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谈-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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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将米和炭捆在马上,运到田之滨或吉利吉里,再将那里的海产运回来。
路程虽然险峻,却很方便。
然而那里有山人出没。
路上会碰到山男或山女。
那不是远古以前的事,而是最近的事。
只要经过那里,就一定会碰到山人,实在很恐怖。
非常恐怖。人们因为害怕山人,没办法翻山了。山人出没的传闻愈传愈广,就连没有实际碰到山人的人也全都被吓坏了。翻山的人愈来愈少,现在已经停止往来了。
现在大家都改走境木峠,是特地另外开辟的路。
和山设置了新的驿站,几乎所有的人都改走这条路。不过这条路因为是迂回的,得多走两里之远。
山人就是这么恐怖的存在。
03
“怎么个……恐怖法?”我问,“比方说是外表恐怖,会危害路人这类的吗?呃,重要的是,你说的山人……不是人吗?”
“外表是人,可是不是人。”
“不是人的话,那么是水野喜欢的怪谈中出现的那类……怪物吗?”
阿繁瞥了水野一眼,说:
“对东京这里的人来说,或许是那样吧。”
“对你们而言,难道不是吗?”
“嗯,那不是创作。”
既然都会特地开拓多绕两里远的路改走那里,或许的确如此吧。经济活动是以效率为第一优先,而山人的……
骇人,
甚至具有逼退效率的威力。
“而且这是现在发生的事,不是民间故事。”
“跟民间故事不一样?”
“是的,这是……”
真人真事——阿繁说。
“不过据水野兄的说法,那只是我们太迷信罢了。”
“喂喂喂,是你自个儿说你故乡有的净是些迷信故事耶?”
“我的意思是,我们那儿有的是会被你们当成迷信看待的故事。”
“那……真的有山人吗?”
我打断两名文学青年的拌嘴。
“有的。”
“山人不是人?”
“他们会带来异于人类的恐怖。山人不是存在于传说之中,而是真实存在。比方说……”
有个与我同姓,叫嘉兵卫的人,住在栃内的和野这个地方。
嘉兵卫是土渊首屈一指的猎枪高手,即使年过七句的现在,身体依旧硬朗如昔。嘉兵卫说他年轻的时候,会经用猎枪射死过山女。
没错,他杀了山女。
嘉兵卫是个猎人。猎杀野兽时,必须进入山中。
这天据说包含他在内的几个猎人进入山中相当深的地点。
嘉兵卫追踪野兽的目光停在了远方的岩石上。
可是,
那并非野兽。
岩石上的是个女人,可是那种地方不该有女人。不对,是不可以有女人。村里的人绝对不会去那种地方,就算想去也去不了。身在不应该在的地方的人……
不是人。
听说女人正梳着一头长长的头发。
听说女人白得就像脱了色一般。
嘉兵卫说,这让他大吃一惊,接着他陷入一阵战栗。
然而嘉兵卫并未只是颤抖。
因为他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勇士。
嘉兵卫判断那是魔物,随即将枪口瞄准女人,发射子弹。
或许他本来只是想吓唬对方。
然而子弹命中目标,女人当场倒下来了。
嘉兵卫奔下悬崖,翻过树木,爬上岩壁,来到女人倒下的岩石上。
女人……死了。
据说女人高大得吓人,散开的黑发比她的个子还要长。
嘉兵卫为了留做证据,割下一些黑发,盘起来收进怀里,离开当地。
他也只能这么做了。
那里是地势崎岖的深山岩地。
嘉兵卫一个人也不可能独力把巨女的尸体搬下山。就算能够,他也不能扛着尸体回家去。
嘉兵卫停止打猎,想要尽快下山。然而,
在赶路回家的途中,他突然被睡魔侵袭。
睡意强烈难耐,嘉兵卫决定稍事休息,为了不受野兽侵袭,他藏身到暗处。结果在休息的时候,嘉兵卫不小心打了一会儿盹。
昏昏沉沉。
往来于梦境与现实的交界处。
此时,
一个高大的男人。
不知从何倏忽现身,在嘉兵卫正前方屈下身来,长长的手伸进他的怀里……掏出盘起的黑发……
