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原乱-第1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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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映川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自己也分不清心中到底是什么滋味,以至于他说话的语气和口吻都显得有些奇怪起来,莫名地生硬滞涩,湣鹗窃诨档叵胍砻髯攀裁矗譁‘佛是有些隐隐地埋怨与不平……在多年前的那个寒冷的冬天,一辆马车载着才四岁的他来到了居于常云山脉的断法宗,从那一天开始,他就不再是那个待在大宛镇董老七家里受他夫妇二人打骂虐待的瘦小男孩,又过了几年,在大光明峰脚下,跪地七天七夜的他终于开始拥有了一个很特殊的身份,为此他感谢为他带来这些变化的连江楼,但对方的一些想法,他却未必完全接受。
“……你年纪尚轻,有这种想法也是难免。”出乎师映川意料的是,连江楼对他的这种表现并没有恼怒,男子只是淡然道:“我并非不近人情,只是你要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不要忘记了。”师映川听了,便应了一声,但他的这种反应显然并没有什么诚意,因为在他看来,很多这些问题都是在将来才可能需要面对,而如今自己要考虑的是眼下,而并非未来那么远。
不过他的这种反应完全都落在了连江楼眼中,而连江楼也不点破,只是站起身来,他个子很高,比普通的成年男子要高上大半个脑袋,如此站在师映川面前,彻底就形成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压迫感顿时大增,下一刻,师映川忽然全身一绷,挺得笔直,原来是连江楼伸出手,一根手指正正点在了他眉心的位置,那指尖上的温度透过皮肤传递过来,很怪的感觉。
师映川微微张了张嘴,却没有吐出一个字来,有些意外的样子,似乎不明白连江楼是什么意思,而连江楼那鲜明的身影却是深深遮在他面前,铺天盖地,将此刻他心头纠缠不去的各种思绪统统冲淡无踪,这时连江楼微微低头,目光压下,师映川与那目光接触,脸上变了变,似乎想要表现得与平日里一样,但这种念头很快就在男子那犀利的目光下溃不成军,此时此刻,师映川虽然心里觉得自己并没有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被连江楼这样看着,他却还是有些不自然,有些弱气起来,连带着心跳也变得快了一些,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师映川就忽然间明白了一件事情,原来自己对连江楼的感情,实际上比自己从前预想中的还要多上许多。
一时间不知道为什么,师映川的心里忽然就泛起了一股不是强烈也不是平淡的滋味,这些东西缓缓重合在了一起,那是一汪浓烈却又醇淡的老酒,自心底汩汩流淌出来,师映川抬起头,迎向连江楼的眼睛,他轻声说道:“我知道的,做父母的总是为子女好的,为孩子着想,我现在也做了人家爹爹,开始逐渐明白这种心情了,所以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父亲。”
这番话的最后那两个字令连江楼的眼神忽然就那么微微一闪,他俯脸下去,看着师映川,师映川从男子那数十年如一日般没有表情变化的平静面孔上看不出对方的心思,只看着连江楼伸出了手,那只生有六根指头的右手无声无息地搭在了师映川还并不宽阔的肩膀上面,师映川见状,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心理,下意识地就抬手抓住了男子的手,他抿了抿唇道:“父亲……”他与连江楼虽是父子,但从来都只是以师徒相称,师映川也只会叫‘师尊’,不会称‘父亲’,此时这个词说出口,无论是师映川自己,还是连江楼,其实都是有所震动的。
