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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一枝梅-第10部分

小说: 一枝梅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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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叹气,“我说的不是唐小姐。”
  “那是……?”
  “你心里应该清楚。我觉得男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虑。”
  “原来……原来你早知道了。”
  “嘿,怎么说我也在倪家呆了这么长时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
  敏之转头问道:“为什么你要提醒我?你不是跟我大哥很熟吗?”
  我面不改色地答道:“我不是倪家的人。谈不上跟谁好跟谁不好。我比较喜欢公平和理所当然的事情。当然……也因为你……”
  “因为我什么?”他追问。
  “也许因为你对唐小姐的深情感动了我,我不想看到你这么意志消沉。”这也不算假话。
  “你觉得我意志消沉?”
  “我觉得是。你总是对周围的人事漠不关心。”我干脆直话直说。
  许久,敏之又说道:“你错了,我现在不爱她,一点也不。”
  “我相信你。本来就没必要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也许还有更好的人在等着你。”
  他眉毛轻挑,若有所思地倚在栏杆边。过了一会儿朝我伸出一只手掌,掌心上拢着一簇剔透的白梅。问道:“猜这里有多少朵?”
  我茫然地摇摇头:“我又没数过,我怎么知道。”
  他指着栏杆,说:“这里的白梅花。我每一枝都采了一朵。从第一枝到最后一枝,一共是十七枝。所以这里一共有十七朵梅花。”
  原来他刚才在数梅花。数白梅花。
  我盯着那捧玲珑清秀的白梅,笑道:“原来你是个喜欢采花的人。”
  敏之也笑:“我只采我喜欢的花。”顿了一顿,又道:“你想要这些梅花么?我可以送给你。反正你的名字叫阿梅。”
  我迟疑了。敏之的话如此意味深长。
  他见我没有反应,脸色微暗,说道:“好吧,我现在进屋里暖和暖和。你一个人留着赏花好了。”说罢手掌轻摇,那些梅花就扑簌簌地从指缝间掉了下来,犹如春雪飖扬。转身飘然而去。
  我停伫在那里,望着地上点点白星,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淡得像是白梅花一样。

  十三

  1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除夕的夜晚,我辞别了倪家,向南山路赶回。
  不想见到倪家团团圆圆、和和美美的景象,不想和他们共享盛世的繁华,不想成为他们中间的一分子。不想。
  宁愿自斟自饮,品尝生命的苦酒。
  去了芷姗沉睡之处,献一杯酒在墓前;剩下的,统统倒进了我的胃中。
  酒,是孤者的良朋。你可知酒有多浓,人生的寂寞就有多浓。
  我东倒西歪地走回家,开门,扶墙趔趄而行。胸中酒气翻腾,忍不住弯腰张口吐出一堆污秽。忽然一个茶杯递到我的面前,我随手接过,咕嘟嘟喝完,还回杯子,皱眉道:“还要。”
  等一等!这是……?
  我猛地抬头,见到一张脸。
  阿明!是他!绝没有错!他回来了,回来了!
  我一跃而起,抱住他,抱得紧紧的,哭声道:“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我回来了。”他边说边抚摸我的头发。
  “对不起……”我歉意不减。
  “不要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
  “可是我们的孩子……”
  “你说的对,凭现在我们的条件,就连自己也养不活,怎么养得起孩子?”
  “阿明……”
  “相信我,等到我有了工作,等你……等你做完该做的,我们一定会拥有最幸福的生活,最美满的家庭。相信我,好吗?”
  我含泪微笑,暖意带着酒意袭遍全身。
  我们相拥长吻,尽享爱情的甜蜜和欢乐。
  突然,阿明停住了亲吻,脸色郑重地说道:“阿梅,我有一件事必须对你说。”
  “什么事?”
  “我……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他语带愧疚。
  我自然知道是思思的事,忽然心念一转,伸手捂住他的嘴巴,说道:“我不要听。”
  “为什么?我不说的话心里会很不好受。”
  我摇头道:“无论你做了什么事,我都不会怪你。所以你没必要说给我听。我也不想知道。”
  “可是……”
  “好啦,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今天是除夕,干嘛要提那些不愉快的过去呢?”
