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原乱-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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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十三郎微微一笑,态度很是谦和,他身上总有一丝淡淡的药香,打扮也很简单,无非是一件青色长衫而已,乌黑的发丝挽成髻,上面扎着和衣服一个颜色的方巾,整个人看起来倒完全是个书生的样子,师映川几次想要开口向他打听方梳碧,话到嘴边又觉得实在不妥,因此翻翻滚滚在嘴里转了一圈之后,就又咽了回去。
两人聊过天,喝过茶,方十三郎便回房去配药,师映川自己暂时闲来无事,便独自一人出去走走,宅子外面那片湖泊他很喜欢,偶尔在湖边散步,很是惬意。
师映川沿着湖畔走着,此处很是清净,无人打扰,他一身做工精细的青衣,全身上下最引人注目的漂亮头发被挽得端正整齐,很是规矩的样子,师映川眯着眼睛看向瓦蓝的天空,然后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舒展筋骨,惬意地感受着湖边清凉微湿的软风吹拂在脸面上,不知道为什么,师映川在这一刻忽然就生出很大的满足感……与曾经大宛镇上的四年苦难生活相比,如今的日子真的是值得自己去好好珍惜的。
阳光并不炽烈,树木与湖水也将风过滤得让人感觉比较清爽,师映川看着草地里零星开放的野花,眼睛微眯,一面欣赏着这片自然的景致,一面手里拿着一片叶子凑在嘴边,轻轻吹起小曲来,然而一曲未罢,忽然间师映川却停下了悠闲的吹奏,整个人立刻向右前方看去,他的眼力比起一般人要好得太多了,即使是很远的距离也依然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只见远处的湖面上,有一条很小的轻舟正向这边驶来,舟上只有一个人,那人负手而立,白色的衣袍被风吹得微微摆动,脚下的小舟显然是被他内力催动操控着。
师映川看到了小舟上站着的那个人,并且当他看清楚对方的面孔时,忽然就下意识地眼瞳微微一缩,那人的穿着打扮只是寻常的贵公子模样,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容貌也只是普通的英俊,但师映川的眉头却本能地轻扣了起来,整个人也站定了,不再继续走动,很快,小舟来得近了,那人的鬓发在风中微微拂动,神色之间似乎有些憔悴,师映川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他有些沉默地看着小舟上的青年,这时舟已停岸,两人之间只隔了两丈左右的距离,青年英挺的眉微微蹙起,一瞬不瞬地看着岸上的少年,半晌,才慢慢开口:“……我都知道了。”
来人正是宝相龙树,他的目光仿佛在随着湖水起伏着,注视着不远处的青衣少年,然后缓缓握紧了拳,他的神情复杂,似乎显得有些痛苦,说道:“玄婴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和他……呵呵,他这个当弟弟的,这一次终于抢在了我的前面。”
师映川不知道说什么,所以他选择沉默不语,宝相龙树的眼眸中流露出了几许怨忿与浓浓的不甘,他忽然深吸一口气,负手站在舟上,轻声道:“那么映川,你会怎么办?你的方姑娘呢,你打算要怎么对她?”师映川沉默了好一会儿的工夫,然后才开口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放弃梳碧,除非是她要放弃我。”
宝相龙树看着少年,看着对方清秀的面孔,突然间就笑了起来:“我发现我的运气真的不好,自从遇见你以后,我的运气就一直很差,原本一个方梳碧就已经让我很头疼,哪知道现在又多了一个玄婴……”青年眼中满是怅然:“映川你知道吗,当我得知你和玄婴有了肌肤之亲,甚至他因此还有了身孕的时候,我简直都快要嫉妒得发狂了,那种感觉就好象是自己最珍爱的一棵果树好不容易结了一枚果子,我整天都等着它成熟,珍爱无比,可是却在我不经意的时候,它被人偷偷咬了一口。”