连江楼眼神微微深邃,无法从外观探知他的真实心思究竟如何,他手上不轻不重捏了捏师映川因为年少所以还显得有些单薄的肩头,心中就有些淡淡的异样之感流淌而过……这种奇怪的感觉在师映川来到断法宗之前他是不明白的,直到师映川后来被带到了他的身边,他开始看着这个人慢慢长大,从垂髫幼子逐渐成长为豆蔻少年,以后还会变成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这种感觉就好象是亲手撒下了一颗种子,然后看着它发芽,成长,再到开花,那是以独特视角来共同经历过的一次人生,带来的是记忆中的一抹亮色,面前这个少年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他一直都在培养少年成材,以便在将来坐上他的位子,继承他的衣钵,这个孩子是注定要一飞冲天的,而眼下,这个被他寄予很大期望的少年还不够强壮,不足以担当所有风雨,还需要他的督促,他的培养和鞭策,直至长成参天大树为止……连江楼抚摸着师映川的肩膀,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少年在一路成长过程当中的点点滴滴,十几年前的那个风雪之夜,他第一次看见师映川的时候,师映川还只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有着一张冻得发青的脸,完全只是一个瑟瑟发抖的渺小生命,后来,在师映川满四岁的时候,他派白缘下山,前往那个小镇,将师映川接回断法宗,再后来,七岁的师映川跪在大光明峰脚下,成为他的弟子,再往后……
这些记忆中的画面如此流水般淙淙而过,一幕幕都很熟悉,从心底自然而然地升起,连江楼按在少年肩头的手似是重了重,然后就收了回来,他的目光自师映川脸上一扫而过,依然如当年最初时见面时的那样,师映川发现男子分明是笑了一笑,尽管不很明显,但脸上因笑容而自然生成的那种肌肉纹路却是可以看到的,这也使男子原本未曾有暖色的容颜平添了几许和融之意,这个样子让他看了也不由得跟着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不过连江楼却并不是一个轻易将情绪外露的人,他看了师映川一眼,然后便以一种类似于温和的语气,说得非常平淡:“……随我出去走走罢。”师映川心中尚自有些没回神,只下意识地应道:“是。”他话刚说完,连江楼已是转过身去,只留给他一个高高的背影,师映川连忙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彼时傍晚霞光遍洒,四周宫殿巍峨,花木森森,不远处还隐隐有钟声悠然传来,倒似是让人有一种身在红尘之外的错觉,果然是大宗门气象,连江楼所住的这个地方环境极好,确实是一处静居胜地,出门不远处就有一个清澈的小湖作为点缀,湖边则是一片郁郁葱葱的青竹,水上浮着一些水禽,都是羽毛艳丽丰美的珍异品种,此时光线温温,照在人的身上,有一种异常静谧的感觉,微风静静地吹拂,连江楼慢慢走着,没有立刻开口说什么,而他不出声,师映川自然也不会抢在前面说什么,直到后来师徒两人走到一片梧桐树下的时候,连江楼这才缓缓道:“……你的性子若是认真论起来,有些地方倒是像我当年,我在你这个年纪上,也曾给你师祖添过不少气恼。”
两人站在树下,另一侧的的园圃之内有数畦淡菊迎风招展,香气宜人,师映川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随即就忍不桩哧’地一下笑出声来,没憋住,他觑了连江楼一眼,想起藏无真曾经无意间对自己讲过的那些连江楼小时候的事情,不禁忍着笑小声道:“这倒是,师祖说了,师尊你小时候……”刚说到这里,师映川突然一下子住了口,只因他却是想起来藏无真如今已经失踪两年,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已经陨落了,那毕竟是连江楼的恩师,他的嫡亲师祖啊……思及至此,师映川心中也不是个滋味儿,而连江楼见他如此,似是微微叹了一口气,并未开口,一时间秋风悠淡,愁煞人肠。
☆、一百二十七、我是一个意外
一时间想到藏无真音容笑貌,师映川下意识地便摸了摸手腕,那上面是一串晶莹剔透的白色珠子,散发着淡淡的清凉之气,正是当年藏无真赐给他的寒心玉,思及藏无真两年前见到澹台道齐时的决然,师映川倒是品咂不出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这时他与连江楼再顺着路走了百余步,眼前豁然开朗,目光所及,有假山错落有致地点缀在花木亭台之间,亦有人工形成的小小瀑布垂流而下,连江楼也不急着开口,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把玩着掌心里的白玉球,天空中洒下金红的薄辉,披在他肩上,一如变了色的霜痕,而在他身旁,师映川觑着他青衣黑发,缓步徐行的样子,那有点儿复杂的目光投在男子身上,便是捉摸不清的味道。
两人便好似只志于赏花观景一般,并肩漫步前行,未几,周围一眼看去,已是各式精美的建筑,在假山古树之间掩映,别有趣致,处处都是不俗,师映川受到环境影响,心情也随之放得平稳了些,这时师映川迟疑了一下,似乎接下来有话要说,不过还未等他开口,连江楼却先他一步,说道:“……之前我说的那些话,你总有些不够认同,不过我还是要告诫你,若是耽溺于情爱之道,对你的修行虽然未必有害,但也不会有益,你牢记这一点。”
