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耳山歌-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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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啊。”宋金垚顾作姿态,瞪大眼。
“发啥神经啦?”郭有田抬高声音。
“真的没有。”
“肚脐眼儿长毛啦?装B呀?”郭有田站起来,并用手指点着宋金垚。“小王八犊子,你跟我调歪是不?”
郭有田长宋金垚二十多岁,平日关系好,所以他敢这样骂宋金垚。
“别屈人心说,我真的没有。”宋金垚也站起来。
“没有?那你为啥疯子似的把VCD机连夜抱回来,你为啥不到我家去?你说,你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呀?”郭有田有些愤怒。
宋金垚又蹲下,说:“大哥,是这样的,咱们不是都分到地了吗,包到果园、鱼塘了吗?咱当然高兴,可歌可泣,可是。。。。。。可是咱唱歌跳舞,这要是叫上宋清宇他们一起唱一起跳就好了,可是咱没有啊,咱这一折腾,太目中无人了,太没良心了,吃水忘了挖井人。最最重要的是咱这么一闹腾,好像是跟人家叫阵、示威似的。我也是那黑夜突然想到这方面事的,所以连夜就去了你家抱回了VCD机。这事怪我没跟你说明白,不过,昨天我碰见贾德正,他骂了我,骂我的歌唱得好,都把佛耳山唱颠倒了,咋样?人家挑咱了不是,恨咱了不是。”
当宋金垚唱第一天的时候,贾德正就坐不住了。他找到宋清宇和蒋学仁骂:“人家胜利了,都在郭有田家庆祝呢,就跟穷棒子翻身似的。狗日的真不把咱放在眼里呀。”
蒋学仁翻翻眼皮说:“唱吧唱吧,高兴就好。”可是他却在心里骂了一句:什么东西,跟谁叫劲儿?
宋清宇很坦然地说:“咱给人家办好事,不就是让人家高兴吗?虽然有点讽刺的味道,那是表现形式不好,以后他们会醒悟的。”宋清宇走到贾德正跟前,用手拍拍他的略显大的肚皮说:“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吗。那么多事都容了,何妨如此小节。”
贾德正笑。
郭有田说:“这屁你应该早放。其实那黑夜你一走我就想了很多,想了一夜,咱想到一起去了。咱的事情办得确实有些愧。让人误会了。”
“那咋整?”宋金垚问。
郭有田无语。
宋金垚又说,特别的真诚那种:“大哥,不知道为啥,自包了故乡一条街上的那两间门市,咱的心里就不得劲儿,再想想这几年上访的事,咱琢磨咱对不起宋清宇,咱琢磨咱愧得慌。咱咋报答人家呀?有时候我真想把房子退了,咱宁可拉棍儿要着吃去也比这强啊。”
“妈呀,可不是咋的。”郭有田也蹲在了城楼上。“我也天天闹心呀为这事儿。”
“咋整啊?”
“那咋整?”
两个人一起在长城上转磨,眨眼间就两个多小时过去了,太阳偏西日影偏东了。这时,马起根、沈万星等人也来了。大家一合计,深有同感。只有马起根转着小黄眼珠子反对:“起根的时候你们往死里访,现在又小毛驴套车调歪后退。这是人干的事儿吗?不怕人笑话呀?还当过乡干部,还出外打工十几年,还是赵光腚上访团的成员,纯粹是光屁股推磨———转圈丢人。我不退,我要用养好鱼种好地的实际行动报答宋清宇,报答党和政府。。。。。。”
马起根几句把大家都骂笑了,骂清醒了。
“起根说的对。”郭有田第一个给予肯定。
宋金垚不服气:“就算你说的对,但你这玩儿的也太崇高了,太有境界了。不过你就敢保证你那鱼能养好吗?来一场鸡瘟让你底朝天。”
马起根气得一下蹦起来骂:“你们家鱼才得鸡瘟呢。”
鱼怎么得鸡瘟?
