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东轶事 作者:垂钓老人-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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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叶一进自己的厦房门,就侧身靠在里边的门框上。她看见牛保国一眼一眼的只管看她,并且冲着她还温情脉脉地一个劲儿笑,对她刚才的不友好做法似乎一点儿都不介意,心不由得就忽悠了一下,随之就有一股子心酸一直涌到嗓子眼,几乎就要蹿出了喉头。牛保国看着莲叶,尽管无情的岁月风雨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明显的印记,她已不再是一个天真无邪、无所顾忌的波辣女子娃了,可能心里再也没有从前那么多绯红色的梦了,但那些风风雨雨的磨难日子却抹不去她脸上的那妩媚和多情,她依然是那样的楚楚动人。这会儿只听憋着一肚子气的莲叶冷冰冰地说了句:“你今日跑到我这儿干什么来了?给我吊丧来了,还是看我的笑话来了?”牛保国这会儿深知自己理亏,对莲叶的话是热是冷是刺人,一点儿都不在乎。他似乎已经从莲叶这些冷若冰霜而带刺儿的话语中听出来了此时莲叶虽然还是声声炸雷不已,但这炸雷分明已经不是暴风雨来临前那样的威怒,而是暴雨离去时的雷声大雨点儿小了。他已经清楚地听出了这雷声的无力和正在渐渐远逝。“看你把话说到哪里去了。我跟你是谁跟谁嘛,整天同情还来不及呢,哪里还能忍心笑话你。”牛保国十分动情地说着这话,眼圈似乎都有些泛红了。他慢慢地站起了身子,缓缓地走到莲叶跟前,轻轻地拉住莲叶的手说:“莲叶,我对不住你—这我知道。你我走到如今这一步,一切都是我的错,一点儿都不怪你。你就打我吧,你能打我两下,说不定我心里还会好受一些。”说着他就真的一把抓住莲叶的手往自己的脸上打了起来。莲叶使性子把牛保国抓她的那只手猛地一甩,怒气冲冲地说:“你离我远一点儿,别碰我!我烦你,根本就不想再理你这东西!”然而牛保国此时并不松开莲叶的手,而是无比动情地说:“莲叶,你跟我一天倒还计较什么呢?”说着他就使劲儿一把拉过莲叶,把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不撒手。“我讨厌你,我恨你!”莲叶哭着,喊着,用手不住地撕打着牛保国。牛保国对此全然无动于衷,一概置之不理,而只是让他那无声的泪水在尽情地顺着莲叶的脖颈子往下流。慢慢地,莲叶那双打牛保国的手就越来越显得软绵无力了,她的头也禁不住爬在了牛保国的肩膀上了,嘴被牛保国的肩头给堵住,喊声也沙哑起来,进而就渐渐地消失了,然而她的那眼泪这时却再也无法控制了,像是花园口决了堤的黄河水,波涛汹涌,肆意地奔流起来,霎时就流湿了牛保国肩头的一大片地方。
……莲叶闹腾乏了,浑身上下没一丝儿劲了,她急需有一个地方能歇息歇息,这个地方此时可能就是牛保国那坚实而有力的肩膀头。牛保国伸手轻轻地闭上了厦房的门,把莲叶缓缓地携到了炕上,不住地给她抚摩着,从头上一直抚摩到了脚后跟儿,抚摩遍了她全身的每一个角角落落。这似水的柔情抚摩给了莲叶以无限的宽慰。
牛保国自从那一天去了趟葫芦头村的莲叶家,后来就隔三岔五,有事没事都往莲叶家跑,来跟莲叶说说话。莲叶她阿公、阿婆对此当然很有看法,总觉着自己的儿子已经死了,儿媳妇莲叶现在年轻守寡,牛保国经常这样到他家里来,日子长了,总不是一回事。人常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村子里难免有人就会说闲话。但牛保国人家现在是孟至乡的一乡之长,自己怎么又能得罪起他呢?他没办法,也只好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见装个没看见,清白装糊涂,忍气吞声,得过且过呗。然而他们心里成天却都在打鼓似的扑通扑通不住乱跳,无可奈何地暗暗想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
