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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故事的结局早已写在开头-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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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哗啦”的巨响,是什么东西倒塌了,他没有回头。
    直到人们从旅店里跑出来,他躲在人群里看到自己身后发生了什么:车库的卷帘门砸了下来,小女孩儿倒在地上,小提琴从琴盒里摔了出来。
    他看到人们向小女孩儿跑去。“这车库的卷帘门是坏的啊!是谁把固定它的东西踢翻了?”旅馆的老板发现了事故的原因,人们大声重复着这个发现。一个穿着白色衣裤的长发女人向倒在地上的女孩儿跑去,发出胡狼一样的号叫。
    拯民的心惊恐地狂跳。他不记得母亲是什么时候牵着他的手离开的。母子二人走得很快,整齐地迈着大步,连呼吸的频率都同步,像是训练有素的部队。月亮悬得很高,每升高一寸,就多了一分凉意。他和母亲交握的手心却沁出了汗,他把手掌在衣服上擦擦,另一只手被母亲紧紧攥住,不一会儿手心又变得濡湿,是母亲的汗。
    “我们什么也没干。”母亲轻声说。
    拯民转过头,看到母亲的脸和月亮一样苍白。他从脚底板上升出一股麻意:他们不是无辜的,他们是共犯。母亲许下恶毒的心愿,他替她实现。他的衣服上沾上了血,她用宽大的裙子挡住。
    回家之后,母亲告诉他:“那个小姑娘没有事,只是一只耳朵听力下降了而已。”
    拯民把小提琴放进盒子里,放在衣柜的最深处。他最后一次用力地嗅了一下松香的气味,然后用力地把它掷出窗外。
    母亲把餐馆的名字改成了“维也纳风情”。拯民一直认为,这是她对他再也不碰小提琴的报复。
    
    第四章
    
    假如拯民有父亲的话,他就会拥有一个正常得多的家庭,他生命里会有一个权威的男人,教会他打乒乓球和篮球,给予他反抗——包括母爱在内的——生活里一切障碍的勇气。一个有男人味、幽默而且聪明的成年男人,会为拯民分走一些母亲的爱和关注,让他有喘息的机会。
    可是拯民没有父亲。
    他从来没有见母亲五十多年的生命中出现过除了自己以外的男人。没有丈夫,没有情人,没有娱乐,没有火花。她全靠自己,以马拉松运动员一样的毅力在生活里奔跑着。
    在母亲成为母亲之前,母亲叫作唐瑶。
    唐瑶的青春是在青年剧团开始的。
    闭上眼睛,依然能回到那个迷宫。狭窄隧道一样的走廊,立满了挂着衣裙的架子,结婚蛋糕一样的蓬裙洋装、深蓝色宽身棉旗袍、伶仃的鲸鱼骨衬裙,花枝招展的鬼魅般的女孩儿从中跑过,裙子们随之旋转起来。
    隧道通向一个个神秘的房间,每个房间都是一个衣柜,散发出不同的迷人香气。樟脑球散发出令人安心的气味,保证这一个个花团锦簇的梦洁净无尘。丝绸如海浪般抖动,泄露出少女的脂粉味。紧身胸衣上汗液和香水的味道附着在旁边的皮毛上,随着皮毛的呼吸吞吐。
    在层层布料的遮蔽下,唐瑶首先见到的是一双纤长的小腿,脚踝上系着一条细链。纤长的小腿,裸露的背是小提琴的形状。女孩儿反手背在身后,正在着急地扣上金色的胸罩,女孩儿回头说:“快过来帮我!”
    唐瑶赶紧上前帮她系上胸罩,女孩儿胸前出现了真正的女人才有的沟壑。她裹上红色的纱丽就匆匆地冲出门,赤脚在水泥地上发出水滴似的“吧嗒”声。
    在美女如云的剧团,那女孩儿也是出挑的。从他人的议论中,唐瑶得知女孩儿叫叶莺,美女的是非总是要比别人多。再次见到叶莺是在宿舍楼,她穿一件露腰的衬衫和紧紧包住臀部的格子长裤。被锁在门外的她,一边用力拍门,一边对着门内骂:“你们凭什么?团长都管不住我!你们凭什么?”
