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宫-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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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菌在里面拿着电话笑。
那人在外面拿着电话,看着晓菌。晓菌想起说什么了。她说,你上次来过,对吗?
那人点头。
我记得你说你从小就怕蛇,那你为什么还愿意再看它们呢?
这个公园很安静、很漂亮。你也很漂亮。
那人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平淡。好像就是晓菌的容貌和公园风景一样待遇的感觉。自然客观,不像晓菌平时领受过的那种投资性的赞美。离调情就更远了。晓菌由衷地笑了。晓菌笑起来,眼睛内外角下弯得像弦月。晓菌有一双很特别的眼睛,就是看着你也会想跟着笑的那种弯弯笑眼。那种眼睛一笑,你就很难自持,不由地就心情轻快起来。
晓菌说,你是来出差吗?逛公园看蛇宫的票子可不可以报销?
那人摇头。晓菌不知道他是回答哪一个问题。所以又问:
你不是本地人吧,北方人?电话断了。晓菌赶紧把电话续上,是北方人吗?
那人含糊地点了头,说,我来休假。就住这公园附近的小旅店。
一个人休假?你是警察吗?
那人瞪大了眼睛。晓菌有点不好意思。忽然,那人发出有点刺耳的笑声。
她也知道自己猜得很愚蠢,所以,干巴巴地赔笑了一下。她又想不出什么问题了。两人隔着玻璃静默了一会,那人干干地笑了笑,放了电话。晓菌又敲玻璃,指电话。那人只好又拿起电话。
晓菌说,要是你没事就经常来吧,我们很无聊———无聊透了!我知道有个小门不要买票。
那人说,平时这也没什么人参观吗?
刚开始人很多啊!国庆长假的时候有很多很多人,可是现在很冷清。越来越冷清。一天下来,来不了十几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公司他们没有宣传好。我们会亏本的。没有参观者,我们就和坐监狱差不多了。
那人没有表情地看了晓菌好一会。然后,他轻轻点了头。
那你来不来?
那人在打量蛇宫,又看着晓菌。
来吧!我跟你讲蛇的故事。
那人咬了下嘴唇,然后,开始点烟。晓菌注意到他烟抽得很凶,一口烟吸进去,半天都不出来,在你正纳闷那烟怎么还不吐出来,它才从他鼻子慢慢地逸出。他纳吐了两次烟,还是没回答。
来吧,好不好?我想有人陪我讲话,嗯,那个,来……探我的监。
那人似乎苦笑了一下。晓菌当时觉得他那苦涩的笑意,是想迁就她的无赖,趁势撒娇:求你了,来吧!只要你没事,我们来聊天吧。好不好?
好吧。那人说。
说这话的时候,那人一直在看晓菌后面的地方。晓菌回过头,不知什么时候起,印秋毫无表情地站在她背后。她盯着那人,就像盯小偷那样盯着看。那人笑了笑,算是打招呼。没想到印秋马上云开月朗地笑出声来,声音突兀得像爆发出来的剧烈咳嗽。印秋拍着晓菌的背很兴奋地说,他的喉结,那么漂亮。告诉他小门怎么走!快点!
晓菌也怕电话又断,就急急地打着手势说,从北门竹林那边,竹林那边!
电话就断了。
3 第二天上午,那人没来。下午,那人也没来。
印秋照例无话。晓菌有时想,那人实在太怕蛇了,也许那人回去就做噩梦呢。晓菌有点想笑。昨天请求他来探望她的时候,心里真的很着急,可是,这一天,他都没来,晓菌的期望感就淡了下来。是啊,不可能的,谁有闲功夫这么玩啊。但是,大约晚上八点的时候,印秋突然叫起来,刺激得她身边的眼镜蛇全部嗖地竖起上半身,脖子扁得像一段褐色纸片。
是那人来了。
晓菌一下子感觉心中爆满了礼花。她们都站了起来,紧挨着玻璃墙,看着那人由远而近地走来。
玻璃房蛇宫,在偌大的榕树公园里,像个神话的水晶大盒子。玻璃房氤氲出的光芒,温暖着周边临近的榕树群,西边半坡上那棵据说七百多年的老榕树的几百根气根,密密麻麻、粗粗细细地一半在灯光里,一半在黑暗中,靠光的那一片,灰白色一条条、一柱柱,就像浓浓的水泥,倾流而下;坡下是十几棵因老迈而高挑的鱼尾葵,在半明半暗之中,像群险恶的老巫婆。
那人步出胡须披拂的榕树林,直接往西边的晓菌这边走来。印秋挨着南面玻璃墙,可是,那人不知是不是没看清,他径直走到西边。印秋木立了一阵,踢开了脚边的一条无毒蛇,又倒在床上去了。今天,是她值下半夜,晓菌值上半夜。
而所有这一切,晓菌和那人都没有注意到。
你是从竹林小门过来的吗?晓菌说。
那人没听到。但那人拿起了西边墙上的绿色收费电话。
晓菌不接,打手势要那人到免费的红电话那边,并自己往那边跑。那人放下电话,只好跟过去。
晓菌在电话里说:太好啦!你是不是走竹林的小门?
