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名-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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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两边的人长期维持不安稳的休战状态,一边抱怨着对方,一边又勉强容忍彼此。那些人毕竟还是有点用处,只是你不会想把女儿嫁给他们罢了……
既然伊姆雷是音乐与戏剧的重镇,你们可能会以为我常去那里,其实刚好相反,我才去过一次。威稜与西蒙带我去当地一家旅店,那里有三位技巧熟练的乐手表演鲁特琴、长笛与击鼓。我用半分钱买了一小杯啤酒,放松心情,打算和朋友好好享受一晚……
但是我没办法,音乐才演奏没几分钟,我几乎是用逃的离开现场。我想你们应该无法了解原因,我得解释一下,大家才能明白。
我受不了接近音乐却无法参与演奏的感觉,那就好像看你深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上床一样。不,不是那样,是像……
像我在塔宾看到的玳能树脂吸食者那样。玳能树脂当然是违禁品,但是在塔宾的多数地方,很多人对此禁令都不当回事,他们把玳能树脂包在蜡纸里销售,就像棒棒糖或太妃糖那样。嚼食树脂时,会让人产生陶醉感,飘飘欲仙,心满意足。
但是几小时后,你会开始颤抖,渴望吸食更多。你吸那东西愈久,瘾头愈大。我在塔宾看过一位年纪不到十六岁的女孩子,双眼凹陷无神,牙齿因毒瘾太重而异常白化。当时她正在向水手乞讨一颗树脂糖,水手刻意把糖拿到她构不到的地方耍弄她。他说,要是她愿意当街脱光为他跳舞,他就把糖给她。
她真的做了,不管谁会旁观,不管当时已近冬至,她是站在四寸厚的雪地里,就这样脱掉衣服,拼命地跳舞,抖着瘦弱发白的手脚,抽动着可怜的身子。后来水手摇头大笑时,她跪在雪地里,疯狂地抓着他的腿,哭着乞求,承诺给他任何东西,一切都行……
我看音乐家表演时,就是那样的感觉,我看不下去。生活中欠缺音乐,就像逐渐习惯的牙痛一样,我还可以忍受,但是在我面前摇晃着我想要的东西,则超出了我忍耐的极限。
所以我一直回避着伊姆雷,直到第二学期的学费出了问题,才迫使我再次渡河。我听说不管你再怎么落魄,只要去找戴维,都可以借到钱。
我从石桥横越欧麦西河,前往伊姆雷。到戴维营业的地方,需要先穿过一条小巷,再爬上肉店后方的狭窄露台阶梯。伊姆雷这一带让我想起塔宾的海边,下方的肉店传来令人做恶的臭油味,让我更加庆幸这时吹着凉爽的秋风。
我在厚重的大门前迟疑了一下,往下方的巷子瞧,我就要和危险的行业打交道了。向席德借贷所借钱,如果还不出来,他们可以告上法庭。向地下钱庄借钱,如果还不出来,他们是直接揍你一顿或抢走你的财物,或是两者都来。跟他们打交道实在不智,我简直是在玩火。
但是我也别无选择了,于是我深呼吸,挺直肩膀,敲门。
我把手汗擦在斗篷上,以便待会和戴维握手时,可以维持手心的干爽。我在塔宾学到,和这种人打交道的最好方法,就是展现从容不迫的自信,他们看人懦弱,就会占人便宜。
我听到门后面有人拉开沉重门闩的声音,接着门开了,出现一名年轻女子,一头略带红色的金色直发围着她古灵精怪的脸庞。她对我微笑,可爱极了,「有什么事吗?」
「我找戴维。」我说。
「我就是。」她轻松地说,「进来吧。」
我踏进屋内,她关上门,拴上铁门闩。那房间没有窗户,不过灯光明亮,充满了熏衣草的香气,比巷子的味道好多了。墙上有一些挂饰,但屋里仅有的家具是一张小书桌,一个书架,还有一大张四柱床,床边拉上了帘幕。
「请坐。」她说,指着桌子。
她坐到桌子后方,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她的举止让我不禁重新思考她的年纪,之前我看她身材娇小,可能误判了她的年龄。即便如此,她看起来顶多也只有二十出头,完全不像是我预期会见到的人。
