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上的魔术师-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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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坂小姐闻言,脸色有些僵硬,她坐直了身子,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因为这是工作……”
可是她话刚讲到一半,脸上便露出了一种自我嘲弄的笑容,道:
“……话是这么说,但像町屋那种受害人自救会实在是太有组织了,如果这类抗议活动再激烈些的话,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裙子常会破洞,花圈也经常被弄得破破烂烂的。”
我也想起这位公主曾被守灵人倒灰的情景,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保坂遥这时似乎也放松了下来。她把身子探到桌子上,用手支着下巴说道:
“白户先生,我觉得这件事有它不可思议的地方。我也曾偷偷到受害人自救会的集会看过,绝大部分老人,都认为100%是银行的错。你不觉得这种想法不正常吗?他们当初在签约的时候,不是也期待能通过这项投资获得资金收益吗?等到事情失败的时候,却没有半个人提到这一点。这些老人家活到这把岁数了,怎么连做事就有风险、要付出代价这一点常识都没学到呢?再说,以我个人的想法,虽然银行或寿险公司确实在这件事上负有不可推脱的责任,但那些老人也不能一脸天真地认为自己被骗而大吵大闹吧?”
我点了点头,说实在的,这确实并非一个单纯地可以分清好人坏人的游戏。我思考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口道:
“当然,如果说他们必须为自己心生贪念负责,或认为这是别人让他们做了场好梦的代价的话,我想他们也确实为此承担着血淋淋的责任。然而有一点我们是要注意到的,那就是这些老人并不是为了自己才去投什么变额保险的。他们之所以投这种保险,其核心想法无非是想用自己去世时获得的理赔金支付遗产税,然后奸留一些财产给自己的孩子。你说,这不是一种牺牲自己成全后代,或者说是利他主义的精神吗?这样一种想法,难道不是很伟大的想法吗?然而这些财大气粗的银行,却针对人类心中最温柔的情感,诱之以利,其实它最核心的想法就是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这种做法难道不是很龌龊吗?作为推动日本经济发展与维护社会和谐的大型银行,难道没有它应该反省的地方吗?”
“嗯!说的也是,或许是这样吧。”
原本觉得自己有理的保坂遥的声音变小了。我知道,如果再说下去,可能会逼得她上火。不过,我的话却停不下来了,于是我接着朝她说道:
“再说,他们的存款账户被冻结,连住处都要被拿去拍卖。这样一来,这批人等于是什么也没有了。老人们流离失所,有的家庭因此妻离子散、永坠深渊。我们再来看看银行,它虽然是无法全额回收债权,可能会因此而面临一些损失,但你想想,银行会因此而破产吗?职员的薪水会因此而发不出来吗?没有。既然这样,为什么要逼人太甚呢?”
一直看着桌面的她此刻抬起了头,好像彻底放弃的样子看着我,爽朗地说道:
“哦!看来问题果然还是出在银行这边,这是真的。而且,还有另一个问题是在我自己。我做着这种无法拿到台面上来的工作,还死抓着自己也不喜欢的银行不放,真是有点愚笨啊。呃,那个,白户先生,请问我能不能来点葡萄酒呢?”
就这样,我们开了当晚的第一瓶葡萄酒。
勃良第红葡萄酒。
不昂贵,但有着如同刚摘下的花朵一般的舒爽香气。
很快,我们两人都醉了。看来,酒好不好不是由它贵不贵来决定的,而是看你在和谁一起喝。
醉了的我们继续天南地北地讨论着,保坂遥已经不再站在银行职员的立场了。我们讨论出来的结论是这样的:
变额保险的问题在于,它看起来是人人平等,实际上却是弱肉强食,所以不能交给形式上信奉欧美的“契约至上主义”,实质上却保护强者利益的法庭来审理。虽然我一点也不想借助行政的力量来处理这件事,但仔细一想,大型都会银行与各地如散沙一般的受害者之间的力量真是有着天壤之别,如果没有强大的第三方势力介入,还真是解决不了。
不能像现在这样,只由银行单方面诉诸债权的回收,而是要找出一种方法,由银行、寿险业者以及投资者共同分担损失才对.如果老人们的惨状能更广为人知的话,那么即便投入一些税金维持银行受害者的最低生活需求,我想应该也是一件有价值的公益之举,我想全国百姓不会有太强烈的反对意见吧。
要知道,在全国加入变额保险的入,恐怕是以百万人为单位计算的。
为了纪念我们两人的意见终于统一了,我们倒光剩下的葡萄酒,非常清脆地碰了碰杯,然后一口喝了下去。保坂遥的脸此时已经非常迷人地微红了。她朝我说道:
“白户,其实我很喜欢喝葡萄酒,我能再点高酒精度的波尔多葡萄酒吗?”
