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释放的青春-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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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又告诉我说,做女人也真可怜。年轻时缠着把好听的话都听完了。老年来一句也听不到,若他再年轻五十岁,他一定要换另外一种方式恋爱。再年轻五十岁,换什么方式呢?在车上,我一直在捉摸,你要是没心思画画,不妨也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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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释放的青春 第三部分(6)
夜间小心些。别忘了给吊兰浇水。纹竹用不着管,水多了反而要死。
我下星期一定回来。
你的雨桓
2006.5.12
脱了上衣正要入睡,却听到外边隐约传来凄惨的哀叫声。
推开窗子,没错,果然是有人在哀叫。我连忙拉开灯披上衣跑去厢房叫妈妈。电视白晃晃演着戏,母亲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摇醒她:“妈,快醒来,外边有人喊,喊得阴风惨惨的呢。”
“人家喊两三年了哟。”母亲揉揉眼打着哈欠说,“是那个小永子,你忘了?他疯了你不晓得。”小永子?我的脑袋轰地炸开了。那个皮肤白白的,书包里总是背着爆炒得黄铮铮的玉米花的小永子?我听见毛骨悚然的哀叫声夹杂着以往的岁月慢慢滚过我头顶上的夜空。
我们贡镇是昆明市郊外一个零星地散落着几十户人家的自然村,一条大观河把村子分为东西两处,我家住在镇东,永子家住在镇西。我十四岁那年全村连我只有三个初中学生,永子是三人中最有出息的。老师们都说,贡镇出不出大学生就只有看永子的了。他好像也知道自己的使命似的,数学题做得几乎不会错。每天放学一路上打打闹闹回家,本来是最带劲的事,可他从没参加过,文文静静的,女孩子一样。初中毕业他顺利考进昆明市区的第八高中,而我落选下来。领回成绩单那天,我和他坐在回家的半路上,就着八字洞的井水醮饼干吃。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开导我,今年不行明年再来。树怕翻根人怕寒心。要是母亲不病,他才不读师范。开学那天,全村人都送他到进县城的马路边。我却不好意思去,一个人跑去沙沟捅黄鳝。
第二年我在昆明市区二中念高中时,他来找过我一次。我们正在上体育课,大家都忙,只听他说他母亲恐怕不行了,借我的自行车回趟家。他妹妹在城里给人家做保姆,也回去。他穿着发白的解放鞋发白的牛仔裤,脸也白生生的,像雨,静悄悄的那类。那时我的家境还好,借车给他,还硬塞给他二十元钱。2004年我考进重庆的西南大学,而他分配在我们贡镇好端端教着书。我一年难得回两次家,恍惚听人说他犯了这样那样的病。没想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母亲说:“我好像跟你讲过嘛。他还教什么书,每天晚上都要这样喊十多遍。去年回家你没听见?去年下半年他还经常走到河边来玩。天气好,看见女人过路,他常常不吭不响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只是病得干净,不动手动脚的。衣服也穿得严实。外地人看不出他是疯子。”说着母亲跟我来到院墙边。
“什么疯不疯子,这是轻微精神病。现在城里人犯这劳什子病的多着呢。”我对母亲直截了当地叫疯子有些不快。
“你见过几个这样的疯子?你不在家说给你也是白说。永子他妹妹香儿在重庆打工学得不三不四的,去年回家疯颠颠跑到观音洞拜菩萨,冲撞了观音老母,差一点没被全村人乱棒打死。这不,报应在永子身上了。要听,你一个人听,我是要休息了。”母亲也不高兴地说。
我孤零零地坐在高高的院墙上,守望着河对面黑黝黝的贡镇西。
