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是一指流砂:张爱玲文传-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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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玲诸事喜欢问姑姑,问急了,姑姑就埋怨道:“跟你住在一起,人都变得饶舌和自大起来。”(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姑姑作播音员的时候,曾风趣地对张爱玲说:“我每天说半个钟头没意思的话,可以拿好几万的薪水,我一天到晚说着有意思的话,却拿不到一个钱。”(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张爱玲劝姑姑写文章,姑姑却淡泊名利,不屑于此,她巧妙委婉地说:“我做文人是不行的。在公事房里只管打电报,养成了一种电报作风,只会一味地省字,拿起稿费来不上算。”(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姑姑的家,无疑是张爱玲写作的最佳环境,没有独居的孤独与寂寞,闲暇时拉拉家常,偶尔还能激发起灵感。姑姑在张爱玲心里,是比母亲更亲的亲人。张爱玲亲历了家庭的崩溃、父母的冷漠、亲情的疏离、后母的恶毒、成长的凄凉,温暖、温馨、温情……这些人世间最美好的感觉似乎早已与她无缘,唯有姑姑还能让她微微地感受到些许亲情的暖意,尤其在乱世,有这么一位姑姑收留自己,已是弥足珍贵、稀罕的事了,于张爱玲苍凉的一生,姑姑无疑是一抹难得而亲切、恬淡的暖色。
张爱玲以她独有的贵族气质,用惊艳凄美、大俗大雅的笔墨,描述着都市琐碎精致、绝美苍凉的奇闻怪事。一幅幅精美别致的画面,把大上海陈旧颓废与现代时尚相混杂的风情世故,绝妙地勾勒在眼前,栩栩如生。在沦陷的背景下,这些贵族遗少、小姐卿卿我我、凄凄戚戚的风流韵事、似乎显得有些突兀,有些刺眼、有些附庸风雅。
但张爱玲不在乎,对她来说,窗外的国家、民族、枪声、炮声、生死、存亡……都与她不相干,她从不关心与自己不相干的事,她依然故我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她喜欢上海,喜欢乐此不疲地描写上海,即使上海沦陷,文明沦为废墟,她也仍然喜欢。她说:“纵有千般不是,但与我们亲。”(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沦陷后的上海,消沉萎靡,文坛凋零。不少着名的文人都韬光养晦,寻求自保。唯独张爱玲我行我素,固执地用笔墨挥洒自己的传奇。
在1943~1945 年, 短短两年的时间, 张爱玲一生中最重要、最优秀的作品《沉香屑第一炉香》、《倾城之恋》、《金锁记》、《白玫瑰与红玫瑰》等纷纷问世。她绝世的才情在沦陷区大放异彩,成为沉寂天空中最耀眼的星星,令绝望的“孤岛”有了一丝清爽、一缕舒畅,令沦陷区顾影自怜、无以聊生的人们,在吴侬软语的优雅里嗅到了自己熟悉的情调,在情调氤氲的氛围里,找到些微心灵的寄托与慰藉。
对张爱玲来说,无论是上海还是上海人,她皆认为是好,皆喜欢。在她的小说集《传奇》发行之际,她一改固有的孤傲与清高,颇有几分讨好地说:“我为上海人写了一本香港传奇,包括《沉香屑》、《一炉香》、《二炉香》、《茉莉香片》、《心经》、《玻璃瓦》、《封锁》、《倾城之恋》七篇。写它的时候,无时无刻不想到上海人,因为我是试着用上海人的观点来察看香港的。只有上海人能够懂得我的文不达意的地方。我喜欢上海人,我希望上海人喜欢我的书。”(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张爱玲放下她高贵的身段,为上海人写书,写的也是上海人,笔墨又如此惊艳华美、举世无双。崇尚“凡事两讫”的上海人,自然是投桃报李,甚是喜欢,不仅喜欢,还成全了张爱玲的成名与辉煌。