那人摇头,说,晚上公园每一个门都开着,我散步着,就过来了。
晓菌像拣了便宜似的非常高兴。她回头叫印秋:印秋,印秋!你要不要来聊聊天?
无聊。印秋在被子中瓮声瓮气地说,吃饱撑的。
晓菌笑嘻嘻的,弯弯的笑眼黑绒绒地喜人。晓菌说,你既然怕蛇,晚上来不是更害怕?昨天回去你有没有做噩梦?
那人点头,说,不是关于蛇的。
那是什么噩梦?
杀人。头打烂了,到处是血和钱。
晓菌大笑,一条蛇都没有吗?
一条蛇都没有。
蛇可以从血和钱里钻出来嘛。
那人笑了一笑。
晓菌觉得他是撒谎。他是故意这么表现的。他几乎不看蛇宫里的蛇,他只敢看晓菌的眼睛。晓菌是同情他的,可是因为他不承认他不敢看蛇,她又有了同情心和心理上的优势。
晓菌说,今天中午,我在沙发上打盹。草花蛇平时最喜欢和我们抢沙发,所以,我把它们赶走,它们不高兴。尤其是有两条,最坏。竟然趁我迷糊的时候,兵分两路,一条直接爬到我脸上来,盘踞着,不断吐出舌头东舔西舔,害我睡不成,还有一条悄悄爬进我裤腿,等我发现已经爬得很深了。我气坏了,拽它尾巴———不能太重,要不它回头就咬你一口。我拽它,它就是不下来,用它的鳞片巴得我皮肤紧紧的。我又急又困,使劲一拽,它狠狠地咬了我的膝盖后面。你看!
晓菌把裤脚提到膝盖处。那里包了透黄的纱布,你别怕,这是无毒蛇。
说这些的时候,晓菌接续了四次电话;说这些的时候,她看到那人下眼睑微微地抬起,尤其是左眼。这使他的脸有点歪。
你为什么不扎紧裤脚呢?那人说。
我又不怕蛇!
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蛇?那人说。
竹叶青呀。我最喜欢竹叶青。印秋喜欢黑眉锦蛇。
竹叶青很毒。那人说。
不,它有两种,晓菌说,一种是有毒的,一种没毒。竹叶青是蛇里面最漂亮的蛇。你见过没有,像春天最早冒出的树叶颜色,那个绿啊,太好看了!绿得很淡,有带一点儿微黄。竹叶青身材俊逸,细细的。尾巴有点焦黄的那种,才有毒。竹叶青是血液毒,咬了人非常痛。我们这里有好几条,你看,那边,树枝丫上,喏,那边也有一条,鞋柜再过去一点,对,更细的,它的尾巴像烧焦了。它有毒。它们啊,刚从山里来的时候,对人特别有敌意。同居一周,它们就友好了。懂规矩,智商又很高。固定进食什么的,教两次就会了。你看,我们这晚上,不是蛇都爱上我们的床吗?它也爱来。可是,我们让它走,它就慢慢离开了,不像别的蛇,赖皮得很;而我们有时想请它上床玩,捧上来,它就静静地蜷伏在我们手边,绝对不乱跑,很给面子的;所以,我觉得它是蛇里面的君子。
那人第一次真正地笑起来。
印秋在床上尖声说,免费电话也别用得太过分了!
晓菌冲着那人做了个鬼脸。那人指西边的电话,并自己往西边走去。
4 后来,那人几乎都是傍晚或晚上来,而且都是用付费的绿电话。他一般每周来两次或三次,通常是晓菌讲蛇的故事。晓菌后来央求他也讲故事,他说他不会讲,后来就讲了几个幽默小段子,都是在报纸杂志上看的。晓菌有幽默感,但品位低,所以笑得肚子疼,但印秋和那人都没笑。印秋的表情,像是教室里威严的老师;那人确实不爱笑,何况是他看过的段子;所以,讲笑话活动,在那人看来,是非常乏味的事。
印秋越来越古怪了。每次那人来,印秋都爱理不理的,更不参加聊天,有时晓菌正说得高兴,印秋就指使她,给蟒蛇洗澡呀,给蛇分区呀,给生肺炎的蛇喂药呀,敬业得不得了,一副现场女经理的派头。等那人走后,印秋要么不吭气,要么找机会用那种陌生的腔调数落晓菌。有一天,印秋突然伏案疾书,好像是写日记,写着写着,嘤嘤地哭泣起来。晓菌赶紧上前,手刚搭到她肩头,印秋就拍案跳起:你偷看我的隐私?!
