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梅-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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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恐惧,扯住阿明的衣服,说道:“多说无益。倪太太,我们法庭上见。”
思思像被打蒙了似的,瞪眼问阿明:“她说的是真的么?”
阿明不敢看她,侧脸道:“对不起;思思……”
只听思思“啊”地发出一声尖叫,厉声道:“你骗我!我恨你们!恨你们!”哭着冲出了大门。倪太太这时却挣扎着走过来,死死地盯着我,说道:“告诉我,你妈妈是谁?”
我看着这个面色苍白如纸的女人,嘴角掀起一丝不屑,说道:“倪太太,你还是等着法庭传审吧。到时候你就会明白一切了。”
阿明牵起我的手,说道:“我们走。”正要离开,肩膀被敏之一拉,听他恨恨地道:“你这就想走了么?”
倪太太却拉住敏之的手臂,既幽怨又沉着地道:“让他们走。”
一个多小时后,我俩又回到了南山路113号那个晦暗凌乱的家。阿明扶我坐在床上,倒了一杯热水递给我,说道:“你好好睡吧。记得关紧门。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那你呢?”
“我要出门。”他说着便站了起来。
“这么晚出去干什么?”我急道。
“我要去找思思。我怕她会出危险。”
2
三天,阿明找了思思三天,还是没找到。
三天,他每天都处于精神恍惚中,没有一个夜晚是睡踏实了的。我甚至还听他在梦里叫着思思的名字。
第四天一大早,我对他说:“我去倪家看看思思回来没有。”
不顾他的反对,在傍晚时分一个人悄悄地回到了倪家。
刚一进大门,我就敏感地嗅到一丝寂静而古怪的气息。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我不由打了一个寒噤。心念一转,没有进别墅,而是穿过花园,来到倪家的私人马场。
倪家的私人马场,远望是一块养眼的绿毯子,宽阔而平坦。就地倒下,把毯子往身体上一裹,人体就贴近了大地。近处,几匹配备豪华的荷尔斯泰因马在栏杆边悠闲地啃着草,衬着如血的残阳,好一幅色彩浓妍的西洋画。
顿时想起数天前,我和蕴之骑马奔驰在另一片草场之上的情景。他穿一身骑士服,脸庞在晨曦中若隐若现,俊美如王子。我则是一个幸福的公主。不禁感叹人生无常。
正望着这一片草场发呆,忽然背后传来一个沉郁的声音:“阿梅。”
我转过身,看到的是敏之的脸。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一张这么绝望的脸。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绝望。
他一定很恨我。我想。是我温柔地给他披上生活的希望的外衣,又当众粗暴地把衣服撕开,让所有人透视到他那颗破碎而病弱的心。
我们静静地对立,置身在万古冰河。他站得那么直,像一座雕像。夕阳的余晖泻下,雕像镀上了金,高贵而凝重。
“你想要怎样?”我说话。
无声。
“你想找我算帐的话尽管来吧,我决不还手。”
还是无声。
我一直很惧怕这种仿佛专属于敏之的无声之中透着威逼的气势,便说:“那我们法庭上见。”转过身,刚一迈步就听到声音又响起来:“为什么?”
我回身,他的脸上多了丝痛苦的痉挛。
“为什么要骗我?”又说了一句,声音像是雪气凝成。
“我不想解释。再说,解释也没用。”我很清楚,我的罪过不是靠解释就能够洗清的。
“你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一句话?”
“什么?”
“我说,如果你骗我,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我想起来了。是在那个下着小雨的黄昏,那把淡绿色的飘在雨中的双人伞下,他把我搂在怀里,在我耳边说出的那句极淡又极狠的话。
“记得。”其实我也没想得到原谅。
“你是复仇者?”他不笨。
“对。为我妈妈。倪懋航害了她一生。”
“你觉得报复能起作用吗?”他居然还能这么理智地分析问题。
“我觉得可以。因为我心里有很多恨。”
“比如。”他不动声色,让我越发地恐慌。
“我妈妈为倪懋航付出了所有,却被他搞得家破人亡;我本来可以过着大小姐那样的生活,结果却住在贫民区,一住就是23年,被人欺负、瞧不起。我没有钱,没有机会读书,没有机会玩乐,只能在生活的最底层挣扎。但是,你知道不知道,情况不该是这样子,不该是这样!”