    所有女孩儿都站出来看热闹。叶莺认出了一面之缘的唐瑶,向她走去,说:“你宿舍就你一个吧?我跟你住。”
    唐瑶在团里资格最老,和她同住的女孩儿过不了多久就会离开,如同到了秋季就会被收割的一茬茬庄稼。大家都预测叶莺待不了多久也会走——“她那么骚,不知道哪儿才容得下她。”
    出乎众人的意料,叶莺成了唐瑶时间最长的室友。别人都说是因为唐瑶随和,只有唐瑶知道是因为叶莺聪明。美丽的女人像水蛭,吸附在周遭虚弱的个体身上,消耗他们、削弱他们、吞噬他们,直到他们再也不能给予才罢休。然而叶莺不是这样,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美丽,不蔓延和侵占唐瑶的空间。在她面前,唐瑶从不觉得自己黯淡。
    唐瑶厨艺高明,使用有限的厨具也能迅速做出天天不重样的两菜一汤。傍晚回宿舍吃饭,叶莺从不空手,有时带着花,有时是酒心巧克力,有时是两个水晶酒杯。其中有多少是两性狩猎场上虏获的战利品,唐瑶从来不问,叶莺也不会说。
    吃完饭,两个女孩儿坐在阳台上谈论自己的未来。
    “你觉得自己以后会嫁给什么样的人?”唐瑶问。
    叶莺把脚跷在栏杆上,小而圆的指甲上涂了鲜红的蔻丹,她说:“好看的,浪漫的,有名的,爱我的。”
    “林康生那样的?”唐瑶问。林康生是剧团最英俊的男演员,所有新入团女生的暗恋对象。
    叶莺发出一声冷笑:“怎么可能?”她斜睨唐瑶一眼,“难道你喜欢他?”
    唐瑶愣了一下才否定。她多羡慕叶莺的骄傲和对自己情感的笃定。起风了,叶莺伸出双臂放在脑后,闭眼享受风吹拂在脸上,睫毛乱舞。她露出一小截细白的腰。唐瑶从房间里拿出珊瑚绒的毯子,盖在她的身上。
    “林康生喜欢你。”唐瑶说。
    “哦?你怎么知道的?”叶莺虽然不喜欢林康生,但依然忍不住好奇,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团里要排的下一出剧,他听说女主角是你,求团长让他演男主角。”
    要排的剧目是《微笑之国》。匈牙利作曲家雷哈尔的轻歌剧,讲的是一位奥地利的伯爵千金小姐丽莎爱上了一个王子,并追随王子来到他的故乡中国。然而,中国的一夫多妻制让丽莎对爱情绝望。王子的妹妹则爱上了跟随丽莎来的奥地利军官,最后,军官和千金小姐一起返回了奥地利。
    剧团请了一个留洋归来的导演重新改编此剧,把唱词全部变成中文。叶莺凭借深邃的五官当然得演伯爵千金丽萨,林康生演王子,导演看中唐瑶内敛的性格,让她演王子的妹妹。
    排练的日子,导演穿着皱巴巴的黑色风衣走进来,长发,胖乎乎的脸上锃亮的小眼睛,目光时而会变得非常锐利。他说:“这出戏的看点,all about文化差异,Culture difference; So,王子一定要显得可笑,愚昧。王子的妹妹也是,像木偶,puppets。两个人脸上要涂上大红色的腮红,很stupid的……”
    唐瑶和林康生异口同声地反对。开始排练的时候,林康生抱臂站着,高大而青春的身体伫立着,具备天生的正义感。导演的脸色变得非常难堪。这时,唐瑶注意到叶莺在观众席上,微笑着注视着导演的后脑勺,目光非常平静。
    那天晚上,唐瑶把饭热了又热,灯开了又关。她听到了一楼宿舍的铁门拉上的刺啦声,铁链把门拴住了。过了许久,唐瑶听到钥匙插进宿舍门的声音,她躺着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直。
    不知道叶莺是怎么翻过宿舍大门的。唐瑶听到叶莺的红色高跟鞋落在地上,拉开裙子拉链。叶莺在唐瑶的床边站了一会儿,呼吸中有着一股沉静的微醺,叶莺轻声说:“我要拍广告啦。”唐瑶翻了个身,侧身朝墙壁,用枕头盖上耳朵。
    唐瑶一直躲着叶莺,直到盛大演出前一天的带妆彩排。化妆间里,叶莺怎么也梳不好头,气得把牛角梳摔在地上。唐瑶走到她背后,将她的长发中分盘起,露出颈项和光洁的肩头,连鼻头都泛着光,像森林中的女神,像天上的人。
    排练到最后一幕,被软禁起来的丽莎哀求王子让她回国。叶莺被绳索捆绑,却迸发出强烈的生命活力,婀娜而坚强,她眼里晶莹的泪光让台上台下所有的人都忍不住战栗。王子终于解开了绳索,丽莎逃走,裙角下的雪白裸足消失在了幕布后面。
    最后,王子和唐瑶扮演的王子妹妹站在空旷的舞台上,场灯暗了下来,只有一束惨白的聚光打在林康生身上,他面对着唐瑶的脸半明半昧,唱着最后的歌词:“我们住在微笑的国家,不论心里多么悲伤,也一定要面带微笑。妹妹呀,你看我在微笑,你看我在微笑。”
    他恍惚而忧伤的目光,是在对唐瑶说:他知道,他们爱的是同一个人。
    下了台,叶莺卸妆,胭脂晕成一片,如同红霞。角色的余晖仍充斥在她的身体里,她还是十八世纪的欧洲千金,被定格在绚丽的油画布景前,出奇地天真,并且幻灭之后依然被允许天真。
    唐瑶从门后探出半个脸偷偷地看着她,眼圈发热。怎么会有叶莺这样的人?她是革命者,是印度公主,是女佣,是夏娃。她生活在烽火中,在宫殿里,在丛林里。她属于任何时代,她不属于日常生活。她像黑洞一样吸收寻常人难以负荷的悲剧命运,并且只属于那些伟大的情感:战争的悲怆、跨越岁月和大陆的生离死别、血流成河的爱情。
    叶莺把脸擦干净,皱着眉凑近镜子,去看右边额头上一颗几乎看不见的雀斑,那属于角色的转瞬即逝的余晖在她身上消失了。
    “你说邓丽君以后会找个什么样的人?”在黑暗中,林康生问。
    “那个明星?”
