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风景-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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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型,也是社会的典型,如今她又走了上领导的岗位。原来下乡的那些同学不断地有消息传来,有的熬不住、回城又没有希望,就在农村结婚了,生了孩子后就真的在那里扎了根。有的病退回来,有的被城里的单位招工回来,不管回来的还是没回来的,他们大都结了婚,很快就有了孩子。
上高中,还有刚结婚那会儿,她对生孩子的认识是,只要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就会有孩子。当然,她也是后来才明白,两人生活在一起并不那么简单。有一次,她在书店里偷偷买回一本《新婚手册》,她才真正明白男人和女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明白了之后,她内心里就有了一种明确的渴望,可那份渴望又找不到真正达到的通道,她便焦灼而又难过。
每天晚上入睡前,她总是怀着很矛盾的心情去躺在任大友的身边,她一方面渴望任大友的抚摸,又怕他的抚摸,他的爱抚总会唤起她更强烈的渴望,然而那种渴望又不能淋漓尽致地达到宣泄的程度,所以她又惧怕他的抚慰。后来有许多次,她把他安顿在床上,自己却坐在小桌前一遍遍地看从单位里带回的材料。
任大友见她在忙工作,也不好说什么,只一遍遍地说: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她就说:快了,就来。
她说这话时身子动也没动,眼皮却早就打起了架。坚持了一会儿,又坚持了一会儿,她听到任大友已经睡着了,才悄悄地躺到床上,用被子紧紧地把自己裹了起来。
第二天,当他们睁开眼睛看到对方时,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一切都是按部就班,一切又都是新的。
不久,“文革”就结束了,那些下乡的知青们,又一骨脑地回到了城里,有的拖儿带女,就是没有拖儿带女的,也是满身疲倦的样子。接下来,他们在城里开始了工作和生活。
有几次,他们这些老同学又聚在一起,就有了许多感慨。无一例外地,他们都羡慕艾莉当时的英明选择,艾莉似乎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两样,还是那么白净,年轻漂亮,只不过比以前更成熟了。再看看那些下过乡的同学,老了,黑了,倦了。他们在广阔天地里奋斗了那么久,转了一圈又回来了,一切又都从新开始了。他们的起点很低,没有更多的奢求,只想找一份能养家糊口的工作就心满意足了。
艾莉现在已经是机关的处长了,是中层干部,人前人后的也算是个人物了。“文革”结束后,机关又恢复了正常的工作和秩序,老局长又出任局长。有许多在“文革”期间靠造反上下的那些领导,又纷纷地被打压下去,那些受迫害的领导又重新回到工作岗位。机关人事又一次彻底洗了一次牌。艾莉因为是典型,是人们学习的样板,不论怎么洗牌,她还是她,她仍然是机关的处长。这一年她三十岁,经过机关人事变动后,她这才发现,自己是机关里最年轻的中层干部。
进入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一切都在日新月异地变化着,这个城市和整个中国一样,十天一个小变化,一个月就是一次大变化。在这种变化中,任大友那个残疾人小厂也发生了变化。这个小厂是区办的小厂,生产各种包装箱,以前他们生产的包装箱供给区里的一些工厂和商店用,现在人们一夜之间都注重起包装来了,那些印刷精美的包装一下子走进了人们的生活。
任大友这个残疾人小厂做的那些包装箱已经落伍了,色彩款式陈旧单一,已经没人要了。残疾人小厂一下子面临着生存的危机,一连三个月都发不出工资了。任大友一下子似乎就老了,他从来没有感受到肩上有这么大的压力。
艾莉在机关生活得很正常,可以用舒心来形容,机关属于国家公务员编制,只要有人纳税,他们就能正常生活。然而企业不行,所有的企业都要自己求发展。
