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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老实人 集-第3部分

小说: 老实人 集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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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就全变成了一盆凉水,这水到下午,并且就温了。
在这样天气下头,人是除了终日流着汗以外一事不作。要作也不能。不拘走到什么地
方也一样。这样天气就是多数人的流汗少数人的享福天气!
但一交七月,阳历是八月,可好了。
天气已转秋以后,自宽君无所事,象一只无家可归的狗一样,每日到北海去溜。到北
海去溜,原是一些公子小姐的事!自宽君是去看这些公子小姐,也就忘了到那地方的勤。
还有一件事,自宽君,看人还不是理由,他是去看书。
北海的图书馆阅览室中,每天照例有一个坐位上有近乎革命家式的平常人物,便是自
宽君。衣服虽为丝织物,但又小又旧,已很容易使人疑心这是天桥的货色了。足下穿一双
旧白布靴子,为泥为水渍成一种天然的不美观黄色。脸庞儿清瘦,虽干净,却憔悴如三十
岁的人。
把书看一阵,随意翻,从龟甲文字到一种最近出版的俗俚画报,全都看。看到阅览室
中只剩自己一人时,自宽君,想起坐在室的中央的看守人,似乎不忍让他在那里为一个读
者绊着不动,就含笑的把所取的书缴还,无善无恶的点着一个照例的头,出了图书馆大门。
出了图书馆,时间约五时,这时正是北海热闹的下午。人人打扮的如有喜事似的到这
园中来互相展览给另外一人看。
漪澜堂,充满了人声,充满了嘻笑,充满了团头胖脸,充满了脂艳粉香,此外还充满
了人的心中称叹轻视以及青年男女的诡计!
自宽君,无所谓的就到这些人的队里阵里来了。
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微笑着,有着别人意想不到的趣味。
没一个熟人可以招呼一次,这在自宽君则尤其满意。有时无意中,却碰到那类到什么
地方见过一面两面的人,拖拖拉拉反而把自宽君窘住感到寂寞出来了。
有时他却一个人坐到众人来去的大土路旁木凳上,就看着这来去的男女为乐。每一个
男女全能给他以一种幻想,从装饰同年龄貌上,感出这人回到家中时节的情形,且胡猜测
日常命运所给这人的工作是一些什么。到这地方来的每一个游人,有一种不同的心情,不
怕一对情侣也如此。一个大兵到北海来玩,具的是怎样一种兴趣?这从自宽君细细观察所
得,就有一种极有趣味的报告。在这类情形下头,自宽君来此的意义,简直是在这里作一
统计分类工作了!
又有时,他却独自到幽僻无人的水边去看水,另是种心情。
然而来到北海的自宽君整个就是无聊!
自己不能玩,看人怎样的玩也是一件好事情。抱着单来看别人玩的心情的自宽君,一
看下来是一个多月,天气更佳了。
天气好,真适宜于玩,人反而日见稀少,各式茶座生意也日益萧条下来,原来到这里
玩的人就无一个会玩的人,到这来,看人以外就是让人看!自宽君,在先时,笑那些大兵,
一到园里就到“天王庙”“小西天”一类地方去,如今却以为这些兵来此的见解倒比那些
绅士老爷小姐少爷高明得多了。
人少了,在他是觉到一种寂寞,原无可讳的。不过人多也许寂寞还觉得深。人少一点
则公园中所有的佳处全现出。在一些地方,譬如塔下头白石栏杆,独自靠着望望天边的云,
可以看不厌。又见到三三两两的人从另一处缓缓的脚步走过,又见到一两个人对着故宫若
有深喟的瞧,又见到洒水的水夫,两人用膀子扛了水桶在寂静无人的宽土路中横行,又见
到……全是诗!
在往日,湖中的船舶追逐来去,坐八人,或十人,吆喝喧天无休息,真损失了不少湖
景的幽美。如今则一二白色小船,船上各有两个人,慢慢的在淡档的略有余夏味儿的银色
阳光中摇动,船上纵不一定是一男一女,那趣味也不会就不及一对情人的打桨。
到船坞附近去玩,看着那些泊着成一队,老老实实不动的小船,各样颜色自然的杂错,
湖水作小波啮着船板,声音细碎象在说梦话,那又如何美丽!