  阿明低声道:“也是……”
  “从今以后,我们彼此信任,谁也不离开谁,好不好?”我生平第一次开始相信不离不弃的说法。
  “Yes Madame!”阿明的笑就像四月的风。
  除夕,团圆的时刻。所有的悲伤在相聚面前都化成了泡沫,所有的痛苦都随新一年的到来分解为尘埃,被风吹到了异度空间。
  “阿梅。”
  “嗯?”
  “明天是春节,春天就要来了。”
  “是,春天就要来了。”我抱住他,眼里涌出晶莹的泪。
  春天真的来了。
  三月,世界褪下银装,换了鲜嫩的青杉,缀着斑斓的花,从枯瘦萧索的老妇摇身变为丰盈可爱的少女。就在这美好的时令,我又回到了倪家,回到了那个令我爱恨交织,笑泪同存的地方。这次回来,我坚定了我的决心。不只为恨,也为爱。为了幸福,为了阿明和我的明天。
  我比从前更小心地观察倪太太的举动,努力搜集一切能够证明我想法的证据。我告诉思思,阿明回来了,你们又可以在一起了,一面处心积虑地给他们制造机会。我每天接蕴之的电话,说我想你,你快回来吧。此外又一如既往地关心鼓励敏之,他对我的态度就像三月的天气,一天比一天晴明。
  哦,还有健之。三月的某一天,他邀请我去郊外踏青。我爽快地答应下来。我打心底喜欢和他结伴而行。
  我们驱车来到了南郊的崇慧山下,饱览三月清丽的山野风光。
  还是清晨。山间的雾气还没有散开,站在山脚眺望山顶,崇慧山云蔼弥漫,像一位高远清旷的神人。
  一路上行,雾气渐散,阳光穿透了枝叶,洒落在地面上。叶影子在地上作起画,眼前景物也变得分明起来。深深浅浅的绿里藏了供游人歇息的草亭、石桌、木轩。我们走累了便找地儿坐下,说说沿途见闻,听听溪涧淅淅的流水声,喝一捧清凉甜润的山泉。清风送来泥土和野花的芬芳,淡远如烟,袅在恬美的心情中,让人忘却尘世的忧伤。
  健之倚在我身边,说道:“还有半个小时就到顶。到时你就可以见到我上次在医院里提起的那位高人了。”
  我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带我来拜访那位高人啊。他……他是住在山顶上的么?”
  “不错。他就是崇慧山随缘寺的住持,广昙大师。”
  2
  修建在崇慧山顶的随缘寺,是城里善男信女拜佛进香的一大去处。我虽从未踏足,也早有耳闻。想不到这一次却和健之相偕拜会,心里颇有些忐忑。
  随缘寺,料想中的谨严法度和清简格局。周围古木参天,禅声起落。几个僧人正在阶前扫叶,其中一个见到我和敏之,跑来招呼:“原来是倪先生,好久不见。是要见住持么?”
  我一乐,现在的和尚见人都不称施主,而称先生小姐了。
  健之笑着点头,拉着我走进了寺中。
  寺庙里光线昏暗,供了几座我不认识的菩萨。正瞻望着,一个披着大红袈裟的白髯老僧走了过来,对我俩说道:“这边请。”
  我们跟随那老僧,也就是广昙大师,进了大堂西边一间收拾得极清净的禅房。木桌古旧,竹椅青碧如洗,幽幽檀香氤氲屋内,一盆玉兰停放在檐下,矜持地将花事袒露。三人坐下,广昙大师微笑道:“健之,这次回国可有什么新收获?”
  我凝望广昙大师。他给人的感觉少说也有八十岁。但气色很好,双颊红润,下巴下面留有三寸多长的胡须,雪白而整齐,一丝杂色也没有,显然是经过特意保养与修整的。最摄人心魄的是广昙大师的一双眼睛,深邃有神,潜藏着无穷的故事。忽然,两颗眸子射出了两道精光,在我脸上晃悠了一下,顷刻又收敛回来,埋入了眼窝深处,只剩下平如湖水般的光辉。仅此一刹那,我也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冷战。
  真想不到健之跟这位高僧还是忘年交。耳边听健之说道:“两年没回国了。感觉国内变化好大。大师你身体还好吗?”
  “好的很,好得很,这位女施主是……?”广昙大师口称“女施主”,倒很专业。
  “哦,我介绍一下。阿梅,这位就是广昙大师。大师,她是我的朋友,叫阿梅。”
  我向广昙大师致意,心想:难道健之是个佛教徒?
