獒-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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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把枪修一修还可以用,我说。
格桑跑过来,兴奋地摇着我的胳膊,连声问:要多久?要多久?
多吉大叔起身,按我的要求,帮我找来了一些修枪的工具,格桑往那盏老油灯里添了些油,光线明亮起来。
修枪是一件费力的事,尤其是像这样一把破烂不堪的老枪,但我总算在天明之前把它给修好了,准星经过了打磨和校准,现在已经光滑而平整,枪拴子擦了点油,灵滑了许多,枪托也重新打制了一个新的,更换掉了。
格桑兴奋地抱着修好的枪,满院子里乱蹦,一边举着枪,到处瞄准,然后射击。
我看着很好笑,想起自己刚进部队第一次摸枪的时候,训练场上,枪很沉,倒霉的我偏偏遇到了一只卡壳的枪,我拉开了枪拴子,抱着枪冲连长喊:连长,打不响。
这是所有新兵最容易犯的错误,我不可避免。
连长吓出了一身冷汗,就地卧倒,回头我就挨了训,连长冲我吼:还说打不响?会死人的!
我走过去,从背后搂住格桑,握紧他的手,校正他托枪的姿势,虽然语言上不通,但格桑很聪明,立即明白过来,做了一个动作之后,就回头望我,然后用疑问式的鼻音寻问我,做的对不对?
我如果点点头,他就很开心,我如果摇头,他就会把枪递给我,让我做示范。
我仿佛也成了一个训练场上的教官,看着格桑兴高采烈丝毫不觉累的样子,我也重新找回了自己失落掉的东西,开心地笑起来。
多吉大叔从老箱子底下翻出一袋子弹来,虽然年月很久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用,也可能藏族牧民们自己特制的土枪子弹有更好的保存方法吧。
他把子弹袋递给我,问:试试还能不能用。
我拿出一颗子弹,装入枪膛,拉开枪拴,向着半空瞄准,我在寻找自己的目标,忽然,从准星里望出去,我看见隔避院子里的那株老树上停着一只草原上的鸟,我叫不出名字,但是却扣动了扳机。
枪声响了,然后格桑就跳起来,往隔避院子跑去,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那只鸟,高兴地喊:胜利,胜利!
我昨天来的时候,静悄悄的,除了多吉家,没有别人知道,但是这声枪响却引得满村子的人都跑过来看,这个村子里,有许多年没响过枪了,有的只会是獒的吼叫。
格桑兴奋地拉着我的手,在那些藏族牧民朋友们面前喊:神枪手,神枪手!
感谢这个古老的小村子里藏族朋友们的纯朴和热情,每一户人家都热情地邀请我去他们家吃饭,而且有种不去不行的意思,尤其是隔壁院的扎西木大叔,说:鸟是在他家院里打下来的,就要第一个去他家吃饭。
多吉大叔笑着替我回答:都会去的,但现在不行,我们马上要出发了。
村民们陆续散去,扎西木大叔却还不肯走,他说:他儿子在外面大城市读书,暑假了,今天会回来,所以,一定要我去他们家吃饭,他说,他儿子会说汉语,在大城市呆过,有见识。
我只是呵呵地笑,像个傻瓜一样,因为我听不懂,多吉大叔似乎并没把扎西木大叔的话放在心上,他准备了一些吃的干粮,还有一袋水,就出发了。
今天,可以说是全家出动,格桑要去牧场放羊,而那个草坡离牧场也不远,我和多吉大叔要去看那只受了伤的母狼,大黑就走在队伍的前面,她领着格桑,领着羊群,领着全家出动了。
清晨的风吹过来,把大黑的颈毛吹得更威武了,她就像一座大山挡在我们和整个羊群的前面,慢慢地走着,不时地回过头来,看一眼自己的主人,顺便鄙视一下我。
第一次在草原上漫步,我兴奋的心情难以言表,左看右看,不时地向多吉大叔寻问。
格桑跟在羊群屁股后面,而羊们又跟在大黑屁股后面,我和多吉大叔则跟在格桑的屁股后面,慢慢地走着,说着。
第八章、幼弱的生命
辽阔的大草原,像一块碧绿无边的大毡子,远处起伏着一个个山包,蓝天,白云,一个藏族老人,一个年轻孩子,一个穿着绿军装的我,一群白羊,一只黑獒,在一片汪洋般的绿色中向前移动。
你想象不出,那有多么美,美得让人心醉,连草原上的风和空气都带着一种抚慰人的温柔。
牧场不算近,我问多吉大叔,家门前就有许多草,为什么不在最近的地方放羊?