在高丹宁含量的苦涩口感(这是她的描述,我个人则只要是葡萄酒,就可以喝得很开心的)中,我们把杯子往嘴边送的速度慢了下来,现在谈的内容不再局限于变额保险了,非常私密的一些内容也成了我们聊天的范围。她朝我笑着说道:
“刚才在电话中,你不是说我周末可能特别忙吗?”
保坂遥还是单身这件事,我已经从气氛中感觉到了。但到底有没有固定的交往对象,则希望能从她的口里套出来。正是因为酒精的帮助,她把话题扯到了这上面。
看来我电话里的潜台词总算没有白讲。但对于她的话头,我还不能直接回答,于是我装着糊涂说道:
“是啊。我想保坂小姐已经是成熟女性了,很有魅力,应该也有很出色的对象才对吧。”
她被葡萄酒染红的脸此时变得更红了。
“我比白户先生大了快10岁了吧,老喽,已经是老太太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从她的口气里,可以明显听出她自己并不这么认为。我一脸认真地说道:
“别,请不要这么说。从我们开始喝到现在,已将近两小时了,保坂小姐却一次也没用过‘我们家银行’这种说法。你应该知道,一个能确定区分自己是自己、公司是公司的人,没必要像别人一样,只要超过30岁就认为自己是老太太了.用年龄判断别人,是女生的坏习惯。怎么说呢,保坂小姐感觉上比和我同龄的女生要稳重,更有一种魅力。”
“是吗?谢谢。不过,白户先生的女朋友如果听到刚才那番话,一定会生气吧?”
她的话让我想起自己的大学同学。充此刻应该还在商社里认真地工作吧。我连自己最后一次和她讲电话是什么季节,都已经记不得了。我红着脸看着保坂小姐说道:
“别提了,我们已经分手4个月了,我也没有什么对象。”
当然,我不会告诉她自己在这4个月内,是因为沉迷于市场,才没有什么时间谈恋爱。我盯着眼前露出困惑表情的保坂遥,心里却讶异自己怎么能展现出这种害羞得很自然的演技。接着我又说道:
“保坂小姐,我想问,如果是和这次事件无关的事,我也可以偶尔打电话给保坂小姐吗?若能再像今天这样一起用餐,我想一定会很开心的。”
虽然这里面有“阴谋”的成分在,但更多的是我真正的心声。人对于自己充分拥有的东西,往往不会觉得它有多重要.我很年轻,对方年不年轻并不是个问题。相反的,我还觉得她眼角的皱纹与有点干燥的肌肤有一种奇特的魅力在诱惑我。保坂显然非常乐意听到我的邀请,她不加思索地说道:
“好啊,也许,那也是不错的事哦。”
喝得有点多的我们,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又多余地留了一遍对方的手机号码。
星期一早上,我比平常早几个小时到达小塚老人的家。我的双肩背包里,装着周末到十几家文具店买来的200个便宜印章。它们像鱼卵一样在背包里堆得密密麻麻。没想到辰美比我还要早,当我看到小塚的房子的时候,房前路上已经停了辰美的街头宣传车一一还是那辆窗外加装了铁丝、粉刷得很不起眼的灰色小巴士。车身侧面还是那几个让人厌烦得不行的毛笔字:“大日本立志青年会”。
进屋后,我首先跟站在玄关处交谈的老头子与辰美打招呼:
“早安。”
今天老头子的心情看来不错,他抬头对我说道:
“今天要麻烦你了。忙完到傍晚的时候到我这来报告。”
还没等我回答,辰美便用力地拍着我的肩膀,道:
“那行,我们走吧。那边还在等我们呢。”
就这样,我平生第一次坐进了右翼兼黑道的街头宣传车。那感觉简直比到东京迪士尼乐园坐“太空山”云香飞车还刺激。车内走道两旁有6列双入座位,在靠近中间车门的地方,依然坐着4个我曾在柏青哥门口打过照面的特攻服小子。我一进去,在座的每个人都把视线集中在我身上,真是太让人不舒服了。
辰美也真是的,他也不帮我们介绍一下,径直跨上驾驶座旁的副座,朝那个比其他几个特攻服成员年长的司机说道:
