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蝉噤声-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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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匆忙地理了理鬓角,似乎一直都在等这个时刻到来一般,尖着嗓子说:“老爷子,可不得了了,大少爷偷偷放印子把钱赔出去了,如今要把祖宅给典出去!”
第46章
家里乱成一团,昱思惑已经许久没有走出他的小院,如今难得又坐回他当家人的位置上,只是这些日子他清瘦了不少,坐在椅子里看上去单薄枯槁,再没有当家人的气势,仿佛只是个风蚀残年的老人。他满脸怒气,颤颤巍巍地指着昱昇的脸,声音沙哑而颤抖:“孽障!你这个畜生!”
昱昇自知理亏,跪在地上说:“爸爸,这也只是权宜之计,如今军阀得道,如果不凑钱纳税,我就要给抓到大牢里面去了!”
昱思惑不住点头:“你早就该给抓到大牢里面去!你这个畜生,祖宅是多少辈留下来的,你也敢动?”
他气得太厉害,浑身都跟着哆嗦,沈姨娘和赵姨娘站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喘,赵老六垂着头不吱声,昱思惑说:“你从小就惹祸生非,好端端地捅了那李大发的儿子,不能再念私塾,全家老小节衣缩食送你去留洋,指望你回来牟个一官半职,谁知你竟敢放印子!把家里败成这样?如今还想把祖宅都败下去?”
赵姨娘已经打定了主意背水一战,火上浇油道:“留洋?您还是问问日夜伺候您的黎少爷吧,咱们家的大少爷到底去没去过留洋,那笔银子到底花在哪儿了!”
赵老六没想到赵姨娘破釜沉舟,他飞快地转着脑子,思考自己站在哪一边能获得更大的利益,从前昱昇手里有钱,老爷子又不知道他的勾当,他侧重昱昇无可厚非,但如今万一老爷子一怒之下真的把老宅留给昱翱的话……赵老六缩了缩脖子,没有说话。
昱思惑万万没想到,昱昇竟然连留洋这样的大事都敢作假,他睁大浑浊的双眼,看着黎漠:“你说!怎么回事?”
黎漠动了动嘴唇:“这件事……”
昱思惑大怒:“说!都给我说!”
黎漠低下头:“爸爸,您别动气,大少爷是因为生病……”
赵姨娘冷笑两声:“生病?别笑死人了!满城都再传昱家的大少爷因为喜爱窑姐留到了上海!老爷您还不知道吧?当初跟他一起出去的几个学生,如今全都去了政府当了大官!徐家、章家那如今都是大兵站岗的!只有我们家的大少爷,还整日里吃喝嫖赌,放印子给抽鸦片的人!”
昱昇怒不可遏,起身就要冲过去。赵姨娘吓得大叫一声:“你要干什么!你爸爸还没有死呢!老爷你看见了吧?当着您的面就要动手,他哪里把我当成长辈?您要是把昱家留给他,那就是生生逼死我们娘俩。”
昱翱和昱琇躲在一处不敢出声,沈姨娘也默默垂泪不语,昱昇想为自己辩解,却发现他无话可说,赵姨娘虽然可恶,说的却没有一句是假话,他抬起头,正看见和他对视的黎漠,黎漠眼中已经没有半点情感,别说对他的保护,连关心似乎都不在了。
昱思惑低低的喘着气,突然站起身子,仿佛身体里又充满了力气,他一把抄起拐杖,对着昱昇就打,昱昇来不及躲闪被他一棍子打在胳膊上。他不是头一遭挨打,这次却不觉得疼,他这才惊觉昱思惑早就已经打不动他。他往前走了一步,嘴唇微微颤抖:“爸爸……”
昱思惑喘着气:“我没有你这样的孽种……”他又打了两下,只觉得心慌气喘,手指不听使唤,连拐杖也握不住了,他左右环顾,看到黎漠,把拐杖递给他,指着昱昇说:“给我打死他!”
黎漠平静的表情起了一丝涟漪:“爸爸……”
昱思惑喘着气,表情狰狞:“打!打死这个败家子!”他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沈姨娘帮他顺顺气,赵姨娘推了黎漠一把说:“黎少爷,你看把老爷子气得,你就顺着你爸爸吧!你连他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
昱昇怔怔地瞧着黎漠,他不是怕挨打,他是不相信黎漠会打他。
黎漠站在原地,昱思惑把红木拐杖塞到他手里,指着昱昇,已经说不出话来,黎漠接过拐杖,和昱昇对视,昱昇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赵姨娘一边给昱思惑顺气,一边冷笑道:“老爷,您身子不好,太太又走得早,我今天要是不跟您说,这个家就完了。我知道,这些话说出来我名声就要完了,说我欺负没娘的孩子,说我不会做人,可是我是为了谁呢?大少爷半年前就把黎漠从柜上撤了,结果整个店铺都赔进去了,黎漠多好的一个孩子,让他当个小厮使唤,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还有您呢,您不知道吧?为什么您的病好不了?不是因为王太医有事来不了,而是因为家里没有银子去请了,整日给您找些个江湖郎中来瞎看,给您吃得东西,那都是臭的,臭的也有荤腥啊,我们呢?我们每天就吃点青菜窝头,我在乡下做姑娘的时候这些都是用来喂猪的!”
