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小渔-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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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生骑马,她都尽心尽职,很混出了一些名望。南丝朝这个处于落发季节的职业学生笑一笑说:〃哟,你啊!电话都舍不得先打一个?〃
〃我碰巧来开个会……〃
〃碰巧我要是不想开门呢?〃
〃小璐给我打了电话,叫我今天来。〃
南丝侧侧脸,把他放了进来。他边认路边往里走。南丝突然快几步,超到他前头。一径的红色仿花岗岩梯阶,她步子不均而踩下半块长睡裙的前摆。她闯进浴室,璐在淋浴。这女孩每早上靠一小时的淋浴醒瞌睡。南丝把女儿扔在地上的睡衣、马桶盖上准备替换的内裤,以及脏的和干净的一共三块浴巾统统抱在怀里,一根布丝也没给璐留下。璐在玻璃门后面熄了水龙头,看着母亲触了电似的动作痉挛,目光中是灼得伤人的激|情。南丝把浴室门闭死,听女儿在里面玻璃大叫:〃你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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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冤家(4)
博士后这时到达了客厅,将肩上的推销员盛样品的黑布包仍十分敬意地背着。见南丝走来,目光更紧张茫然,像是满心期待下了飞机,却发现没人接应自己。南丝的面孔浮动起来,运动起一些平时不用的肌肉,笑了个完全异样的微笑:〃随便坐吧。〃他敬而远之,轻微躬了躬身,表示领情:〃不坐了。小璐呢?我们就走。〃
〃你们私下串通好要出去?〃
〃你怎么这么说话?〃
〃那该怎么说?〃
〃我是她父亲。〃
〃父亲不是什么官衔,你想做就做,想辞就辞。〃
〃你的意思是我没尽责任?每次寄钱,你都退回来!〃
〃退都退回去了,你还好意思来,还好意思暗中挖我们墙角。看来你们张家人不那么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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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南丝,讲点道理好不好?〃
〃道理我肯定是讲不过你的,你们张家人学了一大堆学位,就是为了在道理上都讲得通,道理上做得都漂亮,道理上你们不输给任何人。当然不跟你讲道理……你们暗中合计我,把我娶进张家门,又把我踢出去;坑了我一辈子,道理还是你说得好听……〃
〃就算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总还是孩子的父亲吧?〃
〃你连丈夫这份活儿都辞了,我以为你连父亲的活儿一块儿辞了都不干了呢!〃
〃南丝,你替孩子想一想……〃
〃就是替女儿想,我才不能让你跟她来往!你是什么东西?你自己好好问问自个儿,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你坑了我你还没完,还要坑我女儿……〃说到这里南丝一阵气不够用,顿了一下,〃哇〃地哭出来。
浴室里有声音了。璐〃嗵嗵〃地捶门,喊:〃我要出来!〃博士后所剩不多的头发一根根全竖起来的样子,两个厚眼镜片寒光闪烁:〃你把孩子关在哪里?!〃
〃我关她?……璐,要出来你自己出来!〃南丝拿餐纸擦着流到嘴唇边沿的鼻涕。她手很准,不用镜子也不会把脸上的妆擦花。〃璐,有人说我把你关在那儿,我关你了吗?!〃
璐开始捶门,踢门,整个楼的玻璃都咯咯响。这位父亲是一副冲锋状态了。南丝伸手去拎他风衣的后领:岂轮到他来这儿做救世主!博士后并不是她稀薄记忆里那个秀才,甩身就把她甩出去几步远。她也就很合情理地往地上一坍,同时抓起拖鞋砸过去。拖鞋是银色的,有个水晶酒盅似的跟儿。鞋跟儿命中了博士后那清丽如女子的眉毛,不幸错过了他从七岁就开始用来遮挡单眼皮、塌鼻梁的眼镜。浴室里还是〃嗵嗵嗵〃的。博士后更来了拼死搭救的劲头。南丝抓起钢琴上一只水晶刻花酒瓶,马上又想到划不来。打死打不死此人都不配这么好的东西。再说是郑生送的,为让她偶尔给他斟斟〃梅娄〃或〃柏根底〃(注:Merlo和Bergandy是两种法国红酒)。她的手改道去拿景泰蓝烟灰缸,反正罗生要陪她一块戒烟了。
