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食录-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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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红。不管小夭娘指尖儿湿破窗缝,睡也么浓;怕则怕,晓鸟数声,啼断一林幽梦。”云云。
乐既阕,一女前而歌曰:
“张家阿姊赵家姨,同向春山学画眉。
更抹樱桃唇一点,檀郎颊上印胭脂。”
一女继歌曰:
“吴王宫柳醉春烟,阿姊腰肢二八年。
昨夜伴郎郎未惯,今宵珍重向婵娟。”
又一女向主人歌曰:
“元邱校尉太风魔,漫使佳人斗艳歌。
斗柄栏干天欲曙,须防华表照双娥。”
主人笑曰:“褚先生非其人也。虽然,先生醉矣,可扶先生睡。吾与东城君闲话去矣。”别褚径出。
时褚己被洒,神飞目眩,形骸都非。诸女引入卧室。即拥一姬与狎,诸女顾之而笑。有顷而褚已颓矣,诸女以次嬲淫,俱觉梦寐中交融欢洽,非复人道之常也。
次日梦觉,体不胜惫。开目瞪视,乃卧丛薄间,宛转细思,盖狐所为也。卜疑轩者,狐性善疑也。其语言词曲,皆狐隐语也。狼狈归舅所,卧不能起者数月。
亦若公
族祖亦若公,为邑诸生。一日病甚,觉其气自口出,遂离形飞于窗外,但见云霞丽天,长空万里,意所欲到,身即随之。飘飘然,泠泠然,乘云御风不逾其乐也。既而身在极西,见阳乌入于虞渊。日暮徘徊,欲归不识路。忽有数鸟东还,因与俱飞,疾乃倍于鸟。
少选到家,见己身僵卧室中,而飞入者又一身也。妻、子环卧身而哭,己从旁慰止之,妻、子略不顾。乃大声叱喝之,即又不问。始悟己为异物。犹忆气从口出,因以首触口,试入焉;豁然两身合为一体,呻吟而苏,弥觉滞重,不复如向者之翱翔自得矣。
后三十年卒,公之始苏也,谓人曰:“死为极乐所。吾今始悟庄生‘决疣溃痈’之说。”
田卖鬼
有田乙,素不畏鬼,而尤能伏鬼,遂以卖鬼为业。衣食之需,妻孥之供,悉卖鬼所得。人颇识之,呼为“田卖鬼”云。
年二十馀时,尝夜行野外,见一鬼肩高背曲,头大如轮。田叱之曰:“尔何物?”鬼答言:“我是鬼,尔是何物?”田欲观其变,因绐之曰:“我亦鬼也。”鬼大喜跃,遂来相嬲抱,体冷如冰。
鬼惊疑曰:“公体太暖,恐非鬼。”田曰:“我鬼中之壮盛者耳。”鬼遂不疑。田问鬼有何能,鬼曰:“善戏,愿呈薄技。”乃取头颅著于腹,复著于尻,巳复著于胯,悉如生就,无少裂拆。又或取头分而二之,或三四之,或五六之,以至于十数,不等。掷之空,投之水,旋转之于地,已而复置之于项。奇幻之状,摩不毕贡。既复求田作戏,田复绐之曰:“我饥甚,不暇作戏,将觅寻绍兴市,尔能从乎?”鬼欣然愿偕往,彳亍而行。
途次,田问曰:“尔为鬼几年矣?”曰:“三十年矣。”问:“住何所?”鬼言:“无常所,或大树下,或人家屋角,或厕旁土中。”亦问田,田曰:“我新鬼也,趋避之道,一切未谙。愿以教我。”盖欲知鬼所喜以诱之,知鬼所忌以制之也。鬼不知其意,乃曰:“鬼者阴属也,喜妇人髪,忌男子鼻涕。”田志之。
方行间,又逢一鬼,癯而长,貌类枯木。前鬼揖之曰:“阿兄无恙?”指田示之曰:“此亦我辈也。”癯鬼乃来,近通款洽焉,亦与惧行。
将至市,天欲晓,二鬼行渐缓。田恐其隐遁,因两手捉二鬼臂,牵之左右行。轻若无物,行甚疾。二鬼大呼:“公不畏晓耶?必非鬼。宜速释手,无相逼也。”田不听,持愈急。二鬼哀叫,渐无声。天明视之,化为两鸭矣。田恐其变形,乃引鼻向鸭喷嚏。持入市卖之,得钱三百。
后每夜挟妇髪少许,随行野外索鬼,鬼多来就之,辄为所制。或有化羊豕者,变鱼鸟者,悉于市中卖得钱以市他物。有卖不尽者,亦自烹食之,味殊甘腴。
非非子曰:机智之能卖人者,人咸谓之鬼,谓其吊诡有似于鬼也。似鬼者若此,真鬼当何如?而世更有卖鬼之人也,然则鬼之诡亦乌能及人之诡哉?当以鬼之似人者为鬼之诡耳。
红纱灯笼
陶生训蒙本里,每夜自塾中归宿。妻辄知之,使婢预启关以待。陶以其常然,谓臆揣之也,亦不问其由。
一夜,陶归而门阖,呼之。其妻讶然曰:“殆非郎君也,何其异乎?”审声而后纳之入。其妻见之,熟视而无言,若有不怿之色。
陶怪之。妻曰:“今日何所为?必有损德事。不然,何以君至而妾不知也?”陶愈怪之,问其故。妻曰:“妾每夜倚楼盼君,君归,或囊火,或步月,或暗中彳亍,然必有红纱灯笼二檠前行导引,及门然后灭。妾知君未尝自见,故久不敢泄。此诚非常之兆也。今夕君归而红灯不见,妾是以讶之。敢问致此者曷故?”