那些日子,任大友忧心如焚,他是一厂之长;他又是英雄,他不甘心小厂在他手里就这么黄了。在那段时间里,艾莉也感受到了任大友情绪上的变化。任大友已经没有心思和艾莉温存了,他躺在床上彻夜难眠,他苦思冥想着把自己的企业带出困境的办法。有时艾莉都一觉醒了,发现任大友还睁着眼睛在想事,便劝道:大友,没什么大不了的。厂子黄了,还有我呢,我能养活你。
任大友听了艾莉的话很感动,他抓过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用劲地握了握。可任大友毕竟是任大友,在他人生的经历中,他还没有服过输,他也想过自己一走了之。自己毕竟是英雄,这个厂子黄了,他要求组织再给自己换一份工作就是了,可他不忍心看着那几十名残疾人下岗,他们都是自己家庭中的顶梁柱。
英雄任大友终于为自己的小厂找到出路了,那就是和别的工厂一起整合,更换原有的设备,这样才能生产出符合潮流的包装产品来。那些日子,任大友摇着轮椅满世界去寻找合作伙伴。虽然很辛苦,但他毕竟看到了希望。每天晚上,艾莉看到任大友疲惫的样子总是很心疼,任大友却乐观地说:快了,快了,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那天早晨和每一天的早晨并没有什么不同,艾莉和任大友一起出门,这已经成了他们每天的生活习惯。他们在家门口分手,她去机关上班,他去为了小厂的生计忙碌。她望着他摇着轮椅向前走去,她突然又追上他,让他停下来,因为她发现他的头发上又生出了两根白发。她不忍心看着还不到四十岁的他就有了白发,她蹲在他的面前,很认真地把那两根白发拔了下来。
他冲她笑笑说:艾莉,你放心,我还没有到老的时候呢。
她也冲他笑一笑,他摇着轮椅匆匆地走了,今天有一个很重要的谈判等着他,一家企业同意收购他们的小厂,如果成功的话,那家企业出资改造他们的小厂。这样的谈判已经谈了几次了,进展都还顺利。他今天又兴冲冲地去准备和那家企业落实一些细节问题。
艾莉是到单位不久,接到小厂打来的电话,那人只在电话里说:他们的厂长出事了,现在正在医院里抢救。当她匆忙而慌乱地赶到医院时,医生告诉她,任大友已经抢救不过来了。
就在她和任大友分手不久,任大友去那家企业谈判的路上,路过一个铁道口,他的轮椅不知怎么就卡在了铁轨的缝隙里,怎么也出不来了。这时,正好有一列火车呼啸着开了过来,周围看到的人想去救他已经来不及了,这就是任大友现在的结果。
那一刻,她听了医生的话,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当她冲到任大友的身边,掀开盖在他身上的白床单时,她才真正的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
任大友一下子就离她而去了,他们在一起共同生活了十几年,风风雨雨之后,任大友就在她的生活里消失了。从那场英模事迹报告会,到任大友走进她的生活,这么多年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人却说没就没了。她扑在任大友已经没有了温度的身体上放声大哭起来。
任大友离去了许久,他头上的那两根白头发仍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有时,在她思念任大友时,他的面孔在她的印象里里模糊的,而那两根白发仍清晰地在她眼前浮现着。
又是开始
经历过这样的变故后,可以说是对艾莉的又一次洗礼。从内心里说,艾莉并没有不能自拔,相反,她很快就从失去任大友的噩梦中清醒了过来。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她从单纯到成熟的过程中,已经看清了自己,也认清了生活。当初她爱上任大友,那时的她单纯,带着强烈的时代色彩,和属于他们那一代人的理想梦幻。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梦想时期已经过去,剩下的就是眼前的现实生活。她嫁给任大友,只是承担了照料他生活的责任,他们名义是夫妻,这么多年的相处使当年的崇敬已一丝一缕地远去了,呈现在她眼前的只是现实生活。她对任大友没有抱怨,只是承受。既然,她当初选择了这样的生活,她就不可能反悔。何况该得到的也已经得到了,在任大友没有出事前,她已经做好了陪伴任大友一起到老的心理准备。那份理想式的爱情早就不存在了,剩下的只是亲情和友情,还有的就是道义。
