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又笨又慢平天下-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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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麟书流下泪水:“你该把绿营兵枪击你的事说给皇上听啊,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曾国藩握住老爹干枯的双手,加重了语气:“打脱牙,和血吞。埋头苦干必有扬眉吐气之日。”
曾麟书非常赞赏儿子这种性格,再看到儿子脸上坚毅的表情,心情已平和。曾国藩此时也感觉到兴奋,突然畅想起美好前景,可当他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地来到衡州后,立即蔫了。
衡州政府官员早就接到省政府的口头警告:曾国藩这厮被我们赶到你们衡州,你们如果有能力也可照葫芦画瓢,倘若没有能力,也不可帮他。
衡州政府谨遵上级教诲,所以曾国藩到衡州后,发现自己连个办公地点都没有。去找衡州政府,衡州政府摊开双手,还耸耸肩说:“我们就这条件,有时候连政府部门都要去庙里办公。您自己想办法吧。”
曾国藩只好自己想办法,办法很快就有了。有一富户人家特别担心土匪来抢劫,见到曾国藩到来,喜出望外,所以把自家的祠堂借给曾国藩当办公室。
解决了办公场所,下面的问题就不请自来:这是个什么部门呢?倘若有信件往来,他的地址总不至于写“××家祠堂”收吧。
曾国藩琢磨好久,才把一面“统辖湖南湘军总营务局”的牌子挂了出去。可才挂上,他意识到不对,马上又摘了。这个牌子太张扬,而且和他的职权也不符,他在湖南是帮办,不是统辖。他又开始琢磨,想到了当初在长沙设置的审案局,这是个在湖南臭名昭著的部门,可此时没有办法,只好再把它请出来。
办公场所和牌子都有了,更大的难题马上摆在他面前,当然这个问题也是大多数人的难题,它的名字叫“钱”。
曾国藩到衡州建军队,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不可能从政府那里拿到钱。他又没有点石成金的法力,所以只有一个办法:众筹。也就是劝那些富绅捐款,当然,不可能白捐。曾国藩允诺会由国家授予他们一些荣誉性的虚职,还有省政府给的大奖状。第一个被“众筹”的自然是曾国藩办公场所——祠堂的主人,主人很不情愿。他说,我已把祠堂免费让你们办公,这也算捐款啊。况且,你们从我这里拿了钱,将来是否真能保护我们,还是未知的。
这是大多数富绅的想法,所以众筹失败。曾国藩见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强行众筹,派兵到各个富绅家里,如果拿不到钱,就捉人。由于很多人都闻“审案局”而丧胆,所以咬牙捐出了一些。
虽然如此,曾国藩的众筹之路走得仍不顺畅,他唉声叹气地对同事们说:“众筹之难,难于登天,费尽心力,仅得毫毛。”
不过他毫不气馁,一方面强行众筹,一方面四处宣传。天下事都有例外,有人就主动找上门来,要给曾国藩捐一笔让他目瞪口呆的军费。此人叫杨江,是已故湖北巡抚杨健的孙子。他让人扛着两万两白银来找曾国藩,指着银子说:“你收下,条件只有一个,把我爷爷列入祀乡贤祠。”
曾国藩被银子发出的光芒刺痛了眼,乐不可支地答应了杨江的请求。但他没想到这么点小事办起来却相当困难,咸丰皇帝得知他的请求后,马上严厉地回信道:“杨健这厮曾受过处分,其官声、政绩都不配入祀乡贤祠。名位乃国家重器,你怎么就把它当成尿壶随便予人?我看你是袒护同乡,私欲茂盛,可恶至极。降你一级!”