尘世上这事,往往是怕怕处有鬼—人心里害怕什么,什么就偏偏地会鬼使神差地发生。这一天刚吃过中午饭,莲叶洗涮完毕锅碗,从厨房里出来,解下胸前围着的护巾,一边甩打着自个身上的灰尘,一边用手理了理略显散乱的头发,就走进了她阿公、阿婆所住的上房屋里,对她阿公、阿婆喃喃地说:“爹、妈,我想跟您二老商量个事儿。”莲叶她阿公、阿婆一看莲叶今儿个欲讲又止,显得既很难为情又极惴惴不安的神色,就预感到他们最近一直所担心的事情,恐怕就要发生了。他们对此似乎已经有了充分地精神准备,因而并不感到突然或者惊诧。她阿公用一种听起来很平和的语气说:“莲叶,我娃你想说什么就尽管说吧。我和你婆婆,咱们也都不是外人,只要是我们能帮你办到的,我和你婆婆都一定会答应的。”莲叶吞吞吐吐地说:“我……爹……我想改嫁。”“改嫁?行啊!这是好事嘛。嫁吧,你还年轻,你男人黑狗去世时也没能给你留下个娃娃。这样以来嘛,你在咱家里即使守一辈子寡,也没有个守头儿。你改嫁,说实话我俩心里实在不好受,但我们也清楚地知道,你这是正经事。我和你婆婆不能挽留,决不能让你年轻轻的把一辈子的事给担搁了。我们总不能这样老拖累着你—你说,是不是?你只要瞅准了,有个实在的人家,你就改嫁去吧。”莲叶的阿公、阿婆哽咽着,伤心得泣不成声。
莲叶对阿公阿婆今天说出这样一番气量宽宏的话很意外,她事先没能想到二老能够这样的豁达大度。这使得她不由自主地又回想起了自己嫁到葫芦头村这些年的日子来:“虽然自己一开始有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嫌黑狗人老成,配不上自己,可是自打嫁到葫芦头村,和黑狗一起生活、过日子以后,丈夫黑狗、阿公、阿婆,整个这一家子人处处都宠着自己,事事都依着自己,成天都在围着自己转,自己的心即使是块冰,也都被融化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他们一家子真的都是好人。可惜自己命苦,黑狗不幸早早死于非命……”莲叶想到这里,不由得鼻子一酸,“扑通”一下就扑倒在了婆婆的怀里,抽泣着说:“妈—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二老。你们骂我骂我,骂我吧!”莲叶她阿公此时不住地擦着眼泪说:“莲叶,我娃你想改嫁,这是正经主意。我们心里再难受,但也只能由你去。不过这事可不是件小事儿,急不得,我娃你一定得先瞅准一个好人家。”莲叶说:“爹,这我知道。牛保国给我说了他们村一个叫苟良的人。我也暗地里都打听过了,那人还是个地道人。能碰上这样一个合适茬,实在也不容易,所以我这两天一直就寻思着……”
原来牛保国自从到葫芦头村找过莲叶以后,就越发地旧情难忘了,于是两人情意缠绵,暗地里就又来往起来。但是牛保国总觉着长期这样下去毕竟不大好:一来他在庙东村,莲叶在葫芦头村,虽说两村相隔只有二三里路,也不太远,但来往要翻一条深沟,十分不方便;二来莲叶目前是个寡妇,想图方便把她娶回去吧,现今时尚提倡一夫一妻制,自己家里已有一个媳妇张妍了,更不要说这个媳妇还给自己已经生了一个男娃娃,要是把莲叶再弄回去给自己做个二房,那就不像话了。自己现在在孟至乡好歹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乃至在整个华阴县也都有了不小的知名度,好歹也算得上是个地方名流了,如果这样做,担心会有损自己的声誉。后来,他挖空心思终于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这就是在庙东村正好有一个和自己是一把子、叫苟良的人,有把子力气,勤快能干不说,还整天只知道干活,至于别的其它的事,只要肚子吃饱,就什么都不会多管了。他原先曾经和牛保国一起担脚往河口街贩过好长一段时间的棉花,现在父母都已去世,因为他自己人呆板,又没人替他张罗,所以至今眼看都三十岁的人了,竟然还没娶下个媳妇。常言说鸡没架,狗没窝,人没媳妇没着落。苟良没个媳妇,家里内圈的活路就没人料理,这样以来家也就显得总是冷冰冰、乱糟糟的,不像个家。牛保国基于这种种情况,就想把莲叶说给苟良做媳妇。他想,这样以来,他和莲叶两人就能在一个村子里,长期暗中来往了,不仅方便得多,而且还能不显山,不露水。再说他推断苟良人老实本分,胆小怕事,由他作伐娶了莲叶以后,只会心里感激自己,自己和莲叶来往的事即使被他发现了,量他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由于莲叶和苟良这事有牛保国从中搭手,因此两头儿一说即成。莲叶她阿公、阿婆也都是明智人,对这件事只是礼节上做作挽留了一下,自然也没有死死地阻拦。苟良这人呢,更不是个胡来的人,他按照当地的习俗,郑重其事的给莲叶她阿公、阿婆家送了一份很体面的彩礼。就这样,一切前期准备工作很快就都顺理成章地操办得停停当当,不觉就到了双方预先约好的莲叶改嫁过门的那一天。