陶默然久之,瞿然汗下,曰:“有是哉?吾过矣。——邻人之嫂今将嫁,使我作婚帖,吾漫为作之。鬼神怒我,其是故乎?”妻惊曰:“然矣。过莫大于破人节,而文书为凭。君不熟筹。
肩此过矣。然速往视之,若犹未行,尚可饵也。”
陶即造邻人之室,问婚帖去否,答言其期在明日。陶乃诡曰:“宰甚幸甚!是有误,当改作。”邻人以为信,因出帖。陶即于灯上焚之,拂袖出门外。邻人大骇,追而诘之。陶正色曰:“公嫁嫂已不义,吾岂助公为不义者乎?”邻人愧而返。其嫂竟以无人作婚帖,事不谐。
陶自是每夜归,红灯之见如初矣。后仕宦,屡历清显之职。
非非子曰:高明之家,鬼瞰其室。《春秋》之书,贤者为重。甚哉,神明之可畏,而士君子之宜自惕也,陶生以不知慎微之道,几遭冥冥之谴而贻士林羞。然即能悔咎自省,泯其过于终食间,君子称之。乃其妻者,深心远识,亦岂寻常巾帼哉?昔乐羊子捐遗金于野,激于其妻之一言,陶生之事近之矣。
揽风岛
有粤贾,浮舶入南海。至一岛,见桑黮纂纂,上岸摘啖之。味逾常黮,怀数枚欲遗同舟。俄而风作,舶已离岸去,顷刻不见。海波汹涌,山林杳冥。独立叫号,凄苦万状。宛转至暮,虑逢豺虎蛇虺之族,欲赴海中死。转念身无生理,复何所畏惧?不如且穷其境。
初行蓁莽梗路,趁趲欲踣。逾里许,渐觉平坦。复前三四里,见远灯甚明,似有村落。窃喜身入人境,寻灯而往,乃闻人语声自茅屋中出也。
叩门呼之,一老人启关问曰:“客何来?”贾具告以故,且求寓宿。老人曰:“夙缘也。此地名揽风岛,惟有仙缘者能至,居此者三人,皆昔乘舟入海。遗于岸上者也。今与子而四矣。”
言罢,复有老人自内出。道骨仙风,衣冠潇洒,谓贾曰:“尔识我乎?吾,尔十九世从祖也。”挽以入室,指中坐一老人曰:“此为元邱公,先我来此七百年。”指启关者曰:“此最后至,亦三百馀岁矣。”
视其室。无器量,亦无床榻。壁间悬灯,非膏非火。老人曰:“此万年脂也。昼则无光,夜则自燃。吾三人者,不饮不食,亦不梦寐。尔初至,或饥,则山果皆可食;或渴,则西涧有泉,味如醇酒,就而饮之,可已渴而不醉;或倦困,则陆地可眠,安于衾枕。睡或十馀日。或数月而后觉,久之,俱不复须矣。”贾闻言甚乐,以为遇仙,顿忘世虑。
又问何名揽风岛,老人曰:“风起必过此,从而揽之,顷刻可以游六合、蹑太虚。然足迹所遍,山水景物,视此岛多不及焉,不幸为世尘听撄,反数日不宁,是以常不愿往也。”
次日,三老人引贾登小邱。遥望海波,想见飞旆大纛,簇拥一人,危冠广袖,鬚髪戟张,身骑青虎,凌空而过。老人曰:“是为风伯,即《山海经》所谓折丹者也,主天下雄风。凡鸣穷扬波,卷尘飞石,触物暴猛,皆彼为之。”果见巨浪楮天,海水皆立,而老人衣袂不少动,即贾亦不觉其风之冲拂也。
巳而笙簧低奏,一少女跨白鸢曳纨扇,婀娜而来,从以曲盖,护以长斿,有香气袭人甚烈。贾不觉昏沉仆地,臣久始苏,老人笑曰:“封姨信虐也!”贾问何故,老人曰:“封姨年少夭斜,主天下雌风,名行柳堤花径、轻烟细雨间,习习飘飘,柔而善入。其挠人甚于风伯。顷者袭人香气,皆摄百花之精也。自非道力素定舌,鲜不为所中。尔之仆焉,宜矣!须经受此香三四千日,则不复畏。又数千日,始可以揽之而游。”
贾乃日于海上候其过,久之,渐不仆,然心摇神眩,每不自持。又久之,乃少定。亦渐不饮食,不梦寐矣。
一日,老人谓之曰:“自尔来此,尔家人以尔为死,今日建道场度魂,吾携尔往观之。但既至家,见家人,慎勿声!否则,不利。”贾应诺。顷之风至,三老人令贾闭目,共挟之行。