一阵旋风似地离去了。
嘉兵卫顿时睡意全消,赫然回神。巨男——应该是山男吧。
04
“他来取回同类的遗发吗?”我这么问。
“应该是吧。”阿繁答道,“或许被射死的女人,是那个山男的妻子。”
“等一下。”水野插嘴,“我绝对不是瞧不起你和你故乡的人,认为你们迷信,请别误会了,可是这怎么听都是古代民间传说,要不然就是怪谈吧。这年头好像也有些怪谈把天狗跟河童当成员实存在的东西描述……你说的那不算怪谈吗?我不明白当中有什么差别。”
“嗯,是怪谈啊。”阿繁说,“只不过它不是虚构的。这是个恐怖的故事,所以是怪谈,可是它依然是事实,所以跟桃太郎、龟兔赛跑那种故事不一样。如果是那类童话故事,也没有什么相信不相信。盲目地相信不值得相信的荒谬言词,就叫做迷信,对吧?但这是真实体验到的人亲口游说的经历,没有怀疑的余地。”
而且连女人被射死的地点在哪里都知道——阿繁接着说。
“有件事我想确认一下……”我追问说,“那不能当成是跟源赖朝②休息过的岩石,或天狗坐过的松树一样的故事吗?”
“这话意思是……?”阿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回看我。
“全国各地都流传着这类留有证据的轶事。不管是岩石还是松树,这些实物现在也还留存着,人们把它们当成证据,传说着这些事。因为有证据,所以讲述的人说它是真的,而听的人不管内容多么不具真实性,也把它当成事实来听。就是这类所谓的legende——日文里面没有刚好相对应的词汇——可以说是传说吗?会不会是这一类的传说故事?”
“不。那不是传说,是真实体验啊,老师。”阿繁答道,“我浅学无知,不懂legende这个词的本意,不过老师说的传说,应该是指当地自古以来就流传的事迹吧。如果是的话,那不一样的。嘉兵卫先生人还健在,我和嘉兵卫先生实际见过好几次。”
“那不会是嘉兵卫先生编出来的吧?”水野说,“哦,请不要误会了,我并不是在贬损嘉兵卫先生。嗳,不管用哪种说法,听起来可能都像在质疑,我很担心会不会又像之前那样惹得你不愉快……不,我不是说创作不可以、真人真事不行,想要追究真假。就算是创作,有些地方的文化和风土也会把创作当成真人真事来看待,我也觉得这是值得尊重,很棒的风俗。这……不能理解为有种称为山人的文化存在吗?”
怎么样呢,老师?——水野问我。
我想了一下:
“唔,像井上博士③那样,吟味这类轶事是否为事实并下判断,如果是假的,就视为迷信斥退……事实上也是有点道理吧,不过我并不欣赏那样的做法。最近文艺圈子也流行起怪谈奇谈,从文化来说,这类东西好像被视为等而下之、不值一谈,但问题在于这个国家本来就有接受这类事物的文化土壤吧。嗳,虽然这么说,但这年头就连最高学府的教授都一本正经地谈论什么千里眼、灵术的,井上博上会想要大力驳斥这些都是胡扯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可是就算是这样……”
——却是令人如此怀念。
“我认为就这样割舍生活在这个国家的人民精神根基的重要部分,不是件好事。所以我可以理解水野的意思。只是……阿繁,听你的口气,你似乎有着不同的见解……是吗?”
“是的。”阿繁点点头,“我认为了解现在,就是了解过去,现在一定是过去一切的累积而来的。现在被当成员实加以谈论的事物背后,有着一定会发展成如此的过去。所以我认为水野兄的话很有道理,不过……”
我认为那反倒是属于文学的领域——阿繁说。
“文学吗?嗳,你们两个都是会创作小品文和小说的文学青年,可是你们写的那些,不是纯粹的创作吗?”
“是纯粹的创作。可是写下那一切的我,是由故乡哺育出来的。因为我的创作中的一切,都是我在成长过程中吸收的事物。我想水野兄也是一样的。”
“或许吧。关于这一点,我没有意见。可是既然如此,那个嘉兵卫先生的故事也是创作……”
“不是的。”阿繁打断水野的话,“那不是创作。因为那个被杀的山女……是我的亲戚。”
水野哑然失声,反问这是什么意思?