永子的妹妹香儿来西南大学看过我,还请邵美、马丽她们吃铁锅洋芋。我也零碎地听说香儿在重庆走的不是正道,给人家做小,挨过几次打。为了钱,忍气吞声,已经有好长时间没回家了。听贡镇在外边跑江湖的人传说,香儿早被人贩子卖到内蒙古那边的乡下去了,成天跟一个老汉放猪。世风日下,按理说也不尽是香儿的错,再坏人家好歹也做过良家妇女多年。正在胡思乱想,凄厉的哀叫声突然夜枭般向我扑来,没提防,唬得我差点从院墙上栽倒。夜中的贡镇一改温和的面孔,狰狞地扭成一张错乱的罗网迎面向我撒下,我挣扎着站起来的时候,哐的一声,收缩成了永子那张虚弱的脸。
我一直以为我是活在贡镇的,却不料离贡镇是这样的远。当我在校园里斗酒调情,当我穿着马狮龙衬衫体体面面地大谈后PC时代,当我淋着雨,忧郁地经营我的爱情时,在贡镇,永子对着漫天的夜哀叫着。他应该想起我的。我敢肯定。只是我一天天活得现现实实,在他的哀叫声中,越走越远,越走越远而已。
无处释放的青春 第三部分(7)
我忍不住偷偷地赶出眼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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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玖
过去念书的时候,盘龙江妩媚如一待嫁少女。她的前额亮亮的,在深山老林中若隐若现。我偷偷地抚摸爷爷留下的地球仪,盘龙江差不多飘扬起来。
那个晚上,在贡镇,我向着她的方向跪下——十多年后我辗转来到盘龙江边,她却像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懒散地躺在冬日的阳光下。
日子是枯燥的。阳光停着不动,看不见水鸟。我跟邵美说,日子是枯燥的。岸边的沙泥像一块佤族姑娘的绸子。没有脚印,鸟粪也没有。水忧郁得像南唐李后主的那段历史。我伸个懒腰。
上流不远处是虎跳硖,隐隐听到乱世般的叹息。而我面前的水势,很缓很缓,随随便便流着,仿佛要到远洋去她也不知道。因为没有渔人,我也就不敢肯定水中有鱼了。《山海经》是怎样描述的,我确实是彻头彻尾地忘记了。
血液也这样随随便便流着,睡着。
梦中,除了心悄悄跳,我站在岩石上,像一块岩石。对岸的芭蕉林出自三流画家之手,僵死的,一如从洪荒站到了现在。眯了眼睛望去,才看得出它是一个主人,一个善良的贫穷主人。它一直没有收回它悲哀的脸。是的,盘龙江这个流浪汉,爬涉到它面前,它什么也不能施舍。要知道啊,澜沧江,浑身都湿透了。
一只神秘的手柔柔地掏空我的五脏六肺。我什么也看不见。整个儿像盘龙江一样飘扬起来,我疲惫不堪地跪下,盘龙江掉过头,泪流满面地向我流来。慈祥地淹没了我。它松松垮垮的奶子,干枯的手臂,散射的目光——我的的确确看见盘龙江了。我大声告诉邵美,她远远地站在下游,像一个点,像一段岁月,像一条河床静静地等着盘龙江去睡,去流。
解开皮带,我背对着邵美心事重重地往江中撒尿。
和邵美约定好的返期迫近。
离开贡镇那天,老爸又数给我5000块,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就是耍朋友也要省着点儿花嘛,听你妈说你在处对象,这次给你这么多,你个把月就毕业了,我再不给你寄钱了。”老妈也凑过来,笑嘻嘻地整理了一下我的脖领说:“注意身体哟,快要工作了。”
在老爸老妈送别的目光中,突然间感到莫名的压力席卷而来,快毕业了,何去何从?总不能大学毕业卷着铺盖回贡镇吧?
火车上空荡荡的,整个车厢里的人都把硬座当床,躺直了打鼾。我也躺下,枕在胳膊上想邵美。
阳光断断续续地照着。一会儿近,一会儿远。
邵美依旧在屋里看书,我无精打采地听凭影子玩弄。在这个李公朴先生曾经彷徨的小院,伶俐的耗子一而再再而三地爬过弧形的花墙。丢开给用人单位写的求职信,我准备回房间的时候,隐隐又听到鼾声了。
叁拾
自从花胡子带着年岁明显和他不相称的女人住进邻院二层楼上的双人间,我时常夜半给吵醒,跟那个年岁轻轻的女人交涉几次,花胡子答应调瞌睡到午间睡。
花胡子做的是跌打药生意。帆布口袋里塞满老橡皮、穿山甲尾巴,还有耗子药什么的。上次那包“闻到即死”的灭鼠药就是在他的地摊上买的。第一天搬到邻院的二层楼上就被我认了出了,惊讶之余又是感叹:
“唉呀呀,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总算老天有眼,耗子没盼到,倒把你盼来了!”
花胡子一惊,仔细打量了我一番,然后脸上的横肉挤成一朵花儿:
“哦!是小兄弟呀,我就说咱们有缘嘛,怎么,你也在这里住?”