师映川摇摇头:“这件事情我和他都没有办法,也没有责任,只能说是阴错阳差。”宝相龙树深深看着他,满是不甘:“映川,我现在嫉妒得都快忍耐不住,我嫉妒方梳碧,也嫉妒玄婴,你说,我要怎么办?”师映川忽然有些不忍,他说道:“宝相,其实你很好,只是一来我对男子并无兴趣,二来我已经有了梳碧,所以,你跟我都没有错。”
宝相龙树笑了起来,他走下小舟,来到岸上:“当年你还只是一个孩子而已,而且完全不起眼,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喜欢你,毫无理由,毫无原因,就像是入了魔一样,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可是我却偏偏觉得好象见过你,好象上辈子跟你相识,注定这一生还要找到你……映川,你做的很多事情都让我失望,但我还是放不下你。”
他还是在笑,然而那笑声却越来越低,脸上都是笑容,可笑声已经听不见了,也就是在这时,一点晶莹的水色在青年眼里闪现,然后有一滴就那么突兀地落了下来,水光蜿蜒地滑过了脸颊,掉到了衣襟上,被衣料吮去,消失不见,自从遇见师映川,向来高傲的青年时常会有窝心的感觉,也受到不少对方带来的刺心之感,只不过从前大都是一咬牙,笑一笑便算了,可是这一次,当得知心上人与自己的兄弟有了肌肤之亲,甚至还有了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就有些窒息之意,格外让人痛楚难当,在路上的时候还能够强自忍受,但是此刻见到了对方,那种心中锥痛不甘的滋味还是让他忍耐不住,终究落下了懂事之后的第一滴泪来。
师映川见状,顿时惊骇地看着青年,不知道怎么了,看到宝相龙树这样骄傲的人居然会在自己面前落泪,师映川心中突然就不知不觉地莫名生出一种复杂之情,在这一刻他开始隐隐觉得,只怕自己在很久的一段时间里都难以忘记今日的事情,也难以忘记宝相龙树此刻的面孔和表情。
而这个让他有些心烦意乱的年轻男子却还是无声地笑着,眼神也是无声的抗议:“我的性情不是很好,有些习惯也很讨厌,做事也有时候惹你不高兴,我知道这些都很不好,可是这就是我宝相龙树,一个被你迷住的男人,我没有办法像女人一样温顺让人怜惜,也没有女人那样柔软好抱的身体,但是……难道就因为这样,我就不能爱你,也不值得被你所爱么?我觉得并不应该是这样的,我爱上了你师映川,也要你师映川一样爱我宝相龙树,你我之间的赌约,我决不会放弃。”
宝相龙树说着,上前握住了师映川的手,师映川本能地手掌一动,想要挣脱,却立刻听见宝相龙树道:“别忘了我们的赌约,你是答应要给我机会的。”师映川闻言顿时一滞,就这么一迟疑的工夫,宝相龙树已抓紧时机将他揽入怀中:“……一想到你和其他人有了肌肤之亲,我就嫉妒得无法控制,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想要杀了玄婴,哪怕我们是兄弟。”
“宝相你知道吗,我从来都没有真正讨厌过你,哪怕有时候我确实不喜欢你做的一些事情,但是我也承认,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厌憎过你,确实没有。”出乎意料的,师映川并没有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表示抗拒,他没有反抗或者不悦,而是站在原地任宝相龙树拥住自己,师映川感觉到青年因为自己说的话而精神一振,他拍了拍对方的后背,说道:“……其实我虽然坚持不想接受除了梳碧以外的其他人,但是我承认,我并不是完全不受诱惑的,这往往是男人的通病,不是么?看到你很伤心的样子,我居然有些不好受。”
这些低语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然而正当宝相龙树惊喜无已,想要将少年抱紧的时候,师映川却提前一步从他怀中脱身出来,面色如常地道:“……既然来了,要进去喝杯茶吗?”
