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名-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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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我浅浅一笑,我稍稍吸了一口气,「除了药铺以外。」
「我可以从尿液中取得。」我迅速地说,「只要有窑炉和足够的时间就行了。」
「想取得两盎司的纯磷,需要多少尿液?」他不经意地折着指关节。
我停下来思考,因为这也是新问题,「至少四十加仑吧,视尿液的品质而定。」
他停顿了许久,一一折着指关节,「对化学家来说,三项最重要的守则是什么?」
这个阿本教过我,「标示清楚,测量两次,他处进食。」
他点头,笑容依旧浅浅地,「基尔文大师,换你吧。」
基尔文是席德人,他粗大的肩膀与浓密的黑胡子让我联想到熊。「好。」他嘟哝着,把粗壮的手交叉在胸前,「如何制作不灭明灯?」
其他八位大师发出恼怒的声音或动作。
「怎么了?」基尔文看着他们问,不太高兴,「这是我的问题,由我来问。」他把注意力又放回我身上,「你会怎么做?」
「嗯,」我慢慢回应,「我可能会先做某种钟摆,然后把它绑在……」
「胡扯,不是那样。」基尔文咆哮几个字,用拳头捶桌面,每捶一次,手中就冒出红光。「不准用共感术,我要的不是永明灯,而是永燃灯。」他再次看着我,露出好像要把我吃掉的牙齿。
「锂盐吗?」我不加思索就问了,接着又变卦说:「不对,是钠油,燃烧于密闭的……不对,可恶。」我含糊地说了一些字眼后就闭嘴了。其他考生都不需要应付像这样的问题。
他手往旁边稍稍一指,打断我的回答,「够了,我们待会再说,艾尔沙·达尔大师,换你吧。」
我愣了一下才想到艾尔沙·达尔是下一位出题大师,我转向他,他看起来就像许多粗俗艾图剧里不可或缺的典型恶法师。冷酷的黑眼睛,瘦削的脸庞,黑色山羊胡。不过,表情倒是还算和善,「施展第一个平行动力缚时,是说什么字眼?」
我流畅地说出那些字。
他似乎不觉得意外,「基尔文大师刚刚施展了什么缚?」
「动力赤光缚。」
「什么是会合周期?」
我表情古怪地看着他,「月亮的吗?」这个问题和刚刚两题似乎毫无关联。
他点头。
「七十二又三分之一天左右。」
他耸耸肩苦笑,仿佛他原本预期最后一题会考倒我,「贺姆大师,换你吧。」
贺姆的双手合成尖塔状,他从手指上方看着我,「要提炼八盎司的白硫磺需要多少汞?」他傲慢地发问,仿佛我已经答错了。
我事前静静观察他们时,得知一件事:贺姆大师是他们之中最讨人厌的混蛋。他看到学生不安就幸灾乐祸,竭尽所能地扰乱他们,又爱问陷阱题。
还好,我看过他对其他学生出过这题,其实从汞是无法提炼白硫磺的。「嗯。」我假装思考这个问题,贺姆自鸣得意的笑容愈来愈大,「假设你是指红硫磺,大约是四十一盎司。」我对他露出明显的笑容,把牙齿都露出来了。
「列举九大谬论。」他喝叱。
「简化、概化、循环、缩减、类比、错误因果、语义、无关……」我停顿了一下,想不起最后一个谬论的正式名称。阿本和我戏称它是阿孬,以末代君主纳图大人为名。我很气自己想不起它实际的名称,明明几天前我才在《修辞与逻辑》上看过而已。
我的脸上一定是露出了怒意,因为我停下来时,贺姆瞪着我说:「所以你也不是什么都懂嘛。」他一脸得意地往椅子背后一靠。
「如果我觉得没什么好学的,就不会来这里了。」我讽刺地说,又连忙管好自己的嘴巴。坐在桌子另一端的基尔文大师暗自窃笑。
贺姆张开嘴,但他还没说话,校长就用眼神止住他了。「那么,」校长说,「我觉得……」
「我也想问一些问题。」校长右边的人说,我听不太出来他的口音是哪来的,不过也可能不是口音,而是他的声音有一种特殊的共鸣。他说话时,桌边的每个人都微微骚动了起来,然后又静下来,好像风触动树叶一样。
「命名大师。」校长以又敬又畏的口吻称呼他。