说是人日益稀少下来,也并不是全无。不过人比大六月热天少了一点,北海从类乎游
艺园的骚扰中脱出,在各处可以喝茶歇憩的地方,再见不到那些一群一党的怪模怪样人物
罢了。
以前不敢在五龙亭吃东西的自宽君,却已大胆独自据了一张桌子用他的中饭晚饭了。
因所吃的并不比普通馆子为贵,自宽君便把上午十二点钟那一次返寓的午餐全改作在这地
方来吃。
图书馆的例规是在正午又得休息两小时,这一种规矩当然极对,一面让馆员全体在一
个桌子上一同来吃饭,一面也免得读书人太方便。因此自宽君,在吃午饭后,总是慢慢的
在一条冷清的路上走,省得到了图书馆时还不开门,又得站在外面象等换不兑现的钞票一
样着急。
谁料得到在三十天内哪一天有什么意外?
每天照着规矩去吃饭,每天情形差不多,只一天一天人越少下来。在自宽君意思中,
北海是越美,就因为人少!

五 

上星期六朋友又到那里去。一切全有例。不消说,钟到打十二下时,朋友已在那绕琼
岛的夹道上走着了。因是礼拜六,人象多了点,兵也多。天气既是特别好,又有人可看,
自宽君,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痛快。
到了五龙亭,所有老地方已为别人占去。一个认识的伙计,就来到面前解释了两句,
把他安置在另一张桌边坐下了。
随意各处的流盼。这地方已恢复了一月以前的兴旺。几个伙计脸色也不象前几日晦气。
亭中各个桌子上,茶盅的灰也都拭去了。亭中此时人虽不多,可以断定,到下午三时就会
非常热闹了。
一旁吃炒面,一旁望那在自己每天吃饭的桌子边的人,自宽君就似乎心中很受用。其
实这两个人在自宽君一进门时也就望到了他。
这是两个学生模样的女人,发剪了以后就随意让它在头上蓬起似的耸得多高。自宽君,
先是望到女人中一个的侧面,女人一回头,他把这女人的正面又看清楚了。不久另一个女
人的脸也为自宽君看准,他就在这女人身上加以各样的幸福估价。
女人的美不是脸,不是身,不是眼,不是眉。某一部的美总不能给人以顶深印象。看
这人的美不美,当去看这人的灵魂。但还不容易。这既非容易,那就只好看她的态度与行
动去了。
一个二十四五的光身男子,对于女人的批评,容易持偏心,那是免不了的。若说是
“见到一匹水牛娘也觉得细眉细眼可爱”,则自宽君倒不会到这个地步。自宽君,把这两
个女人看来看去,总之已在心里觉得这女人实不坏了。
女人之中一个略胖略高,这更给朋友走向到佩服倾倒方面。
不拘到何等地方,看游艺会或看电影,在正文以外,去身前后左右发现那些喁喁说话,
总是比台上戏文还更真实有趣。人人会觉得这类事的演述为更艺术得多。(这当然除了那
些一心一意来看赤足跳舞的人在外。)只稍稍注意到那一方,于是就听到:“谁不说这几
天这里独好咧。”
“我实怕人多,象中央公园那样我真不敢去。”
…   
显然是同调,更使自宽君觉得这话动听了。
于是又听到了一些关于两人学校中的平常趣话。
过了一阵中,一个似乎是要去到什么地方有事,听到同伙计要一点纸片,两人却一同
起身。女人从自宽君身旁走过。
为朋友设想,还是早早离开为妙了。候着别人的归来,也没有所谓益处。且早早离开,
也省得给人发现自己是在注意她。
看人虽不算罪过,但一面愣着双眼碌碌的对人全身攻击,一 面且在心中造着非凡大罪
孽,究不是一个老实人所应作的事!
且看人家到使人察觉,这不艺术的行为,再糟也就没有了。他终于起身。
在女人那边桌上,原是遗下了伞同手帕以外还有两本书。
来到北海图书馆看书,在自宽君看来,那是算顶合式的地方。
但见人拿书到北海来或是坐到大路旁板凳上去看,则总觉有点装腔作势的嫌疑。纵自
己是如何欢喜看这书,从别人看这情形,多少会疑到是故意卖弄的!
如今这女人就有着书两本。自宽君见人还未来,就作为起身去望湖中景致模样,把眼
溜到女人桌上去。这一来,使朋友心跳不已。情形的凑巧真无比这事更巧的了。这书不是
别的,就是自宽君作的小说— 《山楂》,再看,也一点不错,是《山楂》那一本书!恐
怕书有同名罢?不。封面也不差,自己的书自己不会瞎眼吧。其他一本也是一个样,看那
头上的绿字可以知道。这又是一种说不出的痛快心情。
照例在平时,把面吃完是白水嗽口,嗽完口就走。此时自宽君,却泡一壶茶来,人依
然坐下了。
天知道,这是一种什么因缘啊?!