昱思惑被气得脸色发白,又说不出话来,他指着昱昇,摔了桌子上的杯子,一口气几乎吊着上不来。
黎漠看看地上的杯子,咬住牙,一把拉过昱昇,昱昇猝不及防被他摁在红木桌上,还没有反应,一棍子就打他后背上,他浑身一哆嗦,连叫都没有叫出声,昱思惑终于缓了一口气,颤颤巍巍地说:“再打!”
拐杖挥舞在空气中,带出刷刷地响声,秋日的衣裤又不算厚重,昱昇趴在桌上,每挨一下,身子就跟着一个抽搐,他死死地咬住牙关,一声不吭,冷汗从头顶往下流,黎漠怕打坏他的脊背,又把拐杖打在他屁股上,那啪啪的声响,倒是像每夜亲昵时候,腰胯撞击在肉臀上的动静。
赵姨娘看得颇为解气,沈姨娘不忍地闭上眼睛,赵老六劝了一句:“老爷,别打坏了大少爷啊!”
昱思惑看着昱昇,不知是因为太激动还是别的,眼睛里竟然淌下两滴浊泪来:“畜生!打!打死!打!”
黎漠看着昱昇裤子上已经晕上血印子,手指不住哆嗦起来,他实在下不去手了,忍不住说:“爸……爸爸,是我,是我没管好他,不能再打了……”
昱思惑猛地站起来,刚要说话,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人顺着椅子出溜下去。
第47章
李锦添到底没有学成站柜台,他跟李妈妈搬出来没多久,昱家的店铺就倒了,昱愔的婆家答应管他一顿饭吃,但是同样,他要在家干活帮工,李妈妈的月钱也被免了大半,但是于他们孤儿寡母说,有个能遮风挡雨的住处已经不易。
倒不是朱家小气,不过是因为他们的日子也同样困顿,下人只剩下两三个,有时候,昱愔还要亲自下厨做饭,她的儿子已经一岁多了,却还离不开她,因为雇不起奶妈。李妈妈有时候看到姑奶奶的样子,难免又心酸,说起当年她还是大小姐时家中的光景,娘俩儿说一阵哭一阵,正在难过,李锦添匆忙从外面跑进来:“姑奶奶,不得了了,王二来报信说,老爷身子不好了!今天还打了大少爷,让姑奶奶快回家去!”
昱愔听了大吃一惊,这几年她忙着侍奉公婆养育孩子,的确有些疏于娘家,想不到发生了这样的变故,若不是出了大事,怎么闹到来找她回去?她匆匆地上了王二的车,李妈妈多少在意当初被昱昇赶出来,没有回去,但又实在记挂家里,只得让李锦添跟着去看看。
一路上王二给说了个大概,昱愔吓得脸都白了:“怎么闹得要卖房子?做了什么要卖房子啊?”
好在她嫁的不算远,王二赶着马车一路往回赶,也就不到半日的光景,她到了家,进院子只看到一片败落景象,心里顿时凉了大半,跑到屋里,一个人都不在,正赶上赵老六在外面看见她,连忙迎上去:“姑奶奶回来了!”
昱愔嚷道:“到底怎么回事?家里怎么出了这么多事?我爸爸呢?昇昇呢?你还是管家呢?家里都让你管成这样了?”
赵老六低着头说:“小点声,姑奶奶,老爷刚刚睡着。这不能怪我啊。大少爷他,哎,他背着老爷放印子,结果钱打了水漂了,您说老爷身子不好,二小姐小少爷又小,哪儿不用钱,大少爷一时糊涂,就起了典房子的念头,把老爷气着了……”
昱愔听闻又是昱昇惹的祸,狠狠地一跺脚:“怎么放开了印子?即便是放印子,好端端的怎么就会打水漂了?我听王二说爸爸打昱昇了?”
赵老六说:“唉,您别道听途说,咱老爷子什么身子骨?他哪里还打得动大少爷呢?是黎少爷打的,这大少爷如今在家里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全指望着您管着。”
昱愔闻言说:“打的好!若是我看到了,也要打他出出气,只是黎漠弟弟下手未免黑一些,我听王二说都皮开肉绽了!”