伊洛汀看起来比其他人至少年轻一轮,胡子刮得干净,眼睛深邃,中等身材,一般身高,外型没什么特别,除了坐在桌边的样子比较奇怪以外。他一会儿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某样东西,但下一分钟又露出无聊的表情,分心地望着天花板上方的梁木,就像一个被迫和大人一起列席的小孩一样。
我感觉到伊洛汀大师在看我,是真的感觉到了,我压抑住颤抖。「Soheketh ka Siaru krema'teth tu?」(你席德语说得怎样?)他问。
「Rieusa,ta krelar deala tu.」(不是很好,谢谢。)
他举起一只手,食指向上指,「我举起多少只手指?」
我停顿了一下,主要是在思考,而不是怀疑那问题很怪。「至少一只。」我说,「可能不超过六只。」
他咧嘴而笑,把另一只原本放在桌下的手也举起来,那只手有两只手指向上指,他摇晃那两只手让其他大师看,像孩子一样用心不在焉的方式摇着头,接着他把手放到前面的桌子上,突然一本正经地问:「你知道让女人爱上你的七个字吗?」
我看着他,想判断这题他讲完了没有,他没再继续问时,我直接答:「不知道。」
「这些字的确存在。」他向我保证,接着便满意地往身后一靠。「语言大师,换你吧。」他向校长点头。
「那似乎涵盖了大部分的学术了。」校长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样。我感觉好像有某件事困扰着他,但他太沉着了,我无法确切判断是什么。「我可以问一些比较不学术性的东西吗?」
我别无选择,只好点头。
他仔细端详我好一会儿,感觉好像有好几分钟。「阿本希为什么没帮你写介绍信?」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不是所有巡回艺人都像我们剧团一样受到尊重,所以可想而知,不是每个人都尊重巡回艺人。但我觉得在此情况下说谎并非上策。「他三年前离开我们剧团,之后就再也没见到他了。」
我看到每位大师都在看我,我几乎可以听到他们在心算,从我的年龄倒推那时我几岁。
「喔,拜托。」贺姆一脸厌烦地说,做出好像想站起来的动作。
校长不高兴地看着他,要他闭嘴。「你为什么想上大学院?」
我愣住了,那是我完全没准备的问题,我能怎么说?为了上万册藏书,你们的大书库,我小时候曾经梦想在那里读书——这些都是真的,但太幼稚了。我想报复祁德林人——这太戏剧化了。变得很强大,没人能伤得了我——这太吓人了。
我抬头看校长,发现我已经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想不出其他的理由,只好耸耸肩说:「我不知道,我想这也是我要找的答案。」
这时校长露出好奇的眼神,但他撇开那感觉说:「你还想说什么吗?」他也问过其他考生同样的问题,但没人把握这个机会说什么。那问题几乎就像随口问问的话,是大师们讨论考生学费之前的一种仪式。
「是的,请听我说。」我说,校长听了颇为讶异。「除了入学以外,我还有一项请求。」我深呼吸,让他们都把目光停在我身上。「我花了近三年才到这里,我可能看起来年纪很小,但是我和一些连尝都尝不出盐和氰化物差别的富家子弟一样适合到这里就学,甚至比他们更适合。」
我停顿了一下,「不过,目前我的皮包里只剩两铜币,到哪都找不到更多钱了,能卖的东西也都卖了。」
「如果学费超过两铜币,我就没办法入学;如果学费不到两铜币,我就可以天天到这里上课,晚上努力谋生,半工半读。我会睡在巷弄与马棚里,洗盘子换厨余,乞讨小钱买笔,竭尽一切所能。」我激动地说出最后几个字,几乎是用吼的。
「但是如果学校可以让我免费入学,给我三银币让我生活与购买学习所需的东西,我会成为你们前所未见的学生。」
现场顿时沉静了半秒,接着爆出基尔文的大笑声。「哈!」他大笑,「如果十个学生里,有一个有他一半的热情,上课就轻松多了。」他大力拍桌。
这一拍也让大家开始用不同的语调讨论了起来,校长往我的方向轻轻一挥,我趁机坐上光圈边缘的椅子。
