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十字镇-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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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版画。但墙上有几处画有鲜花图案的墙纸已经卷曲剥落,露出里面光溜溜的木头。尽管安德鲁斯并不知道自己期待看到什么,他还是有点意外,房间的陈设他很熟悉,这让他稍感不适。顷刻间他站在那儿没有动弹。
弗朗辛背对灯光,微笑着。安德鲁斯再一次意识到她的眼睛和牙齿亮光闪闪。弗朗辛用手指了指沙发。安德鲁斯点点头,走进房间,坐了下来。眼睛看着双脚。地上有一块薄薄的地毯,已经很旧了,上面还有斑斑点点的污渍。弗朗辛从床旁的桌子前走过来,在沙发上安德鲁斯旁边坐下来。她侧过身子来坐着,这样可以面对安德鲁斯。她挺直腰身,双手放在膝盖上,在灯光下显得近乎古板。
“你——你这个地方真不错。”安德鲁斯说。
弗朗辛高兴地点点头。“整个镇子就我有地毯,”她说道,“是我从圣路易斯邮购的。很快我就会有一扇玻璃窗。灰尘刮进屋子,很难打扫干净。”
安德鲁斯笑着点点头。他用手指敲着膝盖。“你——你来这儿——屠夫十字镇很久了吗?”
“两年了,”她淡然地说道,“在此之前,我在圣路易斯,但那儿的妓女太多了,我不喜欢。”她的眼睛一直看着安德鲁斯,似乎对自己说的事情并不感兴趣。“我喜欢这儿。夏天我可以休息,这里的人不那么多。”
他对她说着话,但并不知道自己讲些什么,因为他说话的时候,内心对她充满了无限同情。在安德鲁斯看来,弗朗辛是时代和地域的可怜无辜的受害者,与矫揉造作的风尚格格不入,因而被从一个机械刻板的世界抛到这个面对旷野的荒凉高原上生存。他想起了施奈德。施奈德抓住过她的手臂,并且对她说话放肆无礼。他朦胧地想象着她隐忍着遭受过的种种屈辱。他的胸中升腾起对这个世界的厌恶,他可以在喉咙里尝到这种厌恶。他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到沙发那边,握住了弗朗辛的手。
“你的生活一定很糟糕。”安德鲁斯突然说道。
“糟糕?”她皱眉想了想,“不,要比在圣路易斯舒服。这儿的男人不坏,而且这儿的妓女没那么多。”
“你成家了吗?没有人可以投靠吗?”
弗朗辛笑了。“我成家又能做些什么呢?”她握紧他的手,抬起来,翻过来手心向上。“这么柔软。”她说道,一边用拇指抚摸他的手心,在上面缓慢而有节奏地画着一个个小圈。“我唯一不喜欢这里的男人的一件事,就是他们的手太粗。”
安德鲁斯颤抖起来。他用另一只闲着的手抓住沙发的扶手,抓得紧紧的。
“他们叫你什么?”弗朗辛轻声说道,“是威廉吗?”
“叫我威尔。”安德鲁斯回答说。
“我叫你威廉,”弗朗辛说,“我想这个名字更像你。”她亲切地冲他笑了笑。“你很年轻吧?”
安德鲁斯把手从弗朗辛抚摸的手指中抽开。“我二十三岁。”
她从沙发那边滑过来,跟他靠得更近了。她又挺又滑的衣服的窸窣声听起来像是柔软的布撕裂的声音。她的肩膀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轻缓均匀地呼吸着。
“别生气,”她说道,“我喜欢你年轻。我希望你年轻。这里所有的男人又老又粗。我喜欢你的柔软,趁你现在还柔软的时候。你什么时候和米勒这些人出发?”
“三四天之后,”安德鲁斯说,“但我们一个月之内回来,那时——”
弗朗辛摇摇头,但仍然挂着笑脸,“是,你会回来的,但你会判若两人。你将不会再那么年轻,你会和其他人一样。”
安德鲁斯茫然地看着她,在茫然中他大声说道:“我还是我!”
弗朗辛继续说道,好像他并没有打断她似的:“风和太阳会让你的容颜变得粗糙,你的手将不再柔软。”
安德鲁斯张口要回答。她的话让他有点愤怒。但他还是没有把他的愤怒说出来。他在灯光下看着她,怒气消失了。她的脸上表情单纯诚恳,还有淡淡的忧伤,这让他怒气全消,并油然升起他先前就有的温柔的同情心。此时此刻,他难以置信她会是妓女。他把刚才缩回的手伸过去,按在她的手上。
“你是——”他刚开口,又犹豫起来,然后接着说,“你是——”但他没法把话说完,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不过还有几天,”弗朗辛说道,“你还待在这儿。有三四天你还会年轻和柔软。”
“是的。”安德鲁斯说。
“这几天你会待在这儿吗?”弗朗辛轻柔地说。她用手指摩挲着他的手臂。“你会向我求爱吗?”