戴维对我眨眨眼,模样可爱。
「我需要借钱。」我说。
「先说说你的大名好吗?」她微笑,「你已经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了。」
「克沃思。」
「真的吗?」她扬起眉毛,「我听过你一些传闻。」她上下打量我,「我以为你高一些。」
这话应该是我来说才对。整个情况出乎我意料之外,我本来预期会看到一个孔武有力的恶霸,交涉时充满了明枪暗箭,结果却是遇上这位面带微笑的小个儿,让我不知该如何应对,「你听到什么传闻?」我问这个问题以打破沉默,「希望不是什么糟糕的传闻。」
「有好有坏。」她露齿而笑,「不过都很有意思。」
我把手交叉,避免露出烦躁不安的样子,「所以我们究竟该怎么交易?」
「你不太爱闲聊,对吧?」她说,失望地稍稍叹了一口气。「没关系,我们直接切入重点,你需要多少钱?」
「只需要约一银币。」我说,「其实八铜币就够了。」
她一本正经地摇头,偏红色的金发来回摇晃。「恐怕我不能借你,借这点钱对我来说不划算。」
我皱眉,「要借多少你才划算?」
「四银币,」她说,「那是最低金额。」
「利息是多少?」
「每两个月多收百分之五十,所以如果你要借最低金额,学期末的利息就是两银币。你可以一次还六银币,但是我拿回本金以前,利息都是每学期两银币。」
我点头,不太意外,那大概是最贪心的放款人收费的四倍。「但是那么一来,我就得为我不是真的需要的钱付利息了。」
「不,」她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你是为你借的钱付利息,那就是借款条件。」
「可以借两银币吗?」我说,「然后学期末……」
戴维挥手打断我的话,「我们不是在讨价还价,我只是在告诉你借款的条件。」她不好意思地微笑,「抱歉,我一开始没说清楚。」
我看着她,她的肩头,还有她看我的样子,「好吧。」我莫可奈何地说,「我在哪里签字?」
她露出有点疑惑的表情,额头稍稍皱了起来,「不需要签什么东西。」她打开抽屉,拿出一个附玻璃塞的棕色小罐子,在旁边摆了一根长针,「只要几滴血就行了。」
我整个人僵在椅子上,手臂紧贴着身子,「别担心,」她向我保证,「针很干净,我只需要三滴。」
我终于挤出话来,「你在开玩笑吧。」
戴维把头歪向一边,一边的嘴角微微弯起了笑容,「你不知道吗?」她惊讶地问,「很少人没搞清楚状况就跑来的。」
「我不相信有人真的……」我支吾了,不知该用什么字眼。
「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她说,「我常和学生及当过学生的人交易,伊姆雷的人觉得我是女巫或魔鬼之类的怪力乱神,奥秘所的人知道我为什么要血,以及我拿血可以做什么。」
「你也是奥秘所的人?」
「以前是。」她说,笑容消失了一些,「我升上诠士后才离开的。我知道只要有一点血,你就永远躲不了了,跑到天涯海角,我都可以找到。」
「除此之外,」我想到学期初我用蜡做的贺姆人偶,那还只是用到头发而已,血液更能有效的制造共感连结,「你还可以杀了我。」我不敢置信的说。
她坦率地看着我,「说你是奥秘所的新星,还真是驽钝。你仔细想想,要是我动不动就杀人,还要做生意吗?」
「大师们知道这件事吗?」
她笑了,「老天,当然不知道,巡警、主教、我妈也都不知道。」她指着自己的胸膛,然后指我,「我知,你知,那通常就足以确保我俩之间的合作顺利了。」
「异常情况又是怎样?」我问,「要是我学期末没还钱呢?那会怎样?」
她摊开手,不在意地耸耸肩,「那我们就像理性的人那样,把事情做个了结,可能是你为我工作,告诉我秘密,帮我忙之类的。」她微笑,用挑逗的表情慢慢地打量我,笑看着不安的我。「要是情况糟到不能再糟,你非常不合作,我或许可以把你的血卖给别人,以补偿我的损失,毕竟每个人都有敌人。」她轻松地耸肩,「不过我从来没碰过那么糟的情况,光是那样威胁,通常就足以让人乖乖就范了。」