烟缸砸得不好,准准砸在璐的肖相上。是何生认璐做干孙女那天请人给璐画的。把璐画成德加画中的芭蕾女郎。镜框玻璃迸裂成一朵僵滞的礼花,就差落英缤纷。三人都静了一刹那。又开始动作时,博士后已到了浴室门口,一掌打在门上。门给打出条缝,立时又被狠命抵住、关紧。随后是一声很脆的金属碰击,璐在里面上了锁。南丝见前夫懵在那里,脸向着锁着的门缝:〃小璐?……〃他以一种陌生的笨拙的哄慰姿态,轻叩一阵,轻喊一阵,门仍是关得严丝合缝。他扭脸来看南丝,目光已是相当讨教的了。南丝拿出一副冷艳的胜利表情:〃是她自己锁的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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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冤家(5)
〃小璐怎么了?〃他不得不接受这份陌生。
南丝看见博士后感情上受的这一记打击更为致命。这就对了。她看着前夫悻悻走下梯阶,心想她即兴设置的隔阂效果极佳。然后她回到客厅,看见前夫单薄的身影不久混入了三个街口外的唐人街人群。她深深感觉他的不重要;他和那一个个拎着塑料购物袋的人群一样对她无关紧要。更无关紧要。
从那以后,璐和她停止了对话。璐连拿她取乐一番,刻薄一番的兴趣也没了。罗生来吃晚饭,璐叫了声罗伯,把嘴角两个酒窝现了现,算是给了罗生面子。南丝递递眼色叫罗生逗她说话,罗生意识到母女间有了别扭。一向风趣的罗生说出很失败的笑话,把他自己窘得哑住。换一天是郑生来吃晚饭。郑生话原本就少,三个人只有开电视吃饭,那里头不相干的话至少也能填些冷场。郑生走后,剩小半杯酒,南丝虽不爱酒却总对爱酒的郑生常剩个杯底子有怨。她仰脖子灌药那样把剩酒喝干净,感觉璐在偷偷瞅她。她讪讪一笑说:〃都是很贵的酒。〃璐把眼睛转开,还是没话。若在平常日子,璐会有一两句尖刻的玩笑或一番恶心作呕的滑稽表演。
到了第三天晚上,南丝开始失眠。合眼的一会儿全是些活生生的梦。天将亮她浑身酸痛地起床,觉得女儿这样熬她,是没灭净的那点张家基因开始作祟。她洗澡洗头,化了很精细的妆,全副武装去跟璐和解。想到做人做得这样到位,末了还是败给张家人,还得为了张家人跟这小冤家低声下气。一股绝望涨上来,她望着清晨新鲜的太阳,嫩嫩的阳光在她两江眼泪上打颤。
璐也穿戴好了。一身紧裹的小衣小裙,上黑下白,头发揪在后脑勺上,用一只蜜色的大夹子夹住。黑上衣与白短裙之间是必定要有个肚脐眼。南丝感到璐今天的装束是很挑衅的。是激她发言的。她威严而祥和地说:〃不记得你有这么短的裙子。〃璐听不见她,对着粘在冰箱上的小镜挤鼻左侧的一粒粉刺。〃挤了要落疤的。〃璐仍是主观上听不见她。〃挤吧……一个痘一个坑。〃若在平时,这话要让璐跟她耍半天贫嘴、笑闹到叫肚子酸的。这时璐却只在镜子里自我挑剔、自我欣赏。南丝一点趣也没讨到,说下去只为了自己下台阶。〃好了好了,你个小暴露狂!快上车,送了你我事还多呢!〃南丝搁下手里的咖啡,站起身,伺候地等着。璐又在镜前磨蹭掉三分钟,突然拎了书包〃蹬蹬蹬〃下楼去了。似乎南丝的等待、伺候、催促跟她都无关,她或急或缓,自有她自己的钟点。
晚饭是从外面叫的一个沙锅和一个荤炒素。南丝踉里踉跄地摆碗筷,右手按着胸口。那样按着显然是帮忙喘气的。璐偷偷看几眼南丝的蓬乱头发,显然在床上与病痛有过一番挣扎。她见母亲连一口饭也吃不动,回床上瘫着去了,每个喘息都带着惨惨的小调儿。璐悄步走进母亲卧室,半启嘴唇,乱被单里卧的南丝相当垂死地对女儿笑笑。
一夜南丝都听见卧室门不时给无声推开。璐在黑暗里听一会母亲旋律单调的呻吟,再惴惴地退出去。璐明白母亲的病痛主要是心碎所致,南丝就是要她明白这一点。第二天一早,南丝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在厨房忙璐的早饭。璐一进厨房就说,〃你脚趾甲什么时候涂成那个颜色啦?〃南丝心暖得差点嚎啕。女儿与她的和解每回都是以挑剔开始。博士后已经是她们母女生活中最无关紧要的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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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冤家(6)
