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食录-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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砉然一声,生乃惊寤。家人环泣,言“已昏睡七日矣,呼之不醒,惟气末绝耳”。生具告之。家人复报东轩有宝物无数,耀目充庭。视之,即妃向所赠,盖妃以生廉、不欲多取,故俟其归而尽致之也。
生后仕至郡守,颇思宓妃言,乃齐官归,行导引之术。一日诀家人,大笑投洛水中死。数年后,有人见生与数丽人游于水上。
周斯盛
周斯盛者,金溪诸生也,有善行。夜睡,辄梦为某县城隍。一夜。方折鬼狱,忽传天榜发。急往视之,白纸墨书,宛如人间乡榜。乃见己名为解首,有朱印盖其姓,模糊不甚可辨。而同乡某某,皆榜中人也。觉后记之,举以语人。已而乡闱揭晓,而捷音不至。后闻解首乃晏斯盛耳,始悟朱印之故。馀悉如言。
跨卫者
东乡诸生陈某,方夜读书,闻东邻妇姑诟谇,邻人归而掴其妇,妇喁喁哭泣不休。少顷,户外池水抨然有声,疑邻妇忿而自溺,亟呼家人救之,果曳一人起。
视之,乃数年前其家佣工也,犹呓语曰:“聘金五十,已在腰缠。但欲一见新妇,何久不出?”既而恚曰:“谁败吾事耶?”既而则又拱手作揖别状,鼾然睡去。乃挞其面而醒之,则四顾彷徨,惊起骇走曰:“何遽至此此何处耶”陈语之故,且诘其自。
佣恍然曰:“吾昨过艾家桥,见友人某乙跨黑卫而来,盖去冬溺死桥下者,吾殊忘之。渠问我:‘欲得妇否?有少妇欲嫁,须聘若干。吾为君媒之。’遂与俱至一人家。而跨卫者忽怒曰:‘竖子败吾事!’叩其故,不答,愤恨而去。吾逐而送之,乃竟问诸水滨,殊不觉耳。忆所聘者,即君东邻某妇也。”陈亟使人觇之,则妇已投缳垂绝久矣,救之得苏。
是夜陈既寝,闻跨卫者来窗外,且哭且詈。陈怖不敢出。鸡鸣始去。
非非子曰:君子之恶鬼,宜哉,溺而求代,几死者二人,不已名乎吾闻古有鬼媒,以人为之,其事甚怪,殆谲者托以射利耳。今鬼也,而媒人使自委禽焉。谲斯极矣!
白衣妇人
临汝之东,一水湛然,游鳞可数。然深浅冀测,虽善泅者不能穷其底也。
尝有少年偕数人出游,见二白衣妇人甚娟雅、立于水旁鼓掌大笑,因往就之,欲诘其故。二妇人遂推少年入水,妇人亦入。众皆惶惑,半晌,少年复奋坟波而出,妇人亦出,皆鼓掌大笑。少年遍体淋漓,妇人白衣略不沾濡。
又推少年之兄入,妇人亦复入。入之,竟不复出臭。众骇甚,皆大哭。少年独笑不止,谓众曰:“彼甚乐,尚何哭为”问其状,终身不肯言。
葛衣人
江宁江进士之京师,止逆旅小饮。时密雪严寒,折绵冰酒。忽见户外一葛衣人过,頎然而长,跣足行雪中,了无寒色。江异之,前叩其姓氏,不答。又问“客寒乎”,亦不答。又问“客饮酒乎”,乃点首者再。遂引入旅舍。饮至无算,不醉。复进食,食至无算,亦不饱。而终席都无一语,状类喑哑。江愈奇之。次日将行,请客俱,摇首勿许。遂辞别。
行三日,至一处,葛衣人忽至,渭江曰:“君见大宽衣大笠、短棒荷笼性、遥立道旁者乎?”江曰:“见之,一僧也。彼何为”曰:“今夜三鼓,飞刃取君首者,即渠也。”江胆丧,伏地求救。客曰:“吾在,固无畏。渠果来,膏吾斧矣。”乃戒江熟寝勿惊。
至夜半,客提僧头掷地上,曰:“莽髡无礼,吾已杀之。然亦君挟资太重,为渠所觊耳。”江初讳之。客曰:“君囊中白金若干,黄金若干,封识何状,藏置何所,胡乃欺也”江大惊失色,连曰唯唯。客曰:“挟此何为?”江曰:“欲往投某公门下,以此为贽耳。”客艴然怒曰:“咄!汝固蝇营若此哉!吾目眯,误识尔,悔不教和尚杀尔”言罢,提僧头越屋而去。时星光黯淡,顷刻无踪。
江惭且惧,遂不复至京师而返。
过阴