曾国藩大为郁闷,不是郁闷被降职,这是无关痛痒的处罚,他郁闷的是,怎么为理想做点事,就这么难。
幸好苍天垂青他,在他两手都硬的情况下,军费方面虽捉襟见肘,他也勉强把军队的架子搭了起来。可架子搭起来,里面要填充什么内容,也就是说,他要建立的这支新军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还没有成熟的答案。
他当初建立的“大团”,只是在训练上改弦更张,实质上,“大团”仍是民兵部队。曾国藩是个善于分析归纳的人,这种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能从现存的事物中发现不足,并反向推理,从而得出自己的创见。
清帝国的武装力量主要有兵、勇和团练三部分。“兵”指的是八旗(满人部队)和绿营(汉人部队),八旗有二十五万人,绿营有六十四万人。八旗和绿营是父子相承,世代为业。正是因为有铁饭碗,再加上国家承平日久,所以这两支部队已不能打架。“勇”是国家临时招募的特种作战部队,称为官勇,有事时招募,无事时遣散。
我们常常在关于清朝的影视作品中看到士兵的后背有“兵”和“勇”的字符,指的就是这两种军队的士兵。
团练就是民兵,它和“勇”不同的是,“勇”是国家招募,吃公粮,团练则是后娘的孩子,只能自力更生。
曾国藩就此分析归纳,得出了他的新军模样:它应该介于官勇和团练之间,又应兼二者的优点。一方面,这支军队应该如官勇那样得到训练和整编;另一方面,它不应该被解散,它应该和八旗与绿营一样,存在是常态。
架子里知道填充什么内容,剩下的就是实行的问题。士兵来源主要是健壮、朴实的山乡农民,绿营兵不收,集镇码头上油嘴滑舌之人不收,曾在衙门当差的书役、胥吏更不收。
至于军官,更是条件苛刻。他按理学标准提出四个条件,第一要才堪治民,第二要不怕死,第三要淡薄功利心,第四要能吃大苦耐大劳。
有人问他,这四条标准有什么科学依据吗?
曾国藩洋洋自得地回答:“第一条,治民之才不外公、明、勤三字,不公不明则士兵不会心悦诚服,如果是头懒猪,则军务巨细都会废弛不治。
“第二条,不怕死则临阵当先,士卒看你如猛虎出笼,当然会拼死向前。
“第三条,军官如汲汲名利,升他官稍晚,他就怨恨;给他薪水稍低,他就黯然伤神,如此,还有什么精力打仗?
“第四条,能吃大苦耐大劳,必须要身体强壮,每天都病怏怏的,敌人未来,自己先病死了,要了这种人就是累赘。”
最后,曾国藩总结说,“其实这四条只是外在标准,我有一条最具天理的标准,那就是忠义血性。一个人只要有忠义血性,有崇高的政治思想,无论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是妓院里的龟公,都能做我这支军队的军官。”
在士兵的编制上,曾国藩煞费苦心。这支军队的基本作战单位是营,每营五百人。他按县籍编组分营,这些人能成为一个营,类似传销。他们呼朋引类,或是同族、或是同乡好友,正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大家都沾亲带故,所以在战场上能互相照顾,不肯轻弃战友。按县籍编立营头,还有一层深刻之意。指挥官所带的是他本籍贯的人所组成的营,他只能指挥他的营,却不能指挥别的营,但这些营都必须听从曾国藩的指挥。这就是“分而统之”的智慧,它能防止大权旁落。
除了这些,曾国藩最高明的创建就是把军队国家化变为军队私人化。他对全军训话说:“将来咱们必能建功立业,得到朝廷的赏赐。可你们给我记住,无论你被朝廷授予什么官职,哪怕是一品大员,只要在你们上级面前,必须要毫无条件地服从命令!也就是说,朝廷的排名和在我这里的排名是不同的。”
这是政治教育,终这支湘军一生,政治教育都是它的主旋律。曾国藩的政治教育就是理学教育,他把理学的种种规定很巧妙地融进军队中,要他们守纪律,不得扰民,不守纪律、扰乱民众就是伤天害理,不必军法处置,老天就会收拾他。他要士兵们唤醒内心的良知,为国为民贡献全部力量,消灭长毛匪,让天理正常循环,让人心归于平静。