电话账单来的时候,南丝发现有个号码重复出现了起码二十回,其中有两回超过六十分钟。她把璐叫到客厅。〃你坐下。〃璐看一眼账单,〃干嘛?〃 〃我有话问你。坐好。〃 〃我打电话了。〃得自相濡以沫的默契使她们之间不必把重要事件、人物具体化。
很大一个冷场后,南丝手按着胸口说:〃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嘛?我本来不想告诉你……〃南丝用力抬起眼皮,看着自己的眼睛在璐的脸上朝自己看回来,眼皮上那道折痕深进去。她想看看璐究竟能不能吃得消。然后她决定不管十四岁的女孩能否吃得消了。
〃张家人是很混蛋的。学者世家……〃她的冷笑仅是鼻翼向两边一扩张:〃又没用又损。他们家肯定早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帮他把我骗到手,好让街坊邻居,亲戚朋友看见,他挺正常,照样娶媳妇生孩子;然后把我踢掉,把我们踢掉。〃
南丝那样用力地看着璐,看着自己端正的鼻梁在璐那里成了精品。她顾不上璐会怎样了。她自己在知道真相时也有刹那的天旋地转。璐这时的目光移向茶几中央的水晶玫瑰球上。罗生带来的两打红玫瑰插在那里,一朵也没开,直接要过渡成干花了。
〃他不是个正常的男人。这个秘密我是两年前才知道的。〃璐的目光在屋内所有陈设、物件上飘飘、落落。母亲的话是一切美丽静物的话外音。
〃他是个同性恋。〃南丝用冷静客观的声音说。
璐还是看着别处:〃造谣。〃
〃璐,他和一个男人同居了七八年。〃
她看女儿这时两脚跟逐渐抬起,力量逐渐移向脚尖,它们变成了芭蕾舞者的足部雕塑。璐旁观者似的,看着这双脚玩它们自己的。南丝知道璐肯定在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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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怎样?〃女儿忽然向她转过脸,声音不狠,神色里也没有崩溃的征兆。这倒正是使南丝心烦的。她一时间突发奇想,张家这桩勾当甚至连璐也参加进去了,仅仅她一人是牺牲者。
〃璐,你知道?〃她看着璐。璐又把眼睛移出她的目光控制。女儿淡漠地摇摇头,没劲的,没兴味的。〃他们张家太不是人。〃南丝告诉女儿他们是怎么干的:为了向社会提供一个伪证而撮合了一场婚姻,利用一个女人的虚荣,她的出国梦想。那时舞剧团的都兴找硕士、博士,出国留学的……〃她说得手脚冰凉。璐的脸从来没这么个白法。她再次肯定女儿在天旋地转。
璐安静得可怕,眼神不再飘忽,变得很直,似乎在使劲认清这个丑恶的秘密。而她自己,尽管美丽,却是这丑恶秘密的成果。〃你想想看,〃南丝自语:〃他居然还要来做你父亲。〃璐起身,一切都让她没劲的样子。南丝却有把握璐垮了。
璐睡了一整天,下午五点被南丝叫起来洗澡、更衣。要赴罗生家的圣诞Party。璐一直没说过话。不过她本来也没太多的话,这是罗生、郑生,以及何生宝贝她的原因之一。璐洗好梳好,穿上南丝替她选好的紫红丝绒连衣裙。她乖得南丝心酸。当然是她明白从此没有一个暗中保护她、顺从她,与她暗中做伴的、大致算个父亲的人可依靠了。也没有张家那一家子的博士们,那两个戴厚眼镜的姑姑暗中做心理靠山来对母亲居高临下了。她楚楚可人,是因为她知道了自己什么也不是,不过是个丑恶秘密的偶然果实。南丝想到璐如此认识了自己,如此默默地接受了自己,太令人痛楚了。南丝跪坐在茶几边,用一张黑白细格、印有〃Sacks Fifth Avenue〃(注:美国一家高档商场)的包装纸包装礼物。礼物是跳蚤市场买来的领带、丝巾、胸针。璐太了解母亲这两下子了。所谓花钱花在看得见的地方,南丝买贵重的包装纸是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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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节:冤家(7)
两人上了车后,璐请求南丝去市区弯一弯。南丝在那家眼镜店门口停下来,璐进去了五分钟,手里拿着个黑丝绒盒。南丝一眼认出它是什么:那副五百块的,白金镜架。南丝问她这么贵的东西是作礼物吗?璐说那是她自己的事。她自己攒的钱,可以花在她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