以连江楼的性情,能够不只一次地提起这件事情,可见他对师映川的看重,师映川自己也是明白这一点的,所以对于连江楼的爱护,他自然是感谢的,但感谢是一码事,完全赞同又是另一码事,便挠了挠头,也不否认连江楼说的话自有其正确的地方,只是叹道:“修为,修为……我知道这是顶顶重要的,不过这天下的事,也不全都只有这一件,总也应该再掺着些别的东西,不然的话,这一辈子也没多大意思,跟那些苦行僧也差不多了。”
连江楼眼中带着纯色,里面看起来半点杂质也没有,清如冬水,他似乎是窥透了师映川的心思,淡淡展眸,冷峭的弧线便好似一抹弯弯的锋利宝刀,在唇间一割而过,看到连江楼这种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不快、但至少是不认可的模样,师映川顿时只觉得心头一堵,好象有东西塞在了胸口那里,让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这时连江楼眸光不轻不重地一转,那种瞬间闪现的锐利之色罩住师映川,仿佛立刻就将少年的心思看得通透无比,他冷然收回目光,道:“这是你自己的问题,你如果认为是对的,就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
这番话虽然说起来语气还是平淡的,不过师映川对连江楼何等熟悉,自然能够从中听出些许的责怪,于是师映川便迟疑了一下,但当他看到连江楼那种高高在上,仿佛对一切都不在意的眼神时,不知怎么了,师映川胸口那里就一下子堵满了什么东西,忽然脱口道:“难道师尊你除了修行之外,其他的事情都不在意吗?都是可有可无的?包括……包括我?”
这话一出口,师映川就有些后悔了,而且后悔之余他也有些疑惑,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种事来,忍不住心里有些不自然,但当他看到连江楼只是微微挑眉的反应时,心里立刻就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往上冲,这让他忘记了自己应有的态度,咬了咬嘴唇,却不看连江楼的脸,而是微微扭过头去,一字一句地道:“也包括我吗?是不是我也要排在你的修行大道后面?”
“……为什么会这样问我?”连江楼沉默了片刻,这才问道,他脸上的表情完全不是假的,是真真切切地有些不解,其实见到师映川这个模样,连江楼反倒微微而哂,不过师映川并没有看见这些,他只是有点倔强地刻意去瞧着别的地方,但是又有些泄气,决定不想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了,立刻扭过了脸,不过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有些自嘲,自己在连江楼身边这么多年,又不是不知道对方的性子,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可恼怒的呢?
但是虽然这样安慰着自己,师映川也还是心中有些不舒服,当然,他更不会忽略连江楼方才那嘴角上如同刀锋层层铺开一般的淡漠,这让他有些莫名其妙的愤怒,此刻已经黯淡下来的天光再也释放不出什么热量,微凉的风吹来,把最后的一丝残余暖意也都吹散了,只剩下空气中某种奇怪的情绪在缓缓流动,而这时偏偏连江楼却停下了脚步,他修长的指头只是微微一动,手心中的那两颗白玉球便被他不知道收在了哪里,他看向师映川,在这时候他才花费了更多的时间去看这个少年的反应,有些不解地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话:“为什么会这样问我。”
在这个时候,连江楼才显出他并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一面,师映川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有点想笑,但他又猛地绷住了脸,稍稍扭过头来斜睨了连江楼一眼,但总算他脑子动得极快,因此转眼间又马上扭回脑袋,也就顺势撇了撇嘴,连江楼见状,皱起了眉头,他不喜欢看师映川摆出这副姿态,便伸出手去:“……回答我的话。”
师映川的耳朵刚听见连江楼说出的第一个字时,就在这个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左肩忽然一紧,却是身边的连江楼伸手过来,直接扣住了他的肩头,紧接着那手上已经加了力道,生生将师映川的身子给扳了过来,这一系列动作快得就发生在一眨眼的工夫里,师映川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已经被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