野老常言:阴牒勾人,往往有生人为之者,谓之过阴。其人言语饮食,了不异人,但就睡则嗒焉若丧,呼之不能觉,盖其过阴时也。榻下双履,必一仰一覆,尽仰其履则觉,尽覆其履则死不复返。故每寝必扃其户。惧为人所弄也。后一月谁当死者,辄先知之,预见阴牒也。
有村民周氏,役此有年矣。一日独坐,汪然出涕。家人怪问之。曰:“吾弟莱日死矣。吾欲生之而不能也。”弟媳跽而请曰:“伯固忍勾其弟耶盍谋所以代之”民曰:“诺。然必得生辰符合者,使冥司不及察,则弟可生而吾不获谴。顾安所得其人乎?”数日,喜曰:“得之矣,同邑某生是也,方读书山中。吾弗能入其室,闻某日夜归,当俟于途而要之。”
数日,又报曰:“无能为矣!吾俟之南山之阴、亭础之右。某生过焉,吾三前而三踣,重为所困,吾惫矣,无能为矣!”期至而弟果死。
有知其事者,举以叩某生。生曰:“诚有是。畴昔之夜,吾行亭下而寒噤者三,毛髪皆竖立,其殆是欤”
后十馀年,生补弟子员,今年五十馀矣。友人徐君能举其姓名,姑逸之。
沈翘翘
河南韩生游都下,薄暮独行。见高楼隐隐,粉壁纱窗。有妇女笑语其中,驻步听之。
一女曰:“前日叶子戏,阿姊获几何”一女曰:“三百缗耳。昨复为阿翠掇去。”一女曰:“渠是钱树子,偏耐著花。”一女曰:“连日张公子不来,想醉眠郑九娘处矣。”一女太息曰:“锦绮缠头,金钱买笑,大都冷烟寒月,不足复记忆。近有薄悻郎赠吾二诗,尤可笑也。岂知吾辈多情,乍离眼前,已置脑后,况于形销骨化乎!不然,墓门相思之树,行且成林矣!”诸女皆失笑,问其诗云何。女乃诵诗曰:
“舞衫如蝶鬓如鸦,醉倒城南碧玉家。
一霎红楼嫌梦短,酸风苦雨送梨花。”
“眉敛秋霜冷画屏,崔娘卷里太零丁。
紫萝红杜都寻遍,何处空山墓草青”
韩闻大惊,即其吊亡妓沈翘翘诗也。瞬息间,高楼已失所在,惟白杨萧瑟,夕照熏林。叹息而返,亟搜筪中二诗稿焚之,终身不复幸妓。斯亦迷香洞之闭门羹也。
耳食录卷六
南野社令
桃江之滨有渔者,一人一舟,往来烟水,卖鱼得钱,沽酒独酌。
一夕,明月满江,欤乃既息,有客造舟求饮,渔即引与共酌。问其姓名,客诡以对。于是谈风说雨,相得甚欢。天将曙,客始辞去。至夜复来。渔是日得鱼,倍于往日,沽酒亦倍之。复与客畅饮,无少吝色。客笑曰:“君可谓得鱼而不忘筌矣。虽然,君贶吾酒而不费,我贡君鱼而不劳,可谓相须亦复相济。”渔愕然不解所谓,客从容曰:“君勿怖,吾溺鬼也。今日之鱼我所致,所以报昨夕之惠也。此后当日日为之,少佐壶觞耳。”渔素豪旷,闻而乐之。自是捕鱼辄盈网罟,皆鬼力也。昼则捕鱼买酒,夜则与鬼豪饮,鸡鸣而罢。近半载桌。
一夕,饮半酣,鬼色不豫。诘之,乃曰:“明日受代,行与君别矣。”词甚凄恻,渔亦惘然。
明日伺之,有一妇人携幼子而来,既及河干,自投于水。子恋母,亦从之。渔心知鬼之所为,殊为之悲恻,欲救之面无从也。少顷,妇人复携子冲波而出,迤逦上岸去,若有自下捧之者。心转讶之,谓鬼之不能祸也。
比夜,鬼复来,曰:“吾今日本当得代,然毙一妇人,并戕其子,吾不忍为,宁终处水国,隶于波臣之籍耳。故复得盘桓于君前。”渔益敬之,谓其已死而仁心特厚也。因纵酒欢呼,订交莫逆。
又数年,鬼复辞去,曰:“吾前者一念之善,冥王嘉之,已为转奏上帝。得授南野某村社令,明日走马赴任矣。君倘念故人,宜来相访。虽不能复见,然必有以待君也。”渔许之,且问不复见之故。鬼曰:“此非吾所能主也。”遂殷勤晒泪而别。
越数日,渔棹舟龙南。至某村,求社令之祠而造焉,则村民相待于路,闻渔至,则皆讶且喜。渔问故,村民皆曰:“昨梦社公言:“明日吾故人来访,尔当迎于郊,为我作东道主人,慎毋慢客也。”故先俟于此。”亦叩渔所以访社令之故。渔具告之,莫不嗟异。