不容晓菌解释,她就哗哗哗地几下子把写的纸张撕成碎片,然后挑衅地乜斜着晓菌,脸上还挂着泪痕。晓菌看得也想哭了,晓菌说,你不要捏着嗓子说话好不好?她觉得她们的友情可能真的要毁在蛇宫了。
如果那人好几天不见影踪,印秋又会好声好气地问晓菌,你说那人最近在干吗?是不是休假结束了?有时又很深情地看着榕树气根群老半天,然后很抒情地说,那人拨开榕树须、从榕树中走出来的样子,真是帅呆了。还有,她坚持说,那人的抽烟的姿势没有一个男人比得上。这些,晓菌统统不许有异议。上次她说那人长得并不怎样,印秋就把眼睛弄成死鱼的眼睛,一张青红柿脸,横眉冷对了她几个小时。
他的确是个普通的男人。晓菌想。如果说实在有什么不平常,那就是他可能不太像休假的人。他一次次造访他不喜欢的蛇宫,而且长时间使用收费电话,这和一个旅游休假者的身份不符。在时间就是金钱和效率的现在,谁有这样的闲钱闲功夫呢?再说,有时感觉他的神态也有点飘忽。
有一天,那人不想拿电话聊天了。他的两只手始终都插在裤袋里。他只是隔着玻璃墙,看着晓菌。晓菌和印秋在给一条有皮肤病的蛇上药。晓菌几次抬头看他的时候,他都在看晓菌。并没有更多的表情,几乎是没有表情地注目着晓菌。
晓菌忙完,要求聊天。那人摇头。晓菌低下头,两只手背靠在眼睛下来回晃动,做出大擦眼泪的孩子气动作,那人又微微苦笑了笑,但还是不取电话。
晓菌跺着脚,打手势强迫地要他拿起电话。
那人拿起了电话。
你叫什么名字呀?晓菌说。
那人没回答。晓菌自我介绍:
我叫晓菌,细菌的菌。很难听吧。你叫什么。
你一直没问就和我聊了这么久。你心里怎么招呼我呢?
那人。我们都叫你那人。
那就叫那人吧。
我们肯定亏本了。昨天一个参观者都没有。我都快受不了了。晓菌说,要不是想到吉尼斯纪录很伟大,我真的不想干了。
吉尼斯的游戏我看很愚蠢,甚至,很孩子气,一点都谈不上伟大。
你怎么敢这么说?吉尼斯啊!世界纪录啊!
唔,可能是不该这么说。忍忍吧。你好歹有个盼头。活着感到憋得慌的人很多,可是,我们没有想过要去创纪录。你还有奔头,就这样想想好了,再说,你还有人经常来陪你说话不是?
但是,你根本不懂吉尼斯的伟大意义。
好吧。我们不说这个了。
那你讲故事。就讲一个吧。
那人看着晓菌的弦月一样的眼睛,可是他的眼光很快就透穿到她眼睛后面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连年轻幼稚的晓菌都知道,他不是在看她。
是在看别的女人吗?晓菌当时有过闪念,直到后来她才明白,他看到是她眼睛后面的另一个世界。她的眼睛只是他熟悉的路口罢了。
那人的眼神专注而飘忽,让晓菌等候了起码五分钟。他似乎又想走了。
晓菌叫起来。不要走!随便说一点!电影、小说故事都可以!随便嘛,我只要有人和我说话就行!求你啦,求你!说一点就行!你就当着来探监嘛!
那人把食指弯曲,像刮对方鼻梁一样,在玻璃墙上刮了一下。晓菌已经发现,一哀求他来探监,那人就会有特别迁就感的苦笑,只要那种表情一出现,他肯定就是有求必应了。这一次,那人久久没说话。那人说,监狱哪有这么舒服呢?但那人说得非常轻,轻到晓菌根本听不见。
那人拿着电话,侧身靠着玻璃墙。他的眼睛看着茂密的榕树群,看着那条小径上。那条小径上,红眼睛、黄眼睛的落叶,一阵阵地在风中,雪花一样地飘落。他真的开始讲了。他说,有一个城市东南面的郊区,有一个还不太出名的风景区。传说发现过外星人的地方。有三个好朋友逃难到了哪里。他们有一百多万元的钱吧,可是一路都有追杀他们的人,名字我记不住,我们叫他们老大、老二、老三吧。
是美国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