现在任大友突然离她而去,在最初的几天悲伤中,她很快就清醒了过来。清醒过来的艾莉,发现原本属于自己的那条羊肠小路,一下子就变宽了,且灯火通明。她意识到,自己刚刚三十出头,属于自己未来的路还很长,也很美好。在嫁给任大友的十几年时间里,她几乎和任大友绑在了一起,不仅生活上她要照料他,精神上也完全被他捆绑住了。因为她是一位英雄的妻子,走到哪里她都要以一个英雄妻子的身份出现,仿佛伤残的不是任大友,而是她自己。
放松下来的艾莉,一时觉得天高地阔起来,有一种想飞想奔跑的感觉。以前,她穿着很朴素,生怕有人说三道四,更主要的是她没有那份心情。每天下了班就往家奔,她怕任大友回来没人照顾,那时她所有心思都被任大友一个拴住了。现在,社会变化日新月异,各种服装品牌也纷纷进入内地。年轻的艾莉也加入到了这样的行列中,于是人们发现艾莉变了,一下子年轻起来,人也漂亮了许多。
艾莉虽然三十多岁了,但她毕竟没有生育过,打扮起来的艾莉完全是副姑娘的身材。那天在机关的楼道里,李局长看着她都惊愕地摘下了眼镜,揉了两遍眼睛才说:艾莉呀,你还这么年轻呀。
在李局长之前,她这样的话已经听了许多了,她只能冲李局长笑一笑。这么多年了,她每向前走一步,李局长差不多都是她成长的见证人,从她的婚礼到任大友的葬礼,都是李局长一手主持的。她的形象还从来没有在李局长面前如此灿烂过。艾莉在经历了这么多年后,她又重新找到了自信。
艾莉的变化给身边的人也带来了许多憧憬,于是有热心人开始为艾莉张罗起婚事来了,这也是艾莉所关心的。刚开始有人为她介绍下海经商的老板,还有大学老师等。艾莉都一一见了,但她并不满意。毕竟自己都三十多岁了,介绍的对方年龄都在四十多岁,四十多岁的男人的经历都不可能太简单,有的带着孩子,有的已经离过几次婚了。经验告诉艾莉,这些男人都是靠不住的,重要的是她见了他们没有一点感觉。
有一天,李局长一个电话把艾莉叫到自己的办公室。李局长很热情,又是倒茶,又是让座的,她不解地望着李局长。李局长就笑呵呵地说:小艾呀,咱们今天不说公事,咱们说点私事。
艾莉意识到李局长所说的私事指是什么了。
果然,李局长要作她的媒人了。李局长要介绍的这个人她也认识,是市里的组织部长,姓周。周部长五十多岁了,在“文革时期”被扫地出门时,前妻和他离了婚,几年前周部长又官复原职,仍然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再婚。以前艾莉到市里开会或办事时,她见过周部长,人挺随和,见人总是笑眯眯的。周部长当然也认识艾莉,每次见到艾莉都热情地打招呼,还问一些生活的事情,每次他总是说:你是英雄的妻子,有什么困难提出来,组织出面帮你解决。
当然,她没有提过任何困难,每次和周部长见面也都会寒暄几句。她对周部长的印象很好,觉得周部长是个可亲可敬的领导。
李局长后来透露,这件事是周部长主动提出来的,让老局长给问问,行呢就接触一下,不行就当没这回事。
艾莉没想到周部长会主动提出向她求婚,这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就紧张又兴奋地坐在那里。
李局长也不着急的样子,不慌不忙地说:我知道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得考虑一下,想法成熟了就给我一个回话。
她从李局长办公室里出来,晃晃忽忽地总是走神,干什么都不能集中精神。她现在已经不是二十岁的艾莉了,一拍脑门就可以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现在她要好好想一想了。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她见了一大把,没有发现一个中意的,也就是说没有一个适合自己的。她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男人,她一时也说不清楚,就是觉得不合适。她知道自己这辈子就得在机关干下去了,十几年的机关生活,她早就习惯了。稳定,太平,是她目前唯一的想法,她现在仍是机关中最年轻的处长之一,论起资历来她也是最老的了。在机关工作的唯一进步的标志就是往前进一步,她一个女同志在这方面有一定的弱点,当个中层领导还可以,再往前走一走就有些难了。但她又不甘心这一辈子就一直当个处长,临到退休弄个副局级调研员什么的,直到这时,艾莉才明白自己心底里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