把书印出来卖,拿书铺版税,无论如何一版总有两千个读者,这两千未相识的朋友于
自己总算是同情者了罢。然而这类读者虽从书的销数上可以断定是并不少,可是主顾俨然
同自宽君本人无关。是些什么人来看这书,他就常常想到也是一些空想。既无一个人从他
手上寄钱来买这书,也不曾在书摊子边见到谁出钱买这书看,因此书出版以后,除了用着
各样柔软言语请求书铺老板早为结账外,读者却全不问了。如今却见到这样两个青年女人
拿着这书,且这人又是那么样清雅秀丽,不能不使人在心中生一种感激,以及由感激中生
出一点无害于事的分外乐观!
重复坐下来的自宽君,就是要等这女人回来。他愿意用一种方法使这女人明白在对面
隔一张桌子坐的就是所看新书的作者,可是找不出这自己表现的方法。自己既不能象唱戏
那么先报上名来,从别的事上又总觉不很合适。在中国此时,男子除了涎了脸皮跟着荡妇
身后追逐外,男女间根本上就缺少那合宜的认识习惯。想认识一个陌生女人,除了照样极
无礼貌外,就没有法子可设。
在自宽君也并非定要这女人知道自己不可,因为一个读者,也没有必须认识一书作者
的义务。不过他以为若果是这书曾给予了这女人小小欢喜,那让她知道这给她欢喜的人,
就坐在五尺内外,究竟是一件两有裨益的事!
又想起,到这世界上来,得着许多非你所能担受的骂名误解,为人当着活奴隶,一副
机械样子的生活下来,不图还有这样的人来看这书,又未免伤心眼红。就是这样的人拿着
这本书一天,就不必去看内容,也就算是有了懂过自己的人,自己是在作着有意义的工作
的人了。看到这女人把这书中的不拘某一篇从头阅览到结果,那所得的愉快将比这书能为
书局印行还更值得欣庆。唉,女人,女人这名词,同一个无用的在为生活作文章的穷人,
隔得有多远!女人为甚生来要“高贵”这类名词作装饰?就是为得女人以外有我们这类人
在!
决心等着的自宽君,想到一切只差要哭出声来。心中只酸酸的如刚吃过一肚子杨梅一
样。当然不到五分钟这两个女人回到坐位上来了,自宽君又忍痛想索性走了到别处去好。
但是走不动。一种不可解释的吸力,从那边过来,吸住了他动弹不得。这吸力,也可以说
是在这边,吸着了对面的人,不然别人动身他就不应当跟到又走!
“瞧呵,这下流。”谁不以为在一个青年女人身后有意无意的跟随为可笑可耻呢!?
但谁又能否认这是这个时代同女人认识唯一的一种好方法。
别人走到九龙壁,九龙壁左右有自宽君在。别人走到北海董事会里去,那里又可以见
到自宽君的寒伧脸子。
久而久之,象是这也给女人中那个略稚小的觉到了。这两人不在董事会久呆,就又转
入濠濮涧。
自宽君,怎么样?自己为自己算计。是转身到图书馆去陪那位阅览室管理人坐冷板凳
极宜于自己。且到了那里就可以大白日下睁着眼睛作着好梦,用眼前的事实作梦的影子,
在这事实表格空处填上那自己所希望的一切好处,不失一个稳健可靠无用畏怯脸红的法子。
上策不取取中策,是全放下不去想,少胡思乱想则也少烦恼。放下自然是放下,难道不放
下到耽一会儿别人出了园门还跟人到学校不成?不过眼前要放也不能,真为这受罪!还有
下策者,是仍然跟着下来,这地方是人人可以自由走动的地方,高兴到什么地方玩就来玩,
别人可以走的我照例也可以走,实在要分手,就在莫可奈何情形下,看着她走去。下策亦
不算顶坏!
独采取这下策,这就是坐牢的因!
先是怕别人察觉,以为在察觉了略露着不和气的脸色以后,就即刻避开,那结果也成
“挨而不伤”。谁知到人察觉后,颜色不如他所预想的难看,“软泥巴插棍,越插便越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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