“出动吧。”
街头宣传车立即点火发车。不过尾竹桥通已经开始塞车,所以只能是缓缓地往前蹭。隔着铁丝网,我看见似乎还在沉睡中的下町的天空有些明亮,但却有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感觉。
默默无言的20分钟后,街头宣传车停在上野的国立博物馆前面。辰美转过头来对我说:
“你拿着这个和我一起去。”
辰美交给我两组两瓶绑在一起的日本酒,每瓶各一升。他自己也拿着相同的东西,摇摇摆摆地下了街头宣传车。早晨的上野公园相当安静,只有几个遛狗或慢跑的人经过,安静到连鸟叫声都变得相当嘈杂。放眼望去,只有在饮水处周围排着队的游民而已。他们有的裸着上半身洗澡,有的把水装进白色宝特瓶里。不知为何,也有人满脸是血剃着胡子,而且一边还哼着歌.
正当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时,辰美却很熟练地走入喷水池旁的步道。跨过台阶后,我们进入茂密的树林。在树木深色的影子中,到处看得到盖房子用的蓝色塑胶布。这里的帐篷密度之大,可以称得上是有点规模的部落了。墙壁是纸板,屋顶是塑胶布。柱子嘛,就用一旁掉下来的大小树枝捅在地上充当。这是可以带着走的终极简易住宅。
辰美看来经常到这个地方来,完全是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走过帐篷村的广场,到达一棵树干直径有2米的长尾尖叶槠(我是对植物不熟,但公园里的树,全都垂吊着白色的名牌)处。树上绑着吊绳,这里有一栋比其他帐篷更大的塑胶布房屋,里头的大小应该有12张榻榻米左右吧。辰美开口了。
“大哥,您早啊。”
听到外面的声音,里面一个人拨开垂下来的塑胶布走了出来,那人是一个看不出多大年纪的老年人。让人意外的是,他穿着一件看来很干净、天然质料的浴衣。后面跟着一个穿美津浓针织衫、像相扑力士一样的巨汉。我们一起在铺设在广场中央的塑胶布上坐下。我看辰美脱了鞋子,所以也跟着脱鞋跪坐。游民大哥和我们之间,摆着8瓶一升容量的日本酒。老人从浴衣的口袋里拿出手机,放在膝旁。他对辰美说道:
“行了,昨天在电话里你也跟我说了,辰美先生的雇主需要200个身份不明的人。除了上野这里之外,我也请浅草与锦系町那里帮忙找。我这里的人如果不够,随时可以从那些地方调人来。但有一点你们是要做到的,那就是必须先付一半的钱给我。”
一切尽在意料之中,我立即从双肩背包中拿出小塚老人交给我的信封,摆在酒瓶旁。穿美津浓的巨汉拿起信封,在他的手中,鼓鼓的信封顿时变得好像名片般大小。大哥看了一下巨汉交给他的信封后,收在怀里,然后抬头对我们说道:
“什么时候要开始呢?大喷水池后面的广场已经集合好人了。”
辰美轻轻鞠了个躬,非常敬重地说道:
“谢谢您。第一批会从今天下午开始。一天内大概不可能办好200份存折,所以请容我一点一点地慢慢进行。”
说这话的时候,辰美还用一种不好意思的神情搔了搔头,老人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这个右翼分子还真有一些讨人喜欢的法子。而我则不发一言地继续跪坐着,心里暗暗佩服辰美的独特威力。
谈判进展顺利,我们便向游民大哥告别,钱也给了,酒也送了,我们两手空空地离开了帐篷村。走在来时的路上,辰美直接用手机向留在街头宣传车里的特攻服成员下令准备行动。一片绿意之中,我们已经看到国立博物馆的砖制正门的喷水池,在喷水池后面的广场上,已经有五六十名游民站在那里等我们了。此时此刻,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