张爱玲一边享受着成名的痛快,一边勤于创作,佳作如雪,覆盖了上海所有知名的杂志。就在她居住的静安寺爱丁顿公寓的窗外,日本人封锁这条街后发生的一切,催生了张爱玲最优秀的一篇短篇小说………《封锁》。
在《封锁》里,张爱玲真实地记录了日本人封锁街道后发生的一切:“街上一阵乱,轰隆轰隆来了两辆卡车,载满了兵……”(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虽然场面真实,但从头到尾,却让人感受不到一点点日本人为逮捕抗日分子,封锁街道后,人们的压抑与恐怖。读罢《封锁》,似乎就像经历了一次繁华都市拥挤的塞车,人们只是在拥堵的这无奈中打了个盹,发泄了一下心中的不满,仅此而已。
对于正义凛然之士,张爱玲的描写未免太过冷血。然而对于醉生梦死之流,却是极为欣赏这种将噩梦精雕细刻为一场旖梦的绝妙才华。风流才子胡兰成就是欣赏者之一,《封锁》令他对张爱玲的才情倾慕之至,并登门相识。一个才子,一个佳人,最终注定要演绎一场骇世惊俗的“倾城之恋”。
胡兰成的滥情薄幸以及污浊的政治背景,令张爱玲背负了太多痛苦与流言嫚语。这个清坚决绝的女孩不得已只好绝望地选择离开,远渡重洋。
没有上海的依附,张爱玲的才情从此慢慢枯萎,惊艳难再。离开是张爱玲的悲哀,也是上海的悲哀。
张爱玲去了美国之后,用英文写了两本自传体小说《雷峰塔》和《易经》,虽然离开上海多年,但她仍然难忘上海,她借小说女主人翁琵琶来倾诉对上海的思念:“她(琵琶)爱上海,像从前的人思念着自己的未婚夫, 像大多数人热爱着祖国。”(摘自皇冠出版社张爱玲《雷峰塔》)晚年的张爱玲性格孤僻,离群索居,从不接受任何拜访。但是,当听说拜访者是上海人, 她就会一反常态地说:“上海人倒可以见见。”
张爱玲对上海的眷恋,倾其一生,难以割舍。张爱玲把上海的传奇渲染到了极致,上海也把张爱玲的传奇推崇到了极致。
上海,是张爱玲永远抹不掉的情结。
烙进记忆的画痕也许她听着留声机正在播放一个女人妖冶地唱,或者她百无聊赖地听着嘈杂“市声”。黄昏熹微的光让人觉得昏昏沉沉的,她抚平旗袍的一角,撇过头时,在画报上看到了那幅画。当然,也有可能是这样………在某个地方,她看到了它的仿品,被装裱起来,挂在墙上。
不管邂逅于怎样的情形之下,那幅画她一见,就让她永远忘不掉了。
它的名字叫作《永远不再》,作者是法国画家高更。
张爱玲说,《永远不再》是众多名画里面,唯一让她感到印象深刻的。那幅画的画面上,有一个躺在沙发上的裸体女人。她身后的背景则是窗户和门………透过它们,可窥见外面纯净的蓝天,还有正在交谈的男女。房屋里的光线昏沉,是让人感到软绵绵的黄色调。
撇开高更想要表达的感情, 张爱玲觉得这幅画想要告诉人们:
第四章 心底的欢愉
那个躺着的女人,或许是结结实实地恋爱过,只是如今“永远不再”
了。但这“永远不再”并不悲怆,甚至千疮百孔。那是心平气和的、明净的“心如死灰”,乃至脸上带着一点不相干的微笑。
张爱玲解读的,也许不是这幅画,而是她自己。这幅《永远不再》让她感到印象深刻,大抵也仅是因为,她把自己放在了画中女人的位置上。
然而实际上,《永远不再》是高更对于自己早逝女儿的哀思,和张爱玲想到的一点联系也没有。但这并不能说明张爱玲不懂画她只是太自我。
说起来,张爱玲与绘画之间,有过一段很深的缘分。
年的上海,充溢着末世的繁华氛围。国仇家恨再尖锐如刀子,也戳不进遗老遗少金莼玉粒的梦,也割不破租界里先生小姐摩登派对里的奢靡泡沫。
那是一所位于公共租界西区的仿西式豪宅。它本是阴沉的。但从某一天开始,屋里忽传出不成调的钢琴声,间或还有学习英语的童音。
那一年,张爱玲的母亲黄逸梵携卷着西洋的风回来了。这个幼时裹过小脚的女人,举手投足之间,已很难找到中国传统女人身上的温顺与沉默。
再次回到这所房子,女人感到的并不是回乡的欣慰,而是压抑。
外表的时髦样式并不能掩藏屋里遗老遗少散发出来的腐败气息,也压不过数千年尊卑传统森严的阴魂。这所房子让黄逸梵感到恐惧。
当她把目光投向仅仅七岁的女儿时,她仿佛看到了一个低眉顺眼的“闺秀”的虚影……这是一个噩梦。她不能让女儿的生命,在这所房子里腐烂下去。