多吉大叔笑着回答:家门前才更要养草啊!我们生活在草原上的牧民,草,就是我们的命。
我在沉思:草,是牧民的命,而像我这样的人呢?像我这样生活在喧闹大都市里的人们,什么,又是我们的命?
我找不到答案,多吉大叔也不可能给我答案,我希望,当我离开这片绿色之海的时候,我,终究能得到一个圆满的答案。
到牧场的时候,时候已经不早了,多吉大叔把水壶递给我,取下肩上的干粮袋子,我们开始吃东西,真的有些饿了,藏民的羊肉干真好吃,不知是怎么做出来的,有一种从未尝过的鲜美。
我一边吃,一边望着远处的美景,一边在心里想:如果我离开了大草原,以后就再也吃不到这样美味的东西了,带着古老村落乡土味的羊肉干。
草原上没有什么遮挡物,羊肉干的香气被风吹送到很远。
我是个狙击手,有极佳的视力并不奇怪,但多吉大叔的目力比我更要好,草原上的人一定不会得近视眼,我在想,因为他们一生下来,就看得开,望得远,怪不得黑子的狙击枪法那么准,我拼死训练,才和他傍个比肩。
格桑也发现了,在对面的山包上有个黑点在缓慢地移动,他小声地喊起来:瞧,是那只母狼,她的左后腿断了,骨头戳在外面,只能用三条腿往前蹦跶。
风,传送了香气,也传送了声音。
那只母狼可能是发现我们了,她有点犹豫不决,想后退,但是肚子里又饿得厉害,就向前伸了伸脖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呼吸空气中的香味,仿佛那一缕缕的香味也可以暂时填一下空瘪的肚皮。
大黑已经赶着羊们到牧场里吃草去了,她很聪明,围着羊群转,把老羊、小羊还有待产的母羊及一些体质稍弱的赶到羊群中间,让强壮的羊站在外围吃草,这样,危险来临的时候,羊们就可以更加团结起来,快速撤退,不至于把老弱病残给落下。
獒,也懂兵法?打死我也不相信。
格桑留下来看守羊群,我和多吉大叔向那个草坡走去。
母狼发现我们在向她的领地上移动,警戒性立即提高,已经转身,然后拖着那条断腿,一瘸一拐地走下了山坡,消失在融融的草色中。
我们到了草坡下面,母狼的窝可能在草坡的另一边,反正我是没有发现什么特殊情况。
多吉大叔在草坡上趴了下来,他在思考什么东西,停了一会,说:小狼就是狼群里的宝贝,狼们把小狼当命根子看,没道理会被狼们抛弃,这只母狼应该是在还没生产的时候就被抛弃了,她受了重伤,走不了,头狼可能是她的丈夫,还算是仁慈,没有咬断她的咽喉。
停了一会,多吉大叔又说:小狼应该还不算大,说不定还没睁眼呢!
我问:狼崽出生后几天睁眼?
多吉大叔说:跟狗差不多,现代的狗也就是从最远古的狼进化来的。
母狼的确是饿了,她竟然不顾危险,大着胆子又从草坡后面爬了上来,缩着那条断了的后腿,远远地望着我们。
她很瘦,肩骨高高地耸着,目光中已经没有了狼的血性和残忍,而仅仅是像一个可怜的母亲一样,哀戚地望着我们,我仿佛能听到她肚子里传出的咕噜咕噜的肠鸣声。
母狼见我们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大着胆子,又向前蹦跶了一步。
我看见她肚皮下的乳房,空瘪地悬挂在那里,她的左后腿断了,半截白森森的骨头戳在血淋淋的皮肉外面,皮毛上的血迹已经风干。
估计她每蹦跶一次,伤口就会牵起一阵钻心的痛,因为我看见母狼的另外三条腿在打哆嗦。
我从口袋里掏出还没吃完的一块羊肉干,准备扔给母狼。
我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疑惑,狼,是一种凶残的动物,当他们因为没有食物而叼走人类的孩子时,从来没有丝毫的手软过,在鲁迅的《祥林嫂》里,我曾一度为祥林嫂悲哀,她连自己孩子的尸骨都找不到,只找到一双小鞋。
我这样做,对,还是不对?