方才的那脉脉低语仿佛只是错觉,宝相龙树深深地看着师映川那双清澈的眼眸,似乎是想要从少年的眼睛深处看到一丝波动,找到某种证明,然而却终究一无所获。
“好罢……”宝相龙树收拾心情,他也意识到自己先前的失态,眼下便恢复了神情自若的样子,或许是觉得自己居然在人面前落了泪,宝相龙树不由得微微赧然,当即转了话题,一面随着师映川向不远处的宅子走去,一面说道:“这次白缘的事情我已经让人查了,若是有头绪,自然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六十九、清湖居纪事
“是么?这样的话,倒是麻烦你了。”师映川听了这话,自然不能无动于衷,总要有所表示,宝相龙树笑了笑,道:“你需要跟我客气?更何况我与白缘认识也算是有年头了,为朋友做些事情,又算得了什么。”
两人走在青石小路上,扑面而来的是清新的风,宝相龙树一直都与师映川保持着相当微小的距离,使对方不至于感到太压迫,他一边与少年说着话,一边看了看周围的清幽景致,看着越来越近的那座粉墙琉璃瓦宅子,想着自己刚刚得知消息时的心情,想起弟弟季玄婴,想起对方腹中那块与师映川之间有着不可否认的亲缘关系的血肉,一时间心头沉甸甸的。
树下还放着桌凳,这宅子里的树有很多都是具有相当年头的古树了,是从别的地方移栽过来,有钱都未必买得到,师映川走过去坐下,双手扶着桌沿,宝相龙树看见了桌上的茶具,上面分明是两只杯子,再加上凳子也是两把,便道:“刚才和别人一起喝茶?”师映川唤过一个侍女,吩咐把残茶撤下,换上新的茶具和茶水,这才说道:“是啊,跟一个朋友。”
新的八方绮合釉彩茶具送了上来,茶是大周某个小地方特产的‘媚罗’,采茶之人须得是年纪不超过十八的美貌处子,以美人香舌将茶叶衔住采下,晒的时候也并非用日光,而是贴身放在美丽处子的胸前,以体温焙养,此茶一年产量也不过是在三斤之内,乃是每年指名进贡于大周皇宫的供品,即便是王公大臣,也极难尝上一盏,然而眼下师映川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散步渴了,直接拿起杯子就喝,一气咽干,有如牛饮,半点风雅也不见,这般行径若是让识货之人见了,必定捶胸顿足,大骂死孩子暴殄天物,不过对面的宝相龙树见了,却好象见怪不怪一般,只是摇了摇头,嘴角也泛起了一丝笑意,学着师映川的样子抓起茶杯,仰脖一口干了,师映川见状,拍掌笑道:“痛快,茶本身就是解渴用的,没那么多讲究。”
宝相龙树微微一笑,心中却依然遗憾于少年不肯接受自己,说道:“痛快?喝茶哪有痛快,喝酒才痛快。”师映川揉了揉太阳穴,笑了起来,道:“好罢,远来是客,你既然要酒,那咱们便喝酒。”说着,就叫人道:“拿酒,把这宅子里的好酒拿一坛来。”
宅子主人的要求当然在最短的时间内就得到了满足,很快,四个美貌丫鬟便抬着一大坛子酒缓缓走了过来,后面是一名手捧托盘的丫鬟,托盘上是两只金樽,这五个女子的容颜都美丽非凡,令人见之忘俗,行走之间好似弱风拂柳,都是容王府送来使唤的丫头,如此出色的美女,在容王送出的女子之中却只是第三等,做些端茶递水的活计,第四等也是只略逊她们一线的美人,却来做些打扫院子之类的粗活,至于二等丫头,无一不是琴棋书画歌舞俱佳的才女,色艺双馨,在她们之上,又有一等丫鬟,那已是许多王公贵族之家也见不到的美人了,然而在这所宅子里,只能专门用来铺床叠被,服侍主人梳洗而已。
面对着赏心悦目的美人,在场两名男性的目光却都没有在她们的身上有丝毫的停留,宝相龙树品一品酒,看了一眼已经走远的几个娉婷身影,毫不在意地道:“想必是容王送来的?”师映川微笑说道:“是啊,说是我这里没有乖巧知事的女子伺候,终究是不方便,就送来了这些人。”
他说话时的语气很是淡漠,显然并没有将这些美丽的女子放在心上,只因这世上的美人太多了,命如浮萍、可怜可叹的苦人儿也太多,师映川自己不是有闲情逸致的人,若是见一个怜惜一个,他又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佛祖圣人,岂不是累死了也忙不过来?容王既然送来了,他也就笑纳而已,倒也乐得被伺候得舒舒服服,对这些身不由己的美女,他没有什么必要去故意糟蹋,但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怜悯,去展示那怜香惜玉的情怀。
宝相龙树对此云淡风轻,不作任何评价,两人便一起饮酒,一时间几杯美酒下肚,宝相龙树注视着对面师映川的眼睛,脸色就出奇地柔和起来,轻轻笑道:“映川你知不知道,你生气的时候和开心笑起来的时候,其实都有一个相同的地方。”师映川眨了眨眼,有了些兴致:“哦?是什么?”他这样看过来,宝相龙树便忽然心中一动,其实认真说来师映川并不怎么漂亮,无非是清秀而已,但对宝相龙树却是有着绝对的吸引力,被少年这么饶有兴致地注视着,被那清澈的眼睛盯住,宝相龙树心有触动,有些振奋,又有些悄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