于是,摩登的女人开始行动了。
年幼的张爱玲坐在对她来说如同蛰伏的巨兽一般的钢琴前面,幼嫩的手指按下一个个黑白的琴键, 一串串音符随着风轻轻地飘开。她也曾跟着母亲,念一个又一个的英文单词,阳光透过窗隙,在女童整齐的童花头上镀上一层暖色的金。但最让她感到开心的,大概是画画了。
学过西洋绘画的母亲摆开大小不一的排笔、色彩斑斓的油画颜料,还有巨大的画布,这些都让女童眼前一亮。她瞪大了眼睛,看母亲一笔一画地画出静物、风景、人物……与中国画全然不同的绘画方式,如同一个神秘的万花筒,展现在她面前。
在母亲的示意下,女童拿起笔,颤抖地画下自己的第一笔……在这段学画的日子里,张爱玲展现出了不错的天赋。她稚嫩却令人眼前一亮的画作,甚至引发了年幼弟弟的嫉妒,要在她的画上涂鸦,令人莞尔。
然而,童年的美好总如肥皂泡一般易碎。这段快乐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对于张爱玲来说,它仅仅是阴霾童年里一线少少的阳光。女童的眼睛,看到更多的,是摇摇欲坠的大家族内部的权力倾轧。那双早慧的眼,将阳光与龃龉遍览。
接下来,她要面对的是父母关系的崩坏,母亲再次出国……以及继母的到来。
冷眼磨砺她看透世情,让她成长。岁月逝去,当年的女童成为名噪一时的女作家,童年时的梦与美好却并没有被她忘记。
开阔的眼界,让她有更多的机会,看到更多的画作。她曾写过一篇名叫《谈画》的文章,一贯冷清又戏谑的笔调,好似一个艳妆的女人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一切,嘴角偏又带着一点笑容。她闲闲地调侃着那些名画,再盛大的场面,通过她的文字重现,都会让人感到一点无可奈何与凄凉。她是一个无奈的旁观者。
对于张爱玲来说,成为一个专业的画者是没有机会了。但有空闲时,她仍爱画些小画。许是写作困乏了,搁下钢笔与稿纸,取来铅笔,画素描,或是默画。她笔下偶出现那些上海女人:穿着旗袍,烫着发,一个个都似从《半生缘》或《沉香屑》中走出来的,袅袅婷婷的媚态。
与好友炎樱一起时,她又爱画一些满是蓝绿色调的水彩画。湿淋淋的颜色,或许与母亲黄逸梵相衬………那个女人虽然没有给过她母爱,但却是她独立与自由、艺术与文学的启蒙者。
在港大读书期间,张爱玲恰好遭逢了香港的沦陷。类似于《倾城之恋》的背景下,四处都是硝烟。学校被迫停课了,学生们为了一点吃食也要去做工。张爱玲找到了看护伤员的工作。在《余烬录》中,说起那些身体破败的伤员时,她仍然是“事不关己”的冷淡语调。她写她们是怎样在伤员们的哀鸣声中“若无其事”地活下去。在那段混乱的日子里,张爱玲与炎樱一同画了许多画………饥饿、战争、死亡在威胁。
在临时医院的屏风后面,亮着昏昏的灯光。这个瘦削的女子手中捧着一部书在读。有时累了,她便拿出铅笔与稿纸,开始勾勒潦草的人形。那个沦陷的冬天,天气寒冷。风从缝隙里透进来,让她的手冻成难看的酱红色。也许她低着眉眼,抬起手呵了一口气,又皱着眉头继续画着。不远处传来伤员痛苦压抑的低吟,病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异味与如同钝刀子一般的严寒一起,让她感到自己处在一个被遗弃的荒岛上。
大抵正是那种寒冷的孤寂,让她感到无趣、无望。也恰有无限的空闲时间,可以感受人们的姿态,画出一幅又一幅的速写。只有这一点从儿时成长起来,却又未曾经过好好培育的爱好,能够稍微安抚她那时内心的惶恐。
她寂寥的笔,潦草地画下沦陷的香港岛上,人们的百态。暴躁的房东太太,或者是仓皇逃亡的大家少奶奶,或者是衣着艳丽、面容憔悴的妓女。一切声色犬马都被轰隆隆的炮声击碎,消散。这时候展现出来的,是最原始的人性,张爱玲则将这些人性记录下来。很久以后,她回忆起这段日子,说那些画可以算是好得不像话了,简直不像她画的………自己这一生再也无法画出那样鲜活的画了。
然而,张爱玲终究是个作家,那画画的梦,到底还是会搁浅。就如同旧时还算和睦的家,似水里月亮的影子,美倒是美,只是轻轻一碰,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