既引渔至祠,设香楮蜡炬茶酒鸡鱼之供。渔捧香醁酒,拜祝曰:“故人别来无恙今受祀兹乡,不忧馁而,故人仁厚爱物,亦宜有大造于兹乡也。惟是澄江静夜,孤岸扁舟,无复素心人来共杯杓矣!”言讫,不觉泣下。忽有香风起于神座,拂渔衣袂,飘飘举动,他人则否。
于是观者咸异之,竞邀至家,劳以酒食,数日不能周,且各有钱帛之赠,皆体神意也。渔将归,辞于神。复有香风送之,至舟而后散。
渔每数年一往,神异如初。
廊下物
某甲晨起,见一物状如人,一身两首,自项而分,卧于阶下,鼻声鼾然。甲大惊而呼,家众毕集,以杖击之。物惊觉而起。视其两首,耳目口鼻并与人同,但一面衰老,一面夭少,老者惨但,少者欢愉。众咸骇异。物两口并言曰:“我不足异。落瓠山有馗馗者乃异耳,我当迎以来。”言罢,自檐间跃去。
半晌,偕一物至,立于阶前,人身而九面环肩而生,大如拳,状亦不一。有嘻笑者,有哭泣者,有喜者,有怒者,有愁者,有闭目睡者,有倾耳听者,有言语者,有静默若凝思者。既见人,亦不惊避。亦不近身。而两首者立其旁,伺之甚恭,若厮役然。九面者谓众人曰:“我不足异,何不请吾頵頵来”于是俱去。
众方嗟讶间,见前二物导一物自门而入。其首乃多至无数,丛生侧出若花瓣。或仰或俯,或侧或欹,悉大如桃核,妍媸杂见,奇正互出。语言嘈杂不能辨,少顷,变形异相,则众人之貌悉具,无异纤毫。众相顾各错愕,喧传一里。
忽廊下有双足自地伸出,须臾及手,又须臾及肩,跃然立起,首大于瓮,并无七孔。于是三物见之惊走,此物逐之,疾于隼鸟,顷刻失所往。竟不知为何怪。
秋心山人
吕生者,名并柏,维扬人。少贫而孤,邃于学。有中表余高甫,其妹玉簪者,国色也,且善属文,与生同岁。两人自幼相处,为儿嬉戏,聪颖绝人,而相得亦迥异于他儿。玉母尝笑曰:“好一对能言鹦鹉!”时两人方九岁,闻而解之,相爱因愈笃,俨然雌雄之依倚也。十二三岁,便各能诗。唱和酬答之间,每有多情语。年十五,玉父约之甚严,生至其家,不使复见。两人之怨自此始。玉每于帘下窥生,动至永日,生亦为之神魂寓舍也。屡托媒者致辞,而余氏以生困弱,坚不许。
积半载,生以文会过高甫。玉徘徊帘下,乘间以函书投。生于密处拆视之,其略曰:“自二年来,会绝踪疏,眼中千里。每恨岁月淹驰,妹将笄而兄且冠,不复如垂髫时旦夕左右、形影无猜也。向使此身常童年稚齿,则相见相依,亦何至避若仇雠、视同行路豹以文章而深隐,翠以毛羽而高飞。吾两人者,何以异此哉乃音临风独叹,向月孤吟,吊影无端,赏音谁是诗思逐槁木同枯,人面与落花俱瘦。回忆簸钱堂下。总髻床前,言笑宛转之时,殆恍然如隔世矣使妹而虎头麟角,便可订笔砚之交,兄而蝉鬓蛾眉,亦可作闺房之侣。安见韩张不可并称,而莘昭不可嗣响乎奈何势异松萝,嫌防瓜李,天实限制,夫复何言彼谗言间北山之鸟,精卫填东海之波,亦可以喻此素抱也。愿与有心人共鸣之。小妹玉簪敛衽言。”
生省书挥涕,亟具回笺。其词不记,大约以徐田之言相慰喻,而凄激之音亦复形露腕下也。后屡以诗词自帘下掷递。其家微觉之,防愈密。生不得意,快怏而归,而玉乃自此病矣。生闻之,愈增怆切,愁绪百端,臞鹤哀鸿,强支风日。托故造余氏,访其病状,则已沉睡衾帷,断浆绝粒矣。生悲恻之情,形于颜面,而玉父母兄弟颇厌之。于是晦迹不复去。
闻有秋心山人者,善君平之术,能前知,因往卜之。山人曰:“尔两人皆散仙也,偶涉花月之戒,上帝怒谪于人间,相慕悦已三世矣。第一世,君为临海人,姓白氏,玉为邯郸人,姓伍氏。两家同官于粤西,伍因上巳踏青郊外,与君相见,两人俱感情而亡。第二世,君与玉同生于豫章,君姓元业商,玉为卖粉者王某之女。君尝市粉其家,见而相悦。屡过之,得通辞焉。玉坐是而殒,君亦以郁结死。今两人之算,亦垂尽矣,然尚有一见之缘。若忍而不见,君可延三年之寿。”生曰:“吾宁惮速死而割情于彼美乎顾何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