这天一大早,庙东村苟良家这头儿就打发人抬着花轿,还雇了一班子乐人,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到葫芦头村来迎亲。你看,他们一路上,不停地响着“二踢脚”爆竹,喜气洋洋地来到葫芦头村抬人。可是谁知道葫芦头村虽然说离庙东村不远,但是只是因为它三面是沟,惟独南边一面和秦岭山北麓的坡根相连,与周围四邻村庄的来往都被沟隔断了,所以十分闭塞。这里的人格外愚昧不说,而且风俗也相当野蛮,跟庙东村很不一样。因为这里的人相亲时,四周村子的姑娘娃都嫌偏僻,大多不愿意往这里嫁,葫芦头村的人尝够了娶媳妇的艰难,所以死了男人的女人要想从这个村子再嫁出去,那实在是难上加难。这里的人,他们会挖空心思地百般刁难,似乎是非要把他们在娶媳妇时所作的难,全都让这改嫁的寡妇给他们从心理和物质上予以补偿才行。
只说莲叶这天只是稍事打扮了一下,她觉着自己如今已不再是什么黄花闺女了,而是二婚改嫁,没必要穿什么大红大绿的艳丽服饰,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所以只是把自己收拾得朴朴实实、干干净净的,在脸上淡淡地擦了一点点儿粉,鬓角插了一朵小花。然而就是这样,也一下子让人看起来就觉着她特别的舒心顺眼,颇有一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粉饰”的风姿。她在两个伴娘的搀扶下,款款地走出了自己在里边住了近成十年的那间厦房,情不自禁地扭回头,再看了一眼这间自己曾经朝夕生活过的地方,心里不由得就泛起了一股难以忍受的凄楚。她想,自己这一走就和这儿的缘分断了,就再也不可能重新回到自己的这间厦房里住了。想着想着,一时百感交集,苦辣酸甜全都涌上了心头,是喜是悲,就连她也说不清楚。她强忍着内心的无限悲凄,低头走到上房屋里,给她的阿公、阿婆一连磕了三个响头,喃喃地说:“爹、妈,我这就走了,您二老多保重。”她阿公、阿婆虽说为人事理通达,又得了苟良托人送来的不少彩礼,心里也想开了,觉着莲叶这次改嫁自家没受到什么伤害,也并不吃亏,但毕竟婆媳一场,风风雨雨地在一块共同生活了近成十年工夫,彼此休戚相关,已经产生了一种相依为伴的感情,眼下看着马上就要与莲叶分手,不由得心里就难受起来。老两口哽咽得甚至都有些说不出话来,她阿公强忍着悲痛,扎挣着挥了挥手说:“去吧,去吧。我娃好好地过你自己的日子去吧。”
莲叶起身前脚刚一迈出上房屋的门槛,就听见背后她阿公、阿婆在屋里禁不住失声大哭道:“我的黑狗儿呀—”他们此时触景生情,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那短命的儿子来。他们心里认为,自己的儿子黑狗再怎么老实,人笨,但如果有他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在世,自己宠着莲叶,莲叶就能在自己家里日子过得安安稳稳;如今黑狗这个瞎东西甩手一死,莲叶在这个家里自然也就待不住了,迟早都得改嫁离家。他们越想越伤心,大声喊着黑狗的名字,捶胸顿足,呼天抢地,痛不欲生。莲叶听着你想想,怎能不也肝肠裂碎,泪如雨下?然而她没有丝毫动摇,一横心,一跺脚,强咬着牙,跨过门槛,毅然走向门外去了。
谁知当她正要走下台阶时不想却被一条横着的绳子给拦住了去路,只见站在绳子两端、紧拉着绳子的尽都是一些婆娘、碎娃。他们尽管表情各异,但嘴里却都说着一句意思大致相同的话:“你现在要改嫁过好日子去了,得多少给我们留下个离门钱。”来迎亲的人似乎也早有所准备,他们并不让莲叶作难,很在行地马上就掏出了一些用红纸包着的零碎钱,给他们一人散发了一个红包。有的抢在前边的妇女、小孩,,先已拿到了红包,赶紧把红包往自己衣袋里一塞,紧接着就又高高地举起了手,拼命地大声喊叫着:“还没给我呢,还没给我呢!”挤着,闹着一个劲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