她看着我的表情,肩膀稍稍放低了下来,「来吧。」她轻声说,「你来这里原本预期会遇到体型粗壮、满手是疤的放高利贷家伙,你已经做好准备要和晚一天还钱就揍得你七荤八素的人交易了。我的做法还比较好,也比较简单。」
「这太疯狂了。」我说,站起身来,「我做不到。」
戴维开心的表情消失了,「沉着点,」她说,显然逐渐感到不耐,「你那样子就好像乡巴佬一样,以为我要买你的灵魂,那不过是一点血,让我可以监督你罢了,就好像抵押品一样。」她用两手做出安抚的手势,就好像在抚平空气一样。「好,我就告诉你吧,我可以只借你最低金额的一半。」她期待地看着我,「两银币,这样有好一点吗?」
「没有。」我说,「很抱歉浪费了你的时间,我做不到,这附近还有其他的地下钱庄吗?」
「当然有,」她冷冷地说,「但是我不是很想告诉你。」她歪着头露出嘲弄的表情,「况且今天不是燃日吗?你不是明天中午以前就要筹到学费?」
「那我就自己去找那些高利贷。」我厉声说。
「我相信你会找到的,像你这样聪明的孩子。」戴维用手背赶我离开,「想走就走吧,两个月后那些恶霸踢你可爱的小脸蛋,把你打得满地找牙时,别忘了想想戴维的好。」
◇◇◇◇
离开戴维住处后,我在伊姆雷街上烦躁不安地踱步,努力厘清思绪,想办法解决问题。
我很有可能还清两银币的借款,我想我在工艺馆里应该不久就会升级了,一旦我获准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可以开始赚点钱,我只需要多上点课就行了,升级是迟早的事。
其实我真正借的是时间,再一个学期,天晓得两个月后又会迸出什么机会?
但是即使我这样说服自己,我还是忘不了事实,那借款条件很糟,我是在自找麻烦。我干脆别管自尊,看看威稜、西蒙或萨伏依能不能借我八铜币好了。我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接受我得一学期过着餐风露宿,拣食剩菜裹腹的生活,至少不会比我在塔宾的情况糟。
我正要返回大学院时,经过一家当铺的橱窗,感觉到手指泛起熟悉的疼痛感……
「七弦鲁特琴多少钱?」我问,到现在我还是不记得当初是怎么走进店里的。
「四银币整。」老板爽快地说,我想他是最近才踏进这行,不然就是醉了。当铺老板从来不会那么开朗,即使是在伊姆雷这样的富裕城市里。
「噢。」我说,也不刻意隐瞒我的失望了,「我可以看一下吗?」
他把琴递给我,其实没什么好看的,那木头的纹理不均,外漆斑驳,留着些许刮痕,琴格由肠线制成,亟需更换,但我不是很在意那些,反正我之前弹的琴通常没有琴格。琴身是紫檀木,所以声音不会太细腻。不过这在拥挤的酒吧里反倒比较适合,声音可以穿透闲聊的低语声。我用一只手指轻敲琴身,发出响亮的鸣声,扎实但不优美,我开始调音,让自己有借口可以握它久一些。
「我最多可以降到三银五。」柜台后方的老板说。
他语气中透露了一丝的急切,让我的耳朵竖了起来,我这才想到在一个充满贵族与成功乐手的城市里,一把丑陋的二手鲁特琴可能不是很好卖,我摇头,「这琴弦都旧了。」其实它们还好,但我希望他不懂这些。
「的确,」他说,证实了他的无知,「不过琴弦很便宜。」
「我想,」我迟疑地说,刻意把每条弦的音调偏一些,我弹了一个音,聆听稍嫌刺耳的声音,对着琴颈露出怀疑的表情,「我想这琴颈可能裂了。」我又弹了一小音阶,那声音听起来更糟,「你不觉得听起来有点刺耳吗?」我又更用力地弹了一次。
「三银二?」他期待地问。
「这不是我要用的。」我说,好像在纠正他一样,「是要买给我弟的,那小子老爱碰我的琴。」
我又弹了一次,装出痛苦的表情,「我可能不是很喜欢那小子,但是我还没坏到买一把琴颈裂掉的鲁特琴送他。」我刻意停顿了许久,发现他没反应,于是我故意激他,「三银二没办法。」
「三银币整呢?」他期待地说。
我看起来一脸漫不经心地随意拿着鲁特琴,不过心里则是牢牢地握着它,我想你们都无法了解那种感觉。祁德林人杀了整个剧团时,他们的确毁了我家族和家里的一切,但我父亲的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