曾国藩的口才是无敌的,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曾国藩都会喝掉大量清水,原因只有一个,他口干舌燥。任是谁,站在高台上对着下面一群仰面如听圣人讲道的人说上三四个时辰,都会口干舌燥。开始,这些乡巴佬看到曾国藩挥汗如雨、张牙舞爪的样子,都偷偷嬉笑。但后来,曾国藩不厌其烦的毅力感动了他们。他们开始认真倾听,而且听出了许多微言大义,深深为从前的所作所为懊悔流泪,并暗暗发誓将来要重新做人,为解放被长毛匪蹂躏地区的百姓贡献全部力量。
在取得不俗的成绩后,曾国藩对朋友说:“人啊不论贤愚,无论美丑,更不论知识的有无,只要他有良心,就能被教育。不过话说回来,教育这些乡巴佬还真不容易,虽不敢说点顽石之头,也是苦口滴杜鹃之血。”
软件和硬件都大致齐备,曾国藩把精力投到水军上,这是个大胆而疯狂的计划,除了曾国藩,恐怕没有人敢尝试,因为困难是不可想象的。
曾氏军舰
现在,我们把曾国藩和他的战友们在衡州建立的这支新军称为湘军,意为湖南人的军队。陆军建设,之前有“大团”的创建经验,还算容易,难的是水军。
曾国藩到衡州打了两个旗号,一是剿匪,二是为江忠源练军。这两个旗号也非纯是幌子,比如剿匪,湘军的陆军多次在衡州周边和小股叛乱交火,成绩不俗。再比如为江忠源练军,曾国藩也的确和江忠源进行着频繁的沟通,事无巨细。他所以要下决心创建水军,也是和江忠源多次沟通的结果。
江忠源是太平军叛乱初期和太平军打交道最多也最扎实的清朝将领,在多次的交锋中,江忠源发现,太平军在江南的势如破竹很多时候都得益于陆军和水军的亲密协作。他们往往利用长江下游水乡泽国的地理形势,水陆并进,唇齿相依,行动迅捷,攻守自如。
江忠源去信曾国藩说:“长毛贼如今占据了沿江的南京、镇江、安庆等战略要地,三面陆地,一面临江,我军虽全力进攻,长毛贼却能轻易化解。因为他们能海陆救护以牵制我们的兵力,搞得我们总是焦头烂额,有力使不上。要想收复长毛贼占据的沿江城市,必须先拿到制江权,要想拿到制江权,必须干掉敌船,要想干掉敌船,你想想,咱们该怎么办?”
曾国藩回信:“建一支水军!”
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曾国藩和他的战友们都是旱鸭子,虽然生活在南方,但大多数时间都读书了,连船的大致构造都搞不明白。这就只能在一穷二白的情况下白手起家。
1853年10月,曾国藩在衡州找了个池塘建立船厂,开始制造战船。他把湖南全省数得上的能工巧匠都请到衡州,大家召开特大型会议,探讨建船。会议听取了曾国藩关于建立世界第一水军的报告。报告结束后,工匠们各抒己见。有的工匠诚实回答,船身上精美的雕饰他天下无二,但造船不会。还有的工匠临时抱佛脚翻鲁班遗书,其余的工匠觉得这是政府工程,应该能大赚一笔,所以劝曾国藩别建战船,因为他们最擅长造战车。
曾国藩垂头丧气,会议结束后,他再次感悟到凡事都要靠自己的格言,端坐在床上开始“格物致知”。格了好久,他没有格出战船的制造方法,却格出了不必造战船的堂皇理由。他叫来湘军的巨柱塔齐布、罗泽南和王錱说:“战船这东西中看不中用吧,如果船大,太笨重,行进起来不方便;如果船小,在水浪中会晃动,必不能战。”
三人认真想了下,觉得有道理。曾国藩就拿出自己的主张:“咱们制造木排,这东西既免于笨重,又不会晃动,实在是水上第一利器。”
王錱一笑,带着点嘲讽:“我读了那么多书,从未见过有人用木排当战船的。”
罗泽南犀利地看了徒弟王錱一眼:“你还是读书少!”
塔齐布是曾国藩的信徒,曾国藩说牛能飞,他都信,所以有点迫不及待地问:“咱什么时候开始?”
制造木排,费不了多少工夫,很快,一支庞大的木排就制造出来,曾国藩和他的湘军弟兄们站在河边,看木排试水。顺流时还可以,但逆水行进时简直比登天还难,尤其是稍遇风浪,木排不必等敌人来攻就自我终结。
曾国藩在哄笑声中收场,他闭门思考,终于否定木排,又把思路拉回木船上。凡事都要靠自己,曾国藩下定决心,鼓起勇气,推开大门,喊了一声:“来啊,给我纸笔。”
他要自己设计战船!
曾国藩不是胡闹,也非闭门造船。湖南有赛龙舟的传统,曾国藩就按照龙舟的样子画出几条战船,当然他还做了些改进。比如把龙舟加宽,木板加厚,把龙舟的“龙头”制造成几根尖锐的木桩,作为冲击敌人战船的刺刀。
“曾氏军舰”制造完毕,曾国藩下令在河边试水,湘军弟兄们又来观看,嘻嘻哈哈中,曾国藩感觉他们是来看热闹的。果然,龙舟一下水,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