安德鲁斯没有说话。他知道她的手指在他的手上向上移动,他聚精会神地体会这种感觉。
“我现在没在工作,”弗朗辛很快说道,“这是为了爱,因为我喜欢你。”
他木然地摇摇头,不是拒绝而是绝望。“弗朗辛,我——”
“我明白,”她温柔地说道,再次笑了笑,“你以前从未和女人做过爱,是吗?”他没有回答。“对不对?”
安德鲁斯想起几年前曾和自己的表妹,一个小巧急躁的女孩,有过几次不成功的尝试。他记得当时自己起先迫不及待,然后是异常尴尬,最后索然无味。他还记得来他们家探亲的表妹的父母走后,他父亲故意回避的面孔和说过的模棱两可的话语。“对。”他回答说。
“没关系,”弗朗辛说,“我会教你的,就在这儿。”她站了起来,朝他伸出手,他抓住她的双手,站在她面前。她靠近他,几乎和他靠在一起。安德鲁斯感觉到她柔软的腹部就要触到自己。他身体的肌肉收缩了一下,往旁边让了让。
“别紧张,”弗朗辛说,她温暖的气息吹着他的耳朵。“什么都别想。”她轻声笑了笑,“你还好吧?”
“还好。”他颤抖地说。
弗朗辛稍稍偏开一点,看着他的脸。在安德鲁斯看来,弗朗辛的嘴唇比先前厚了,眼睛也越发深邃了。弗朗辛把身体靠近了,贴在他身上。“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她说道,“即便你不碰我,甚至不和我说话。”她走开了,乌黑的眼睛还在看着安德鲁斯。她把手举起来伸到脖子后面,开始解衣服的扣子。安德鲁斯呆呆地看着她,双手不自然地垂在两侧。突然,弗朗辛抖了抖身子,衣服落在她脚下,堆成灰色的一堆。她赤条条的,身体在灯光下闪着光亮。然后她优雅地从衣服里走出来,肌肤随着脚步的移动而颤动着。她朝他走来的时候,丰满的双乳微微晃动着。
“快点来吧。”弗朗辛说道,一边朝他仰起双唇。安德鲁斯用干燥的嘴唇吻着她,品尝着她身体的温润。她靠近他的嘴唇,轻声低语,双手摸索着他的前胸。安德鲁斯感到她的手伸进了他的衬衫,轻轻地抚摸着他紧绷的肌肉。“快点来吧。”她又说了一遍。这是个令他受伤的话语,似乎在他脑海里回响。
安德鲁斯推开她一点,看着她。她柔软丰满的身体像丝绒一样贴在他身上,粘在那儿,却有自己的特质。她面容宁静,几乎像是睡着了,他感到她很美。他脑子里突然蹿出施奈德刚才在酒吧里说的话——施奈德说自从他离开圣路易斯以后还没有看到过一个比弗朗辛更好看的妓女。她的脸有了变化了,但说不出在哪些方面变化了。其他男人也像自己现在一样看过这张脸,亲吻过她湿润的嘴唇,听到过现在他听到的声音,感觉过现在吹在他脸上的呼吸,知道这一切让他苦恼不堪。这些男人很快付过钱,走人,其他男人又来了,还有更多其他的男人。他脑子里很快闪过数百个男人不断进进出出一个房间的可笑画面。他转过身,从她身边挣脱开来,内心的热情忽然熄灭。
“怎么了?”弗朗辛睡意蒙胧地问道,“来吧。”
“不。”他声音嘶哑地说。他突然走过房间,还被地毯边缘绊了一下。“我的天!……不,对——对不起。”他抬起头。弗朗辛呆呆地站在房子中间,伸出双臂像是在给他描绘某个东西的形状,满眼茫然。“我不能。”他对她说道,像是要做出某种解释,“我不能。”
安德鲁斯又看了看她。她站在那儿没动,困惑的表情还停留在她的脸上。他推开门,一松手,球形把手飞速地旋转。他走进黑暗的客厅,走到尽头,打开通向平台的门,在平台上站了一会儿,贪婪地大口吸着空气。当双腿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后,他扶着栏杆摸索走下楼梯。
他在凹凸不平的人行道上站了一会儿,前后看了看街道。黑暗中屠夫十字镇大部分地方他看不到。他看着对面自己住的旅馆,门口透出一线黯淡的光亮。他走过满是灰尘的街道,朝旅馆走去。他没有去想弗朗辛,也没有去想杰克逊酒吧房间发生的事情。而是想到了在米勒和其他人准备就绪之前他要在旅馆等三四天。他想该怎么度过这三四天,有没有什么办法将这三四天捏成一团,他可以随手扔掉。