多吉大叔按住了我的手,有动静,草坡后面传来几声狼崽揪心的哀鸣,像狗崽子一样,吚吚嗯嗯的,用最大的力气嚎叫着,呼喊着自己的母亲。
母狼的耳朵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根本顾不上自己的那条断腿,她疯了一样往回跑,几乎是滚下草坡去的。
我再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了,在母爱面前,没有贵贱,也不分物种,我想起我在站台挂掉母亲电话时的决然,心里疼痛了一下。
草原上,虽然长的是草,但吃肉的动物却多,幼小的狼崽随时有被其它动物吃掉的危险,母狼一般是不会轻易离开她自己的孩子,食物都是公狼们从外面带回来,现在这只母狼被抛弃了,只有自己出去找吃的,小狼崽说不定早就已经死了几只了。
多吉大叔说着,站起身来,往草坡上走去,我也跟了过去,我的一身绿军装在大草原上,是天然的伪装,而多吉大叔的藏族服装却是那样的显眼。
一只草原熊袭击了狼窝,动物之间的联系真是很奇妙,熊虽然视力有限,但大多时候,却总能如愿地找到它们想要的东西。
熊也饿了,它的半截身子钻在一个洞里,肥大的屁股和两条短粗的后腿露在外面,正一点一点地倒退出洞,狼崽的哀嚎又一次清晰地响了起来,却在熊蠕动着两片嘴唇开始咀嚼的时候,嘎然而止。
第九章、别样天使
看着自己的宝贝被一头熊吃掉,母狼竭斯底里地哀豪起来。
请允许我用这个形容人类的词语来形容她,因为我觉得那只母狼在此时此刻更像一个慈爱的母亲,而不仅仅是一只狼。
不是只有人类才会审时度势,动物们也会,看见母狼受了致命的重伤,熊又贪婪地把半截身子钻进了狼窝,里面还有狼崽。
母狼发怒了,她决定放弃自己的性命,来保住她的孩子,她拖着一条断腿,开始向熊发起并不能构成多大威胁的攻击。
母狼连续不断地几次攻击,惹毛了饥饿中的熊,熊退出身来,和母狼搏斗,我和多吉大叔就像是坐在罗马角斗场上的两个观众,看着场中一强一弱两个对手在拼命厮杀,一个是为了食物,一个是为了孩子。
其实,多吉大叔应该也像我一样,他不知道是应该向熊开枪,还是向狼开枪,或者两个都不帮,任其自生自灭,自生自灭,也许就是大自然对待弱者最好的生存法则。
突然,多吉大叔开了枪,是向天鸣枪,他的意思是要惊走熊,保住母狼。
熊视力不好,听力也并不怎么样,但它的嗅觉却十分灵敏,它也许没发现我,但却发现了多吉大叔,一个孤零零的影子在熊模糊的视线中晃动。
被母狼挑起了战斗欲的熊冲上了草坡,迈动着两条粗壮的腿,向多吉大叔站的方向冲来。
“嗷——!”一声宏钟般震耳的獒吼声传来,我惊然地回头,看见大黑像一股黑色的旋风,闪电般从斜对面的草场冲了过来。
我没有想到,大黑那看起来粗壮结实的身体,竟然也能像兔子一样灵敏,惊得我目瞪口呆。
大黑风驰电掣般地冲到了草坡上,目露凶光,龇着满嘴匕首般锋利的牙齿,怒吼着,毫不犹豫地向熊猛扑上去。
那一声响彻长空的獒吼吓住了熊,在近距离的对视中,熊可能感觉到自己面前的家伙更像是一只雄壮威武的狮子,饥饿中的熊为了保存实力,掉转屁股,荒不择路地撤退了。
谁侵犯了獒的主人,谁也就和獒结下了深仇大恨,大黑愤愤不平地继续冲熊逃跑的方向吼了几嗓子,然后威风凜凜地站到了她主人的身边,用耳朵蹭了蹭多吉大叔的衣服。
母狼已经没救了,后腿断了不说,肚子上被熊豁开了一个大洞,内脏血淋淋地洒在草地上。
对于狼,我说不清是爱还是恨,只是觉得面前的这只母狼很可怜,也很委屈。
大黑也跟了过来,守在主人的身边。
母狼还没断气,嘴巴大张着,舌头耷拉在外面,拼命地喘息,看见大黑走过来,母狼低低地哀嚎了几声,然后目光死死地盯住洞里。
多吉大叔说:母狼在说,让我们救她的孩子,里面可能还有一只小狼,你听,还有动静,狼崽可能是吓坏了,都叫不出声了。
大黑没有像别的獒那样围住一头快死的狼兴奋地奔跑,像是自己毫不费力地打到了一只猎物,相反,大黑很安静,她用一种宁静的眼神端详着快要死的母狼。
阳光直射下来,大黑被一层金色的光芒笼罩着,她就像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天使,坐在一个快死的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