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食录-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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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有虎,夜跃上人家屋。虎重屋弱,四足陷椽中,大吼,栋宇撼动。其处者为二女子,盖姑嫂也。闻屋上虎声,仰见虎足,走且恐。久之,虎不能去。姑嫂相与谋曰:“此易制也,不图且有患,盍决其蹯?”乃共梯上粱间,以绳絷虎足,其姑持而引之,搜斫以伐薪之斧。四足次第解下,不及天明,虎竟卒。
皮先生
有皮先生者,鲁而好奇。慕愚公之移山也,而曰:“愚公年九十,我始半之。太行、王屋,若是其高且广也,而可移,我直试其少者?”
野有丘。率二子荷畚操箕,旦夕垦之,而欲以徙之。或笑止之曰:“愚公事,《列子》寓言耳。且彼为其塞出入之迂也,故欲平其险。今此培塿者,处于广漠之墟,居焉而不障于庐,行焉而不壅于途,葬焉面不窒干墓,种莳焉而不浸子之田壤,亦既避子之巧矣。子何为者?且是丘也,高仅可隐。广不及数亩之宫,平之不足以夸力,去之不足以鸣能,过之者如去毛髪焉。而曾莫之知也,子何为者?”弗听。垦之期月,运土于溪中,溪为之塞。
是岁旱,溪涸。溪右之农,其田弗溉焉,苗且槁。以先生绝其源也,相与哄诸其门。先生惧,亟出溪中土置溪上,复成一丘。见者笑谓先生曰:“此夸娥氏之力也!”
王大胆
康龙山言:有王大胆者,习爰书。佐某廉访于苏州,豪于胆,群呼“王大胆”。同舍诸客欲试之,恐以鬼,弗畏也。又伪为鬼冠服面目者,伺诸幽而乘诸忽,王遇之,言笑自若。人以是信王之果大胆也。
他日,诸客游郊外。见丐者状绝丑恶,皆笑曰:“此真鬼,盍致之出试王大胆?”佥曰:“善!”召丐者与归。赐之钱而告之谋。丐者辞曰:“丐小人也,胡敢然?惧获罪焉。”再三喻之而后许。
是夜,王归寝,犹阅牍灯下,不遽寝。诸客亦已伏丐者床下,隙窗而伺之。夜将半,丐者出,则左手持牌,右锒铛,如世皂隶状,前而咄王曰:“去!去!”王见则大嘶,仰而踣。诸客亦惊,趋视,王大胆已绝矣。而丐者亦忽失所在。乃皆诧曰:“此真鬼!”
罗台山
罗台山有高,江右人。尝察孝廉,不汲汲仕进。抗志读书,以博雅闻海内。能拳勇,善击剑,风流隽爽,殊有奇气。好购买古器。鼎彝、权律之属,充列几案。又好蓄奇石,有奇章南宫之癖。数千里外,辄独行无仆从。
尝慕蜀中瞿塘、滟滪、峨眉、剑阁山水之雄险,束装独游。比返,载石盈舟,如百万金宝,压舟欲沉坠。处石以囊,其上者囊以缣帛。坐舟中捧运摩挲,终日不体。
舟子窃窥视,以为财也,夜相与谋议杀客而分其有。舟子四:一老翁,其二为翁子,一为佣者。二子及佣者窃窃语,翁入问,初皆秘之。翁诘不已,始以所谋告。翁惊曰:“噫!恶乎可?”二子曰:“厚利也,且易而无祸,伺葸焉?”翁不能止,叹息去。
时罗己寝,忽惊觉,袖而占之,知有杀机,潜起,属耳察之审,还就枕。
后数日薄暮,舟泊荒江丛苇间,其侪请曰:“今者享神介福,愿以馂馀为客寿,客其无辞!”罗曰:“甚善。”舟子喜,以酒肴进。罗知其酒鸩也,置不饮。舟子阴异之,然欺其独夜,度无所避匿,亦不固强。罗自出绍兴酿一瓮,倾杯大嚼。瓮几罄,伪醉,据榻灭烛寝。
顷之,三人各秉炬持刀入,刃晃晃如霜雪。一人举刀就枕下悉力斫之,觉有异,验之,非人,盖卷被为之如酣卧状,相与大骇。搜索,闻罗在别舱吁曰:“余在此!”一人奔之,忽飞一石起,中腕,腕伤刀落。二人次至,亦如之。遂突起击三人,俱仆,拽而叠之,拾刀拟其项,笑曰:“余能前知,安得犯余?余无金,亦无点金术,尔曹何利焉?姑与尔曹戏,故不泄也。亦藉以歼厥败类,聊逞余志。”