  广昙大师看着我,笑道:“阿梅这个名字,说俗不俗,说雅不雅。可有姓?”
  “姓罗。”我只好说。那是我妈的姓。
  健之微感惊奇:“原来你姓罗,以前从没听你说过。”
  广昙大师点点头,说道:“想必你父亲喜欢梅花,所以给你取名叫阿梅。”
  我讽刺地说道:“大师你算错了。我的名字是我妈取的,因为我生下来右肩有一个梅花状的胎记。”
  广昙大师眼里闪过一丝惊愕,随即恢复了平静与微笑,“原来如此!女施主可知梅花和我佛的关系不浅呢。历代高僧多有咏梅之作,其诗句里含有大佛法。”
  这话我有些感兴趣,便说道:“大师请讲。”
  广昙大师道:“唐朝有一僧人咏古梅,诗云:‘火虐风饕水渍根,霜皴雪皱古苔痕。东风未肯随寒暑,又蘖清香与返魂。’诗中讲古梅遭受诸般折磨,是比喻修道者遭受苦难之多与修持时间之久。而古梅的‘枯死’,又象征着修道人的‘大死一回’,把以往的意念修到荡然无存的地步,这才‘至道’显露。在时节因缘的来到下,悟了道,就像古梅的返魂着花一样。”
  我频频点头,“原来如此,佛理高深,自然不是我们能参透得了。”
  广昙大师又笑:“那也未必。还有一首梅花诗,健之你来讲讲你的看法。”说罢又吟道:“终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归来笑捻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
  健之蹙眉思索了一阵,答道:“这首诗原意是指人们踏破山岭苦苦寻找春天,回来偶然发现园里梅花开了,这才悟到原来春天就在枝头上。意思其实是说,世上的人不认识自己,一门心思想要寻求佛法。但如果认识自己本身就有佛性,就不会费力求索了。因为心外无我、心外无法、心外没有世界。”
  广昙大师捋髯大笑:“妙哉!健之,你又进益了。”
  我看这一老一少谈佛论道,古言雅语,乐不可支,自己又插不上嘴,心生不快。广昙大师似乎注意到我变了脸色,说道:“阿梅施主,不是老僧存心刁难,只是我看你眉宇间隐有戾气,心中……心中好像有解不开的结啊。”
  我一惊,心想这老和尚还真有眼光,只得笑道:“我们都是红尘中人,难免会为一些琐事烦恼,自然比不上大师心境空明,出尘脱俗了。”
  广昙大师意味深长地道:“出尘入世,也许只是一线之隔。阿梅施主,你如有空,倒可以多和健之谈谈,我想对你会有帮助。说不定……我们有缘还能再见。”
  健之颇为忸怩:“这个……这个……”
  广昙大师作了一个手势,说道:“健之,你跟我来。”说罢二人出了房门,留下我一个人呆在屋中,左右探看。
  二十分钟过去,健之还没有回来,我有些坐不住了,正准备出门寻找,只见一个灰衣僧人进了屋,便上前问道:“广昙大师和健之去了哪儿?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那灰衣和尚年纪比广昙大师小得多,但究竟有多少岁却看不出来。他天庭饱满,目光清明,望着我的脸说道:“我师父马上就回来。女施主还是耐心地呆在这里等等吧。”
  我无奈地坐回原位,见他过来收拾茶杯,便问道:“你是广昙大师的徒弟?”
  他施礼道:“正是。贫僧法号虚舟。”
  我又说道:“那麻烦虚舟大师去叫一下广昙大师好么?我……”
  话没说完,门外一阵响动。健之走了进来,说道:“阿梅,不早了。我们走吧。”
  我起身向虚舟大师辞别,与健之离开了随缘寺。
  下山途中我问健之:“广昙大师呢?”
  “哦,他去念经了。”
  “你们……刚才我不在的时候说了些什么话?”
  “没有什么啊。他送了我一本《圆觉经》,还说要我多给你讲讲。”
  我“扑哧”一笑:“想不到留英学生还要信佛。”
  “这你就不懂了。东方文化博大精深,外国人拍马也赶不上。”
  “好吧好吧。我不懂,我是笨蛋。”
  “我不是这个意思。”健之急了,模样比路边的蝴蝶花更可爱。
  我强忍笑意,问道:“你是怎么跟广昙大师相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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