PART TWO
1
8月25日清晨,四个人在马车行会合,他们的马以及装载好的供六个星期用的物资放在那儿已经准备就绪。一个睡眼蒙眬的马夫挠着乱蓬蓬的头发,嘴里叽里咕噜地咒骂着。地上放着一盏提灯,闪着微弱的亮光,他把他们的马往马车上套。那些牛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不自在地动来动去。马夫套完马后,咕哝着从四个人身边走开。他一路蹒跚走回马房,拎着的提灯漫不经心地摇来晃去。马房外的露天空地上放着一堆肮脏的毯子,他往上一倒,然后侧过身,抬起提灯的灯罩,吹灭了火苗。黑暗中,三个人上了马,第四个人爬进马车里。有一会儿工夫,他们四个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在一片黑暗和寂静中,马夫粗重的呼吸均匀而深沉,套着轭的牛队移动时皮带摩擦木头发出尖细的吱吱声。
在马车上,查理·霍格清了清喉咙,说道:“准备好了吗?”
米勒深深叹了口气,回答道:“好了。”声音低沉而平静。
寂静中,查理·霍格在牛队上方甩出牛鞭子,编在一起的皮条突然发出啪的一声响,接着查理声如炸雷,尖厉地喊道:“驾!”
牛队用力拖着沉重的马车,牛蹄刨地发出噔噔的声音,车轮吱吱嘎嘎摩擦着车轴,一时间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木头受力木纹吱吱作响,生皮和皮革缠在一起,拉直时声音刺耳,铁器相撞时铛铛声起。当车轮转动,马车开始慢慢被牛队拖着向前移动的时候,所有这些声音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平缓的隆隆声。
三个骑马的人走在马车前面,绕过马车行,走上屠夫十字镇宽阔的泥土街道。米勒低头垂肩坐在马鞍上,走在最前面。施奈德和安德鲁斯跟在后面,两人离得很开,和米勒形成了一个三角形。仍然没有人开口说话。米勒望着前方渐渐散去的黑暗;施奈德低着头,好像睡着了似的;安德鲁斯左顾右盼着他即将离开的这个小镇。屠夫十字镇在清晨黑暗中阴森朦胧。房子正面是灰色的形状,像是一块块被腐蚀过的巨大石头矗立在地上。半边窑洞像敞开的洞口,四周随意堆放着一些碎石。队伍经过杰克逊酒吧,很快就穿过整个小镇。过了小镇,来到平坦的原野,天似乎要黑一些。骑马的人听着嘚嘚的马蹄声,低沉而有节奏;淡淡的泥土味塞满鼻孔,因为他们走得慢,所以久吹不散,停在鼻间。
离开屠夫十字镇,队伍经过了左边的麦克唐纳的小棚屋和用原木围起来的盐坑。米勒转过头,叽咕了些什么,咯咯地笑了。木棉林过去一点,路开始走上隆起的河堤。骑在马上的人停了下来,他们后面的马车吱嘎一声也停了下来。他们转过身,回头看了看,因为天黑,眼睛睁得很大。看着屠夫十字镇如同一个在眼前延伸的模糊影子,一线淡淡的黄光隐约出现,漫不经心地悬在黑暗中。不知何处传来马的嘶鸣声和马扑哧扑哧的喷鼻声。他们在马上不约而同地同时转过头,开始下坡朝穿过河流的道路走去。
他们过河的地方河水很浅,河底垫着些平整的石块,作为过河的基石。涓涓细流绕石而过,因为天黑,水声越发响亮。满月不规则的光亮照在流淌的河面上,波光粼粼,河水显得比实际要深很多、宽很多。河水只没过马蹄,高高低低地流过马车车轮的边缘。
过河没多久,米勒又一次拉住僵绳,停下马。在昏暗朦胧中,其他人看到他在马鞍上抬起身,俯身向着西边渐渐散去的黑暗,举起手臂,指着西方,样子好像手臂很沉重似的。
“我们要从这儿穿过草原,”米勒说道,“大约在中午到达通往斯莫基希尔河河边的小径。”
东方开始出现第一缕粉红色的霞光。这群人离开道路,开始穿过平坦的草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