“他射杀的,是我祖父的妹妹——我的姑婆。”
“这真教人一头雾水,你不是说那个女人是山女吗?”
“是山女没错。”
“可是她是你的姑婆吧?那么你的祖父是、呃……山人吗?”
“不是的。姑婆会经一度过世,进了山里,被山人捉住了吧。”
“一、一度过世……?”
我制止水野:
“被山人捉住……这是什么意思?”
“嗯,山男是山里的人,但山女大多是村里的女人。”
糠森前面的青笹村大字糠前,住了一名富翁。
富翁这个词听起来似乎很老掉牙,但在我的故乡,都是这么称呼豪农的。
富翁的女儿有一天突然被捉走了。该说是被藏起来了,还是被掳走了呢?总之就像碰上神隐一样,不见了。事情闹了开来,但终究还是没找到人,就这样过了许久的某一天。
住在同一个地方的一个猎人,到深山里去打猎的时候。
碰到了女人。
一样是在不该有人的地方,碰到了一个女人。
听说……那个猎人怕得要命。
因为那是可怕的东西。
害怕的猎人架起猎枪,到这里都和嘉兵卫的状况一样,不一样的只有女人近在伸手可及之处。猎人反射性地就要射击那可怕的对象,结果那个山女……
这不是某某叔吗?她喊了猎人的名字,并说:请不要开枪……
被叫了名字的猎人,吃惊地定睛一看,那竟是几年前下落不明的富翁千金。猎人大吃一惊,揉了揉眼睛,冷静下来再仔细看了一次,那依旧是熟悉的姑娘面貌。猎人困惑不已,问她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据说姑娘这么回答:我……被某个东西给捉来了。
然后成了那东西的妻子。
也生了孩子,生了好几个孩子。但是不管生得再多,都被丈夫吃掉了。所以我只有孤单一人,一个人在这座山里。
我只能在这深山里度过一辈子了,没办法了。
叔叔也是,待在这里很危险,快回去吧。可是,这件事……
请不要告诉别人。
绝对不要告诉别人——姑娘——不,山女这么说。
猎人因为对方是认识的人,暂时忘掉了恐惧,但他听着女人的话,恐惧再次涌上了心头。没错,那个女人再也不是失踪的姑娘……
而是可怕的东西。
猎人再次陷入强烈的恐惧,在女人催促下,没有确认那里是何处,也没有向目送他的女人道别,头也不回地逃回村里了。
05
“这……”真恐怖呢——水野说。
“那些山人会绑架村落的姑娘,逼她们做自己的妻子吗?”
那实在恐怖呐——水野再一次说。
“是这样没错,可是……”我接着说,“我觉得水野你说的恐怖,跟这个故事的恐怖,性质好像不太一样。被莫名其妙的东西绑架,的确是很恐怖,但那姑娘似乎并没有害怕的样子?”
反倒是接受了自己的境遇,还是该说认命了?
“碰到姑娘的猎人还更要害怕多了呢。对吧?平常的话,要是碰到下落不明的姑娘,会把她带回家去吧。要是被拐走的就更不用说了,然而猎人却没有这样做……”
“是因为害怕。”阿繁说。
“……或许吧。是因为姑娘变成了可怕的东西吗?猎人因为发现了这件事,所以丢下姑娘回去了……”
“老师,”水野插嘴,“这……我有点不太懂。如果能和人类生下孩子,那个什么山人也是人类了吧?不管外表怎么样,如果不是人的话,那就不合道理了。更何况姑娘是不折不扣的人类,不是吗?那样的话,有什么好怕的?”
“与其说是山人可怕,倒不如说是因为可怕……”
所以才是山人——阿繁说。
“的确,就像水野兄说的,山人也是人吧。据说山人的眼珠子颜色不同,个子异常高大,但外国人眼睛颜色也跟我们不一样,身材也很魁梧。可是如果只有这样,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怕,就是纯粹地令人害怕……所以他们不是外貌奇特的人,也不是住在山里的人,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