赵老六说:“谁说不是呢?大少爷都晕过去了,我看着也是心疼,可是老爷的脾气,谁敢劝呢?这个黎少爷说来也是,咱们家好心收留他,谁知道铺子铺子让他做败了,伺候老爷也伺候不好,估计是传了话,这不大少爷才挨了打。”
昱愔疾步往父亲的卧室走:“传话?这家里最爱传话的您认了第二没人认第一!黎漠弟弟不是那样的人。”
赵老六嘿嘿笑了两声:“姑奶奶冤枉我,这事我压根不知情,您知道老爷为什么气得这样厉害,那是因为当初大少爷根本就没去大不列颠留洋!”
昱愔脚步一顿:“什么?”
赵老六说:“哎,他当初就待在上海没动弹,听说还包了女招待,”他放低声音:“姑奶奶,我可就跟您说了,听说咱们大少爷不光玩姑娘,还水旱不忌,偷偷养了个汉子。”
昱愔睁大眼睛:“赵老六!你说这话可是要有证据!”
赵老六说:“姑奶奶,我就敢跟您说说,我还敢跟谁说啊?老爷身子不好,别人听了,还不笑话死咱们家?”
昱愔气得满脸通红,大声叱责道:“赵老六,你再胡说八道你看我撕了你的嘴!”
赵老六说:“姑奶奶,您也知道我都要把月朗嫁给大少爷了,我跟大少爷是一家子,我能胡说么?您说这其中的是非不解决了,我怎么敢把女儿嫁过来呢?我现在可全仗着您给我做主了。”
小梅子请大夫来看了昱思惑,他动了大气,血冲到脑子里,连话也说不出来了,赵姨娘和沈姨娘双双守着他,看到昱愔回来,都站起身子,昱愔看到父亲沧桑的面容,忍不住恸哭起来,被沈姨娘劝了两句,也不敢再打搅了昱思惑的清静。
从爸爸房里出来,昱愔只觉得心里满满都是火气,她出嫁不过几年,昱家竟然变成这个样子。她是长女,是这家里最大的孩子,在这个紧要关头,她必须站出来了。昱愔擦干了眼泪,怒气冲冲地往昱昇的屋里走去。
昱昇趴在床上,屁股上一片青紫,他闭着眼睛,即使在睡梦中也紧紧皱着眉头,阿满在外屋偷偷的哭,黎漠在屋里,他不敢进去,也不想离开,他肩膀微微颤抖着,时不时擦一擦自己的眼睛。
黎漠守在昱昇旁边,一动不动的看着他。昱昇的裤子被褪下去了,好在屁股上大多是淤血,但也有几处破了皮见了红,黎漠给他涂抹了药膏,看上去很是狰狞,他看着那片伤痕,似乎不能相信是自己做出来的。
黎漠伸出手,却始终不知道落在哪里更合适些,他觉得鼻子有点酸,昱昇面色潮红,似乎是发烧了,黎漠伸手试探温度,昱昇在昏睡中依稀感到了,连忙把脸埋在黎漠的手心里,蹭了几下,黎漠心疼的紧,忍不住低下头,在昱昇的头上亲了一下。
昱愔走进屋子,料想阿满就是弟弟养的男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几乎要剜掉他一块肉,她不屑同个兔子说话,直冲冲地走到里屋,刚撩开帘子,正看见黎漠低头亲吻弟弟,她猝不及防,吓得啊呀叫了一声,指着黎漠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一夜黎漠承担了太多压力,这会儿反倒是麻木了,他直起身子,还没有叫出来姐姐两个字,昱愔就冲过去反手给了他一个嘴巴,她本是个大家闺秀,几乎不曾打过人,这次怕是真动了大怒。
黎漠挨了她这一巴掌,脸上并没有表情,他默默地摆正的脸,甚至做好承受第二个的准备。
昱愔冷着脸说,嘴唇哆嗦了许久才说:“你跟我出来!”
黎漠跟着昱愔一直走到外面院子里,昱家如今人丁稀薄,院子空无一人,阿满吓得缩着脖子,趁着黎漠被昱愔叫出去,赶忙跑到前院去避难。
昱愔嘴唇哆嗦着,指着黎漠问他:“你早知道昱昇没有去留洋?”
黎漠说:“是。”
昱愔点点头:“你早知道,你却不跟家里说,任由着他骗爸爸把家里的钱拿去放印子?黎漠,我们家好心收留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们?他被打得爬不起来,是不是你下的手?”
黎漠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