他们似乎讨论了好一段时间,这时坐在那里等一群老人讨论我的未来,即使只是两三分钟,都会觉得像永恒一样的漫长。他们没有喊叫,不过挥手的动作倒是不少,大多是出自贺姆大师,他讨厌我的程度似乎和我讨厌他的程度一样。
如果我能了解他们在说什么,或许不会觉得那么糟,但即使我耳朵很灵,还是听不出来他们在说什么。
这时他们的讨论突然停了,校长往我的方向看,作势要我向前。
「请记录下来,」他正式地说,「克沃思,父亲是……」他停顿了一下,用探询的眼神看我。
「阿尔利登。」我补充,过了这么多年,这名字听起来有些陌生。罗兰大师把头转向我这边,眨了一下眼睛。
「……阿尔利登之子,二月四十三日,为延续其教育,获准入大学院进修。他证明他熟悉共感术的基本原则后,即可进入奥秘所。正式保证人是工艺大师基尔文,他的学费减三银币。」
我一听,觉得有个巨大的黑色物体沉沉落在我心里,三银币可能是我开学前再怎么也赚不到的金额,到厨房打工、为了几分钱帮人跑腿,可能都要一整年才存得到那么多钱,还要运气够好才行。
我原本抱着孤注一掷的念头,希望我可以靠着当扒手及时存到学费,但我知道那是异想天开,有那么多钱的人通常不会把钱放在皮包里。
这时有一位大师走向我,我才发现大师们都离席了。我抬头看,发现是文书大师朝我走来。
罗兰比我原先想的还高,超过六尺半。他脸长手长,看起来好像整个人都拉长似的。他看到我在看他时,问道:「你刚说你父亲叫阿尔利登,是吗?」
他冷静地问,语气中没有一丝的遗憾或歉意,我突然觉得很生气,他怎么可以先遏阻我上大学院的雄心,接着又像道早安那样一派轻松地询问我父亲的事。
「是。」我硬吐出回应。
「吟游诗人阿尔利登吗?」
我父亲一直认为他是剧团人,从不以吟游诗人或游唱乐手自称,听他用那样的说法称呼他,让我更加愤怒。我不愿拉下脸回应,只点了一下头。
我不知道他是否觉得我的回应无礼,他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我在想他是在哪个剧团表演的。」
我仅剩的一点忍耐顿时消失,「噢,你在想啊。」我用从剧团学到最恶毒的口吻回答,「或许你可以再想久一点,我现在也是一无所知,我想你可以稍微忍耐一下,等我赚到三银币回来后,或许你可以再问我一次。」我狠狠地看着他,好像要用眼睛灼烧他一样。
他几乎没什么反应,后来我才发现要让罗兰大师反应,就像要石柱眨眼一样困难。
他原本看来有点困惑,后来稍微一惊,我瞪他时,他浅浅地笑,不发一语地递给我一张纸。
我打开那张纸,上面写着:「克沃思,春季班,学费:…3银币。」原来刚说的减三银币是负三银币。
一时间,我感到一阵解脱,就好像一股浪潮从我脚下袭来一样,我突然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第三十七章 兴致勃勃
罗兰带我走过中庭,「我们主要是在讨论那件事,」罗兰大师解释,他的声音如石头一般,不带一丝感情,「你必须交学费,每个人都要交。」
我已镇静下来,并为我的无礼道歉,他平静地点头,提议陪我一起到收费处,以确定我的注册「费」不会有问题。
「我们决定按你建议的方式准许你入学后……」罗兰简短但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让我相信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碰到一个问题,以前没有提供奖学金给注册生的先例。」他又停顿了一下,「这是很特殊的情况。」
罗兰带我走进另一栋石砌建筑,穿过走廊,走下一排楼梯。「哈啰,瑞姆。」
财务管事是一位暴躁的老人,当他知道他得给我钱,而不是收我钱时,又变得更暴躁了。我拿到三银币后,罗兰大师带我走出那栋建筑。
我想起一件事,伸手进口袋,很高兴有借口可以转换话题,「我有一张从『破损本』取得的收据。」我把那张收据递给他,心想大学院的文书大师到店里赎回脏兮兮的街童卖的书时,老板不知会怎么想。「罗兰大师,你愿意帮我做这件事,真的很感谢你,希望我向你寻求另一项协助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