我也皮笑肉不笑:“是啊,4块5交了你这么个朋友啊,我家的耗子吃了你的‘闻到即死’,不但没死一个,反而凶猛繁殖,我怀疑这是不是耗子的壮阳药。”
“早知道要做邻居,我就免费送你一包。”花胡子笑灿灿地摸出5块钱塞到我手上,“礼尚往来,请多包涵。”
“送我也不要了,耗子不屑你祖传十八代的秘方,这种礼还是别往来了。”我把钱揣进兜里就走。
无处释放的青春 第三部分(8)
邵美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
后来从花胡子的嘴里得知,他是河口人,有田有土,每年收成后他才出门找些过年的钱。过去一直是孤家寡人,年龄大,又贪睡,没人照顾不方便。以前租城南的房子住,因为好多房客包括女房东对那女人成天抱着大竹筒烟枪跟在他屁股后边进进出出很是鄙视。房客多是些走南闯北的小商贩,他们饱受着抛妻别子的苦。见到有人带着小相好四平八稳躺在他们眼皮底下,不由他们不满腹牢骚。幸好对方是个花白胡子,大家只得忍气吞声宽容。每当花胡子穿起褪色的白马甲,眯了有刀疤的眼,托着水烟枪咯吱吱独自下楼来,大家七嘴八舌地攻击他,都是阳萎中人了,心还不收。这时候他会红了脸,皱起伤痕累累的额,尖着热带雨林的嗓子反驳。一来二去,大家混熟了,那个涂脂抹粉的拉祜族女人也抱着手下楼来跟大家互相抢白。时间久了挺不住,花胡子就找到西南大学附近,找房子恰恰找到了我和邵美住的独院的邻居的二楼。
我们从他的女人口中得知花胡子在河口不但有一头水牛六只火鸡两条母狗,还有一个名声不好的老婆和守寡在家的女儿。芭蕉一排排围着小平房,护养得好,年年都有好价钱。女人说,他的女婿是在战争中丢失的,那女人也是战争年代学坏的。
我曾问过他当年打越南的事。花胡子支吾说战争一开始,他就投奔昆明的表叔。一年多后回到河口,房屋倒了芭蕉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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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深问,他说只记得小越南乱吹,打到昆明过大年,打到贵阳吃汤圆。别的再也不记得了。
一天天,大家都老脸老嘴拿花胡子开玩笑。没有人肯花时间问及他的刀伤,他也从不向人述说他的苦难。
而我,就像习惯邵美的呓语一样,也渐渐习惯了他的鼾声,每天听不到一次,竟会产生一种茫然的失落。
好像有谁,转动一个巨大的石磨,辗我回到那些与我毫不相关的岁月。
邵美说要去成都看望她的姨爹和表姐,这是她上回去湘西老家爸妈特别叮咛过的事。
我拗不过,只好随她。
邵美走后,张思颖找过一次。见邵美不在,她就干脆赖在独院里,还笑嘻嘻地说:“这是我曾经避难的地方,很是留恋。”
我心里偷偷地欢喜。不见张思颖的时候就想念她。这个让我震撼的女人,说爱她吧又不想和她一起生活,说不爱吧又想和她在一起。她的一切似乎牵扯着我,让我提不起放不下。有时候无耻地想:若不是一夫一妻制,我要娶张思颖作妻,纳邵美为妾,那样我的生活是真正的没有缺憾了。
奇怪的是,自从和张思颖来过那事儿以后,她再也没有拍打过我的头。
“思颖,上次你说你有了男朋友,不是要去经营蛋糕店吗?”我问。
“看你可怜巴巴的样子,我踹了他,不想让你伤心。”张思颖坐在那里嗑着瓜子,左臂靠在桌子上,两条纤细的腿像钟摆似的在椅子下来回摇晃。我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真的不打算做蛋糕店的老板娘了?”我将信将疑。
“你姐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张思颖温热的目光注视着我。
“因为我?你不会这么幼稚吧?”
“你不爱我吗?”张思颖笑。我一时竟无以应答。
“那天我告诉你这些时,看你的表情就猜得###不离十,你还不承认?”张思颖又说。
“可是,我有邵美。”我说着,眼睛躲在暗地里。
“我没让你要我,我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张思颖说。
“这样你图个什么?白白浪费青春。”
“我愿意。”张思颖收拾桌子上的瓜子皮,“当初跟那个男人我愿意,今天和你好我也愿意。”
“你不对你自己负责。”我说。
“乱讲,对自己不负责的话我早就在KTV卖了,还能如此守身如玉?对自己不负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