就只等着他前来上班推了。
牛德草星期六这一天,乏乏地从学校跑回家里,晚上推磨子一直要推到半夜十二点。他母亲刘碧霞还就等着用他晚上推磨子所磨下的面粉,第二天给他蒸往学校里去所要拿的馍哩。他这一晚上推磨子如果磨不够一定数量的面粉,第二天去学校所背的馍就成问题,更不要说他大、他妈,在家里下一星期吃饭也还得需用不少的面粉,加之按照他妈历来度日持家所形成的良好习惯,这晚上推磨所磨的面粉还必须丰广一些,能够为以后的食用攒下一点儿,因此牛德草顾不了自己有多么地人困马乏,一旦踏上磨道儿,推起了磨子,就得一切在所不惜,脚下生风,健步如飞,玩命地使劲往前跑。他一开始干这活儿还极不适应,这样无休止地在磨道里疾步奔走,一个劲儿地以同一个点为圆心,在转圈圈儿,直转得他头晕、恶心,想呕吐,然而他又实在别无它途,只有咬紧牙关硬撑着。他心里十分清楚,这磨子不推是绝对不行的,必须豁着命地坚持推下去,如果磨子一旦自己不推了,磨不下面,那么往学校里去就没有馍背,在学校里念书就连整天喝开水泡馍这最低的生活水准也都无法保证,恐怕自己这学也就难以上得成了,只好与学校说声“拜拜”,停学别念了呗。谁叫牛德草这个娃生来偏巧就只爱念个书,所以他也就心甘情愿地挣命去推磨子。要说世上这什么事情或许也都是逼出来的,也还都是个习惯问题,逼虽然是压力,但也是动力,只要坚持长期锻炼,人也就适应了环境。推磨子这事情也一样,牛德草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