    “不。”
    “哦。你是说叶莺。”唐瑶平躺着,感到乳房像流水一样流淌下来。林康生的手是截断流水的大坝。
    “我以后肯定会过得比她好。我已经打算走了,回东北。我有个兄弟在俄罗斯做生意,让我一起去。你说叶莺她有什么资本……”唐瑶不知道哪种情况让她更难过,是林康生幼稚的报复和怨气,还是此时此刻他们的身体靠得如此近,却在谈论另外一个女人。
    “你喜欢皮草吗?等我从俄罗斯回来,我送你一件最漂亮的大衣。”林康生的指头触摸到她凉软的小腹。他的手指如此冰冷,唐瑶打了个冷战。她透过紧闭的双眼,看见了一块荒凉的俄罗斯大陆,林康生行走在寒风吹拂的冰雪上,越走越远。他的未来没有她。
    她抱着林康生,感到他在她身上一阵突发性的战栗。事实已经发生,她失去了最后一个纠正的机会,不再有假如。
    林康生溜回了男生宿舍。房间里却好像还有他的呼吸,很多浑浊的呼吸,却不再有抚摩。
    唐瑶睁着眼睛看着墙壁上贴着的美女明星的画报,依稀觉得那很像是成熟了的叶莺,在华服拥簇中露出裸露的背和半个侧脸,眼角的胭脂因为将要上台的兴奋而显得格外鲜红。
    在衣柜一样的化妆间门口偷窥,唐瑶却只在雕花柚木的穿衣镜里看到叶莺的样子,她看不到自己。
    她想,自己会在另一个维度里活着。孤独,但活得比任何人都长久。
    轻井泽 温泉
    我想跟你走,哪怕只是为了一时的感情。
    
    第一章
    
    餐盘被无声无息地放在了桌子上,红鲤鱼图案的长条瓷器里是新鲜鱼腩,竹篾食器中放着日本豆腐、秋葵、鹿角菜、鹅肝冻和鳗鱼。
    女侍应素白的手倏忽一现,就缩回了袖筒。她从脖子到脚踝全部包裹在和服里,像是插在花瓶中的一朵粉白牡丹。她弯腰的线条非常柔美,随即以同样流畅的动作起身,如同一根被压折的柳条弹起,恢复坚韧的线条。
    夕阳如同被打散的蛋黄,流淌在擦得铮亮的餐桌和地板上。乔意扭头往窗外看,简直是宋朝,蔓延的竹林和水梯田起伏如呼吸的频率,若隐若现地露出远处木质建筑的屋顶。
    酒店在轻井泽的山麓谷底。从东京坐新干线到轻井泽,在车站搭乘免费巴士,驶过一片阴沉的杉树林,车停在一条蜿蜒曲折的青石板小路前。在密林中沿着低矮的橘色的灯光走了近百米,才看到两个穿着制服的女服务员远远地鞠躬,她们带领乔意走向连排的低矮建筑。
    像古代书生做的一个梦,误入一处介于人间和仙界的海市蜃楼,在这空间里热烈而饱满地生活数日、数月、数年。忽然梦醒,发现自己失去了整个人生。
    造梦是最昂贵的。这间酒店不仅贵,而且需要提前预订。乔意环顾四周,大多数顾客都是成双结对,在甜蜜而肃穆的氛围中谈论着无关痛痒的事,例如两天前的一场雪。他的目光落到窗边的一桌,除了他以外唯一独自一人的食客——一个年轻女人,认真地低头吃着一碗面,她捕捉到他的目光,报以回视。
    乔意匆忙收回自己的目光,来不及了,那女人竟然走到他的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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