“你觉得你一无所有?”
“以前是那样。但从现在开始,我将会拿回所有我该得到的。”我昂然地看着他。
“那你有过爱吗?”
我喉咙被哽住。爱,我有过爱吗?我爱过他,他,他,还有他吗?如果有的话,为什么又要残忍地欺骗、利用他们,并且毫不后悔?
“我不知道。”我生硬地说。
“你仔细想一下,我给你五分钟时间。”
我奇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究竟想要怎样?”
“你好好想一下,你有爱过我么?”
“不用想了。我想我爱的不是你。”没错,我爱的只是自己。
“好,谢谢。”他平静的神情让我发狂。
谢谢,敏之在说谢谢?
他缓缓地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说道:“谢谢你让我有足够的理由来毁灭这份感情。并且如你一样,用复仇的方式为自己讨回公道。”
我心头大震。我看到他手中握住的东西。那是一把乌黑镗亮的手*枪,在黄昏里发着冷光,漫过了整片草场。
我不自禁地往后退去。敏之要杀我?他要杀我?为自己感情被骗报仇?
“你怕了?”他跟进几步,逼人的气势为我见所未见。
“你想杀我?”
“不是,我只想跟你玩一个游戏。”
游戏?什么游戏?
“我喊开始,然后你就跑,用最快的速度跑。我会一直数数,当我数到三十的时候我就会对着你的背影开枪。如果你运气好,没被我打中,那么我们之间就一笔勾销,从此各走各的路。”
“那如果我被打中了呢?”我凄然地问。
“如果你不幸被打中,我就用这把枪对着自己的心脏开一枪,为你报仇。”
我的神经霎时像是浸了王水的玻璃丝,在一根一根地断掉。为什么,为什么他要玩这个残酷的游戏。
“其实,你我都有一半的活命的机会。不过你别以为我是在吓唬你。我绝对会尽全力瞄准目标发射子弹。”
原来如此。他想把我的罪过交给命运来审判。
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我了解敏之。他就是我妈说的那种外表冷漠而内心却炽热无比的人。一旦燃烧起来,具有毁灭一切的力量。这次他不会手软的。
“准备……”他举枪。
十八。1
“准备……”敏之发令。
我只觉全身软成一团棉花,汗珠渗上额头,近乎绝望地瞧着他,说:“必须这样?”
“你有一半的活命机会。你自己把握。〃 敏之的眼神依然那么决绝,丝毫没有放过我的意思。
视线和视线交汇在一起。阳光凝固,结成一根根的金刺,扎遍我全身。
突然,从敏之的后方出现了一个人,急奔至我俩面前,伸手握住敏之的枪,大声道:“你疯了吗?你疯了吗?”
是健之。他一直躲在我们身后偷听我们的对话,只是我们都没有注意到。
“你为什么要阻止他?”我转脸对着健之说道。我们之间也还有话要交代。
“阿梅,他是想杀你,想杀你啊!”
“那你呢?难道你不恨我?”
“我?”他紧咬嘴唇,“恨。我恨你玩弄了我们兄弟三人的感情,恨你自欺欺人,恨你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也恨自己这么心甘情愿被你骗,居然狠不下心看你得到报应。恨你跟我都这么没用!”他终于不再只是个男孩。
一捧澄莹如雪的泪花,在健之的眼眶里危险地晃动,簌簌地掉下来,砸在几株葱绿的小草上。小草承受不了这泪水的沉重,纷纷弯下腰肢,贴着泥土疼痛地挣扎着。
那是健之的泪。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的健之的泪。那个永远拥有春日杨柳般明亮、清澈微笑的男孩,在这片斜阳西下的草场,竟也流泪了。流出那么一段凄绝哀绝的泪,像一匹被撕裂的绸缎。
我的心被狠狠地揪了起来。告诉他:“健之,是你以前太天真了,所以才会被我骗。相信经过这件事以后,你应该了解女人了吧。那些你所喜欢的、表面上显出对你很好样子的女人,会杀你于无形!”