三人哀呼乞命。翁亦来跽请,罗麾之起,曰:“翁无罪也,毋恐。”翁泣曰:“三人者罪固不宥,然老朽之嗣斩于是矣,幸仁人宽假之!”罗从容掷刀曰:“为翁故,贷尔曹死。亟革乃心,脱复创难,必血吾刃矣!且孤踪远涉者,类能自保,如某犹其季指耳。遇之悉当善视,毋自取戾,摇尾态不足常恃也!”众唯唯。
于是共疑罗神人,奴仆事之,讫于既,不敢有贰。
非非子曰:癸丑夏,与李介夫太史剪灯语。介夫述台山轶事,相与壮之。夫台山自有其远者、大考,不以此表见,然已难能己。又言台山尝为友人戏闭室中,三日不与食饮,无饥馁色,殆能辟谷耶?而闻其已死,其真死耶?惜余不及见之。
偷饭翁
偷饭翁者,以偷饭得名。曷为乎偷饭?乃以母故。翁之贫也,母病,无以食也,闻邻之炊香,涎而梯。翁伤之,则乘间窃诸其釜。有竖子见之,窃告邻人,迹而至。至则翁方捧饭、跪进母,母拭泪尝之。邻人以是知其孝也。
是时翁年始十有二岁。及长,客河南,未娶也。有女子自来为翁妻,育二予,归其家而奉母焉。母终而去。翁后以稗贩起家,纳粟为县吏,有廉声。
耳食录二编卷二
揭雄
明季有揭雄者,——遣其郡邑矣。——貌椎鲁,寡言笑,然门以内无违行,肫肫如也。年十馀,不识冬夏,适于途,迷所向。乡人愚之。
每为人佣役,任负不及常儿,然不敢值,人亦利其用。里之豪右争役之,雄椎移其间,亦无忤也。
久之,贫甚,或劝之服贾,雄曰:“诺。”与族商练事者数人俱西。众欺其愚懦,齿之仆数,榷执役不倦。中途遇盗御其装,诸客辟易,雄徐曰:“是何敢然!”即拳一盗仆。他盗复进,雄巧夺其刃,连殪数人,馀盗奔去。众始惊其异矣,待之有加礼。既共诸客贾,使视利数四,丧失其资。人皆曰:“是健儿而愚者也。”复易之。
其年所居地雨甚,浃日,河涨啮堤。乡人修之,堤成而复决者三,莫能为计。雄谓众曰:“是其下有暴物焉,将鱼我村里,某请除之。”乃拔剑没水,移时斩一鼋,提其首,奋波而出。水威顿杀,而堤得不溃。众复惊曰:“子固若是之能耶!何向者示人弱也?”
于是士大夫好事者亦渐与往来。遇宴会,群口哆然,雄默坐而已。他日有两文士论文,席间奋争至攘臂,雄劝之曰:“文可不必论,论文亦不易。”众以其言夸,诧曰:“公亦解此耶?”雄笑曰:“惟稍识之,故知其堆耳。”众欲徵其蕴,争摘古义诘难之。雄随问酬对,机悟深微,超超平玄著,累累然如贯珠也,论辨若悬江河、骤风雨,而不可遏也,疏故实如数家珍,如举东西南朔岁月日之无误也。而平生未尝一问字、一执卷呻吟也。皆帖然服曰:“神人也!”
舍岁饥,流民相聚,剽掠乡里,势若蜂屯。里人走且号,谋窜山谷。雄曰:“无庸,此易制耳!”乃聚丁壮,使于境南之泽中斩劲竹为兵仗,昼夜训练之,增高垒濬沟,分守要害,妇人老弱治饷,转徙馈饮食。寇至,鼓之,令之曰:“尔有家,尔庐,尔墓,毋以畀贼,其奋毋怠!不用命者众有诛!”邻里闻之,相趋皆来,守益众。贼至,无所利,竟引去。数十里之内,赖以安全。
雄晚岁无妻子,闭居茅屋中,焚香诵佛经,旦夕不彻。罕与外人相见。遂有一远方僧来访之,跏趺对语,三日夜乃去。
其后辄数月一来,但相对枯坐,不复作一语。久之僧去,临行谓雄曰:“可矣!”雄点首者再,僧遂不复来。
雄自是祝髪为僧,乃不复诵经。已谓其所亲曰:“吾前身劳山僧也,好攻文籍,及一切经世之务。师以结习特重,不可化,使出世,戒之曰:“慎勿逞也,将迷不复!”每念师言,深自韬秘,不意数数与人事,不免炫露,亦不得已耳。师趋召我,我去矣!”遂合掌坐逝。
非非子曰:余往闻故老言雄之软事,韪而识之。或曰:雄董姓邓,江西人,所传亦不尽与此合。异哉所闻,故采入稗说,未足以为信也。要其负才藏用,不激不随,济物下人,无所失于已,有足纪者。
双玉