须臾,果至其家。方建坛设供,因共坐坛上。人皆莫之见,数僧鸣铙振锡,拜伏坛前,口宣梵呗吒婆,不可辨。贾顾之窃笑,老人掩其口而止之。既而妻子缟素而出,抢地哀恸,贾不觉心动泪零,亟下坛抚之曰:“我固在此!”妻子惊走。回视三老人,已失所在。悔不可追,遂以故告其家。与妻子相处,饮食梦寐如常人。
蒋氏女
有富翁洪氏,一子甚聪秀。年十五,出就外傅,离家五六里。一日自塾归,过蒋氏之门。忽有自内倾盂水湿其衣履者,视之,婉然好女子也。生不为忤,笑而去。他日过之,女子复倾水向生,盖亦适然。而生甚疑其有意,遂狂惑。抵暮,径入女室,而女及父母皆坐于堂中,殊未之见也。
是夜,女阖户搴帷,忽见男子横眠其榻,大惊欲呼,生遽起掩其口,胁之曰:“吾两过卿门,卿两以水浇吾衣,是诲我来也。吾有辞矣,复何畏?”女大冤苦,而莫能设辩也。生拥之共枕,誓以山河。女亦心动,弛衣昵就。时新秋,残暑未退,恣情欢狎,狂荡中宵。生渴甚,向女求浆,女以夜深,顾无由得,忆床下有西瓜一枚,剖以食之。既尽,昏然就睡。
天将曙,女推之使去,则已死矣。女彷徨无策,掩袂幽咽,至午而门不启。父母怪之,破关而入。得其状,且怒且惧,曰:“洪翁继三妻、纳数妾,惟此儿,爱护若掌珠。今毙于此,奈何奈何!”驰告之。
洪哀愤,诉于邑宰,言蒋女诱杀其子。宰览其词,颇疑惑,谓恶有少年处子钟情所欢而复杀之于床者乎?庭鞠之,女具诉本末。至食瓜之事,宰笑曰:“是矣,犹战斗甫息甲,盗贼入其室而刺之,恶能不死哉?”
时女已受聘李氏,生亦缔婚宁氏,宰遂判以宁配李,而以蒋归洪守节焉。女已有身,遗腹生一子为洪后。
方伯娈童冢
有武人猎山谷中,得双兔,系之马后。时日已昏黄。过松桧之林,忽有物攫双兔以去。索之不得,且怒且怖。前行数十武,遥见山角宿莽中一物甚白,隆起二尺许。瞪视久之,辨有双脚拄地,状如耸臀。武人知为鬼物,引弓射之,正中其窍。
有声呋然,带羽而没。遂驰马而归。
次日至其处,得箭于小冢上,已半折矣。询之居人,言某方伯一娈童三年前葬于此。
黄衣丈夫
村人林某偶行河畔,见一浣衣女子容态殊绝,因访其姓氏里居,以厚币娶之。女子贤且慧,事舅姑颇孝谨,处诸姑娣姒间,性甚和柔,各得其意。惟待其夫,乃过于悍戾之妇。梳冼饮食,必其夫进巾栉、奉匕箸,少不如意便挞之。夫惟顺受不敢敌,亦不敢逃。甚或令长跪榻下,以火烙其面,锥刺其体;虽至于焦烂疮痍身无完肤,而妇怒犹未已也。舅姑奔救,则少止,既去,则复虐之。惨毒百端,莫可名状。而妇家兄弟,无赖若狼虎,不可理喻,故舅姑欲治以官,而卒不敢也。他人见之,每为不平。以故询其夫,则答言不知。或教以宜自振奋,不当为妇人所制,则惟俯首长叹而已。
一日,有黄衣丈夫,形容魁伟,至妇家而谓妇曰:“君虞固薄幸,然数世以来受玉娘之凌折,亦可以己矢。浪泡无檠,落花自好,尽可释然。胡不归郑曲,而频此与愚物较乎?”妇笑而颔之。
家人怪其言。黄衣曰:“此唐李益、霍小玉数世业也。净持夫人使我迓玉娘,今与俱去耳。”家人以为诡词,将呵击之。黄衣抚掌大笑,须臾风起,云雾迷空,妇与黄衣俱失所在。
非非子曰:余读蒋防所为《霍小玉传》,至李生负心之际,未尝不怒髪上冲也。及观长洲尤太史判有“扑杀此獠”之语。且妆点其事入《钧天乐传奇》中,心甚快之。既又闻此事,乃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