众人哈哈大笑。
沈万星的脸刀瘦刀瘦的,而且没血色,仿佛天生就贫血。他说:“起根说的虽然崇高些,但也是一种心情,庄稼人有啥好表达的。要不就请他们仨到嬴州市里去泡泡澡,捏捏脚,汗蒸汗蒸,洗洗海澡,然后吃一顿大餐,龙虾鲍鱼,还有。。。。。。”
没等沈万星说完,宋金垚突然跳起来接话,且眉飞色舞地说:“那都没用,干脆请他们找小姐打一炮得了。”
“好、高、妙、绝,好主意!”沈万星说。
“得得得,就那个蒋学仁,不用进门就得吓死了。还有宋清宇、陆峥嵘、李松山,都热恋着呢,再说,你看他们骨子里是那种人吗?没好心。亏你说得出。”马起根用小眼歪一下宋金垚,又接着说:“不过。。。。。。”
“不过什么?”沈万星问。
“不过有一个人兴许敢。”马起根欲说又止,自己笑了。
“谁?”大家问。
马起根还是不说。
宋金垚瞪一眼马起根,说:“说半句话,活半辈子,今天你要是不说出来,你就完了。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白玉庵,白玉佛老人家可听着呢。”
“哎呀,还有谁,贾德正呗!”马起根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大家点头。其实,就是马起根不说大家也都猜着了,但就是非让他说出来不可。这个说:“也许。”那个说:“差不多。”这个又说:“肯定敢。”那个又说:“保证敢。”
马起根又补充说:“贾德正贾德正,德正是假的。”
众人哄堂大笑。
宋金垚一边笑一边竖起大拇指对马起根说:“叔啊,你真牛B可拉斯。”
郭有田坐在城墙上半天无语,听到这笑中取笑的话,他有些不高兴,他突然嚯地拔地而起,怒骂道:“别扯犊子了,人家帮了咱,还说这等流氓话,真是的,天地良心。”
大家不好多说什么。
郭有田说:“报答他们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人吗得讲良心,可是咱庄稼人也真没有啥正经玩艺儿。我首先同意起根的意见,虽然他捅地高了点儿,但也是这么个理儿。”郭有田没听懂“崇高”这个词,所以他说“捅高”了点儿。“咱要是管不好园子种不好地,就更对不起人家了。第二,我想说,报答的时候有的是,往远了说,老蒋明年是六十五岁,正月初五咱早早到,买个大猪头,做个大蛋糕,塞点贺礼,请支秧歌队,就请铁狐狸她们就行,好好热闹热闹,只要老爷子高兴就行;宋清宇、陆峥嵘、李松山今年明年肯定都结婚,那个时候咱喝喜酒,唱喜歌,上喜礼,有劲儿你就使呗。再则,下一步清宇他们要搞百斗游乐场,旅游开发,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事儿多着呢,矛盾多着呢,困难多着呢,咱给他们搂后腰,使劲支持,这才是咱应该干的事儿。”
大家鼓掌。
郭有田站起来继续说:“往近了讲,咱得扭两场大秧歌,跳两场大舞。第一场是佛耳峪山鹰文学社就要成立了,这你们都知道,咱得大唱一场;第二是过几天宋清宇党员预备期满,该当书记了,还有百斗游乐场也要搞奠基仪式了,那时咱再唱一场。这既是咱们的心声,又是对他们的支持报答,同时又能把咱前两天唱歌的事冲淡了,就等于咱那是排练,为这两件大事做准备了。”
“哎呀妈呀,哎呀妈呀,你这老狐狸真高,贼拉地高。”马起根小眼烂转,围着郭有田转了一周。
大家都很震惊,又都从心里认为郭有田说的是正经话,正经理。
“大哥,下辈子我还选你当团长。”沈万星说。
“对了,今晚上咱继续唱,我通知宋清宇他们也来,就说是为两件事搞排练呢。”宋金垚说。
“好。”大家齐声说。
可是郭有田突然又转了话锋很沉重地说:“回忆起这几年上访的事,我觉得最感谢宋清宇的有一点,那就是真心给咱办了实事;最对不起人的地方有三点,一是把蒋学仁推到小沟里去了;二是老蒋家那场大火;三是给贾德正家投毒。天啊,我到死都不明白,是谁干的呢?”说完,郭有田又蹲下了,很愁人的感觉。
沈万星第一个骂道:“肯定不是咱上访团人干的,咱团里没那牲口人。干那事儿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
宋金垚也连连说话:“对对,咱团可没那样人,咱团可没那样的人。”
“可是人家却把帐把仇都记咱头上啦。”郭有田喊。
沈万星说:“还是那句话,这是天意,天意难违呀。”
“屁,屁话。”郭有田反驳。
马起根转转小眼珠子说:“让我说,咱村里肯定还有第三者,就是比咱还恨他们的人。人家利用了咱,人家偷了驴,咱拔了橛子,对不?”