健之泪光璨璨,说了一句:“我不怕被骗。我只怕你执迷不悟。”
我的心口像被塞进一块花岗岩,沉重得不能移步。他说他不怕骗。他说怕我执迷不悟。他挺身而出。他阻止敏之。他……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行了,健之,你让开。你有你的选择方式,我有我的选择方式。”敏之伸手将健之推开。然而健之又扑了上来,说道:“我不许你做这种蠢事。”
敏之猛地抬起枪口对准了健之的脑袋,冷冷地道:“如果你再上前一步,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健之一呆,脚步骤停,绝望得如一只垂死的动物。
无可避免。我调转头,不等敏之说“开始”,用尽所有力气奔跑,同时听到背后敏之数数的声音:“一,二,三……”
没命地跑,找不到方向地跑,景物模糊了,阳光消散了,天快沉了,地快陷了,身体软了,步子慢了,想发吐,想躺倒,想昏睡……我逃得掉么逃得掉么??逃得掉么???
“砰!”
我闭上了双眼。
咦?睁开眼,我看到什么?延伸到天边的绿草,在夕阳下刷刷地飘摇;绮丽如织的晚霞流动得像一首诗歌,向晚的微风扬起了点点落花,肆意飘舞于空中……
原来我没死!没死!敏之没有打中我!我狂喜转身,想要向他们高声呼告。
可是——
我见到远处的两个人影,一个呈半跪姿态,另一个却似乎躺倒在地。我心生不祥,耳畔忽然传来隐约的声音:“健之……健之……”
我心一沉,咬牙拖着身躯奔回去,却看到了最残酷的一幕。
健之躺倒在草地上,毛衣上一片血迹,胸口处还在不断淌血。
他,他被敏之打到了!他怎么会被敏之打中?我惊异地望向敏之,只见他面若死灰,断续地说道:“你……你为什么要挡那一枪?”
我跑过去扶起健之,看到他眼神依稀,只余些许活气。我呼唤他的名字,他的目光稍稍又汇聚了一点,吃力地伸出左手,微弱地道:“阿梅……”
我抓过他的手,捂住他的伤口,连问三个为什么,“他那一枪不一定能打中我,你为什么这么傻?”
他凄凄一笑,勉力吐出一句:“敏之在大学里得过远程射击比赛的冠军,这点距离他是不会失手的。”
他的血从伤口汩汩涌出,染红我的手指,在指尖开出朵朵玫瑰。血滴在草地上,草叶“嘤”地一声失去了绿气,换了身诡丽的外衣,伏倒在地。
他一定很痛,我知道。他的眉宇隐忍着痛楚,口角在不住抽动,他还有很多话想要对我说。
我问:“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抱紧他。
但他已说不出话来。他的目光涣散开去,像杳渺的歌声飘失在了空谷,渐远渐停。
眼睛一闭,曲终,死了。
死了。
有几丝风吹过来,凉凉的,把那缕年轻的魂给带走了。
我抬头看敏之。他神情呆滞地站起身,迟钝地退后几步,手*枪“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只见他寂寂地望着远方,喃喃自语:“游戏结束了。”
我惨笑:“结束了。”
敏之蓦地流下两行泪水,悲凉地道:“可是健之,你知道么?我在数到三十的时候,改变了心意,那一枪不是正对着阿梅开的啊!”
十八。2
夕阳渐渐沉了下去,我和敏之呆在草场,谁也不说话,任时间静静地流走。夜,终于又蒙着漆黑的面纱降临到了人间。马场的自动灯光装置启动。我借着灯光看到敏之一脸麻木地伫立在风中,像一棵掉光了枝叶的、了无生气的高树;低头看看怀里已经冷却的健之,他苍白的脸被黄色的灯光笼住了,眼角眉梢都像涂了一层淡淡的金粉。这让我一下子想起了那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我和健之沿灵河漫步,阳光栖息在他的脸上,也是涂上了这么一层淡淡的金粉。可是那时他有着粲然如星的眼睛、亲切温暖的笑容,现在却换成了眉尖轻蹙、眼皮低垂的沉眠状——永不苏醒的沉眠。我开始不发一声地掉泪,凄凄地掉泪,掉到感觉自己快被自己的泪水淹死了,掉到敏之突然捡起地上的枪走过来对我说:“我杀了我的亲弟弟,你杀了我为他报仇。”
我接过他递来的手*枪,昂头看着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