庆佑之员外述其第十兄琴川之卒也,有姬双玉者,病绝数四,怀小刀,将自为计,家人见而夺之。姬慷慨自矢,坚不欲生。或绐之曰:“从公诚善。然公始死,魂魄且迷惘,子乌乎遇公?负初志矣。七日将复焉,以死,其可。”盖冀其日远哀杀而志可回也。姬许诺。由是晏然食息,绝不复悲泣。既逾期,家人防少懈,竟投缳死。时癸丑八月十六日也,距琴川卒盖十日,年二十有六岁。
其后二日,有鬼凭其佣媪,索钱楮甚急。或曰:“其双姑乎?”曰:“然。我死,人不我援,又不我祭,一何忍乎?我实馁而,故来耳。”家人以为信,将焚镪焉,佑之斥曰:“否否!谁欤?厉鬼而伪托者也。恶有贞烈如双姑而不神者、而索币者哉?”弗听。鬼良久叹息,曰:“奈何奈何!诈不售矣!”媪忽仆。霍然良愈。
初,琴川夫人金氏性绝颖,读书如夙记,工笔札,雅善鼓琴。其他艺事,习焉辄妙,殆天授也。甲辰某月,病且革,绝而复苏。娓娓处分后事已,语琴川曰:“勿悲,与君十年别耳。若欲亟见,西山天台山水莲洞有童女子,衣粉红、捧绿瓶者,即我也。”言讫而瞑。他日诣洞觌神貌,果肖焉。及是琴川卒,十年之语亦验。亦并足志矣。
琴川名蕙,镶黄旗人,尹文端公子也。官銮仪卫冠军。
明绡
浙江卢七,以衣工起家,家富巨万。不衣帛,不御酒肉,以俭著。子重,性绝豪侈,略不类其父。尤睨志狭邪,青楼珠箔间多识其名者。顾严于择配,议婚多门,卒鲜所当意。年二十馀,犹鳏鱼也。
或说之曰:“姑苏佳丽之冀北,必有施旦其人者。”重乃挟重资游吴门,棹钱塘。达于笠泽。
湖风度耳,遥闻歌吹声。少焉,片席拂天,双桡剪水,须臾而至,岸然官舫也。歌喉尚啭,曼响如丝。重心醉,张帆随之,昼则同流,夜则同岸。历两日,两舟僮仆稍稍通问讯。官舫人语曰:“严州顾刺史徙居金阊,先行矣。此夫人舟也。”重使人饮其舟师,窃叩歌吹者为谁,舟师曰:“夫人女奴数人,皆善丝竹,奏曲者其女公子耳。”问:“公子字乎?”曰:“闻尚未。”问:“见乎?”曰:“公子甚简出,尝一见,真仙人也!”重乃赂舟师,使缓桨迂行,终日华冠冶服,徙倚舵楼,冀一遇。
次日晚泊,暮霭横波,顾舟篷窗半启。粉黛数人,肤光粲发,措画遥山,仰睇樯乌,相与喃喃漫语。一翠衣茜袖者最丽,回首见重,遽命掩窗。重以问舟师,舟师曰:“翠衣者是也。”
重益惑乱,求舟师而啖之金。舟师却之曰:“郎君亦痴矣!某何能为?”重固请,舟师踌躇曰:“若是,为郎君策之。”已而曰:“得之矣。夫人有弟赵,刺史所任也。今在舟中。试以乡谊修半刺,先结其欢心,申礼而求娶可也。”重从之。赵来答拜,因留之饮洒,语颇洽。酒酣,重微露其意,赵曰:“公固未室耶?某甥女尚待字,如公者诚佳婿也!”重即下拜称谢,赵曰:“容返舟与姊言之。”少选,赵来,色喜曰:“事谐矣!姊闻公高义,甚愿浼我为执柯,然亟须纳采为定,虑刺史性梗,或有变易耳。”重曰:“礼不备,奈何?”赵曰:“随所有可也。”
是日舟已近姑苏,遂止不行。重乃出千金为聘,复以百金为赵寿。旋登顾舟,执贽见夫人,年四十许人也。慰赉良厚。诸婢皆窃窃戏笑。
既返舟,约翌日同发。抵吴门,夫人及诸女皆先乘行,装资随往。赵留宿重舟,曰:“俟姊归,少屏当,当往谒妇翁。不意萍水之交,竟成丝萝之托。”重谢曰:“长者之赐也!”
越三日,有使者来迎。重留二仆守舟,随赵往。造一大宅,类官阀。主人出迎,赵曰:“刺史也。”重再拜,执子婿礼甚恭。赵遂趋入内。刺史颜颇庄,训辞严简。重侍坐,局促良苦。已而设席,重不敢纵饮,愁愁数杯而已。
及罢,日已晏,遂馆之外舍。赵来,笑谓曰:“余不耐拘拘,故失陪奉。想君亦复不畅也。”遂命剪灯取酒,欢然更酌。重放怀飞觥,狂饮大醉。赵辞去。
沉睡至午晌始醒,悄然无一人,异而迹之,宅乃空。问之邻人。乃言:“此朱氏新构别业,昨一人来,暂赁请客耳。”始知被诓。仓皇至舟中见二仆,则箱箧衣装,亦皆为赵赚去矣。急索顾舟,舟亦杳。其舟师者,亦党同设局者也。
重惭恧,固僦原舟返浙江。至家而偿其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