郭有田点头:“别急,我非把这偷驴人挖出来,还咱一个清白。”
宋金垚用一根柴棍在地上画着什么,一言不发。
“对,挖出这个狗日的,剥了他的皮。”马起根咬牙切齿地说。
“对,非劁了他不可。”大家也都这么说,然后各自散去。
宋金垚回到家,心情十分沉重,就跟真的被劁了似的,以致于郭玉叶跟他说了几句话,他竟然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他一头扎到炕上,眯上眼,忽然,他的眼前就起了一片火,大火熊熊,接着就听见人喊马叫。。。。。。忽然,他的眼前又倒下一片死猪死狗,接着是满街人的讨骂声,忽然,他的眼前又变幻出郭有田、马起根、沈万星等人愤怒的脸。。。。。。
宋金垚睡着了。突然,他梦见了白玉佛,白玉佛驾着五彩祥云从空中微笑着向他走来。宋金垚赶紧跪下,只听白玉佛说:“只要真心悔过就好,抬起头来。”
宋金垚慢慢抬起头,眼前却不见了白玉佛,眼前却放有两个纸袋。往远处看,是一片青青的草地,地上是一群活蹦乱跳的猪羊。宋金垚正在发愣,这时,只听白玉佛在空中说道:“把这两个纸袋装上悔愧,送到蒋学仁、贾德正家去你就圆满了,记住,千万不要写上你的名字。”
宋金垚一激灵醒了,他腾地坐起来。他到处找那两个纸袋,到处看那成群的猪羊,可是什么都没有。他明白了,这是神佛指路啊。
他笑了,一翻身跳下炕去,冲出了大门。
一会儿,宋金垚回来,笑眯眯的,手里拿了两个信封,还有纸笑。郭玉叶不解,带着怨气说:“神经病。”
宋金垚把郭玉叶簇到炕沿上坐下,给她讲刚才的梦,给她讲他的想法。
郭玉叶脸上立刻起了一层笑容,两手合掌说:“阿弥陀佛,感谢白玉佛指点,这下我心安也。”
说完,郭玉叶从衣兜里翻出钥匙,打开柜子,拿出一万块钱,装进一个信封里,说:“这个给贾德正。”又掏出五千块,装进一个信封里,说:“这个给蒋学仁。”
重新锁上柜子,郭玉叶操起浆糊就要往信封上抹。宋金垚立刻制止,说:“不行,还要写上几个字,忏悔的,神佛说的。”
“写什么字,那不暴露了吗?”郭玉叶急了。
“就写:我受白玉佛指点,向你表示深深的忏悔,并祈求宽恕,函投一万元,请查收。即日。”
“神佛真是这么说的?”郭玉叶惊喜。
“可不。”宋金垚说,话中带着喜悦。
于是两个人一起把两个信封封好。
那天夜里,他们又抱起VCD机,到郭有田家唱歌去了,浑身都是劲,唱完歌已是深夜十一点钟。宋金垚和郭玉叶偷偷地来到蒋学仁和贾德正家,把信封投进了院子。
那一夜,他们两口子抱得特别紧,睡得特别香。当他们一觉醒来的时候,一个鲜红鲜红的大太阳已经站在了佛耳山的山顶上。
第十八章
秦勤和父母一起到漆梁县人民医院看望秦勉。汽车一出站就开始颠簸,本来是平坦的公路,但由于年久失修,已是破烂不堪,满目疮痍,满眼沟壑,汽车不能开到三十迈。一位乘客抱怨说:“这叫什么路,咋就没人管管,天啊,哪一天能好啊。”
一位乘客拉话说:“下雨天这叫水泥路,睛天这叫扬灰路。”
一位乘客也接话说:“昨天我给神佛烧香了,我问佛仙,漆梁县啥时候能好?佛祖看了我很久,哭了,说:‘我这辈子是赶不上了。’”
满车乘客大笑。
汽车司机大笑后接话说:“全中国的县城我去多了,我的感觉是,走遍天下,漆梁最差。”司机又说:“前不久我从嬴州回来,身边座了一个瞎子,一路无话。后来他突然说了一句话:‘到漆梁县界了。’我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说,这路开始颠上了,别处没有这样的路。”
满车的人又狂笑。
一位在城里工作的乘客说:“别说这乡下的公路了,就是漆梁县城里也是这个胄性。不久前县城里路中间坏出了两条大深沟,车辆无法通行。后来不知哪个好心人拉来了几车黄土垫在了沟里,结果第二天就下了一场大雨,满城里的车都箍上了黄泥,满漆梁县城都是黄泥汤子。老百姓又气又好笑,总结说:前边修,后边堵,出了窟窿垫黄土。流氓黑,官僚狠,光搞形象不治本。”
一路颠簸,秦勤和父母终于到了漆梁县老站。秦勤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