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圣张良-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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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楚地听得见,自己的胸膛那颗心在猛烈地撞击。他反复地叩问自己,当那震古烁今的一刻到来时,自己是山崩于前不变色的英雄,还是如秦舞阳一般色变颤栗的懦夫?如果能令秦始皇丧命,自己敢于振臂一呼,号令天下么?如果事败被擒,枭首示众,自己能坦然无惧,慷慨就义么?
此刻,他的心沉静了下来,像那水波不兴、皓月初升的大海。对于他来说,这是十多载梦寐以求的壮举,成也罢,败也罢,已无懊悔与畏缩的余地,即使是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义无反顾了。
马蹄声越来越密,说明御驾也越来越近了。
“我先出去察看一下。”公子说。
“要格外小心!”田仲叮嘱他。
公子小心地探身出外,洞口正有一丛茂密矮小的树丛,他进树丛隐蔽起来,轻轻拂开枝叶,窥视着驰道上的动静。没有一会儿功夫,只见远处尘埃四起,黄尘中有黑色的旗旗在飘动……
终于把这一刻等到了!此刻他狂跳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急忙回到洞内,把这一消息告诉了田仲,田仲提上铁锥,二人又来至杂树丛中隐伏。马蹄声、脚步声正向他们拥来。二人凝神屏息,把心提到嗓子眼,眼睛也不敢眨动一下,直盯着这支浩浩荡荡的御林军。
现在,已经望得见上面禁军的盔甲和戈矛,马蹄、缨络、铁甲、刀剑、旗节……一一在眼前闪过。
这时,马蹄声夹着车轮声,銮舆和副车过来了。
宽大的气魄非凡、装饰豪华的銮舆刚一出现在他们头顶,公子叫了声:“上!”,只见田仲猛然跃起,同时手中的铁推已经“刷”地飞了过去,只听得“哗啦”一声,紧接着又是一声轰鸣,顿时喧声四起!
二人飞一般跳入深深的河沟,一北一南的飞跑而去,很快消失在一片岗峦之间。
久久梦想和等待了十二年的复仇壮举,终于在一瞬间过去了。
这就是发生在公元前218年的博浪沙刺秦始皇
第05章 亡匿下邳的岁月
穿越血雨腥风,经历大起大落,他面对莽莽青山在静寂中沉思:一个人要怎样才能撼动世界?如果历史不给予他的机遇,他就可能这般在隐姓埋名中终此一生。
大索天下十日,总算过去了。人生就是如此,不论大富大贵,还是大灾大难,终究是过眼云烟。
这是第十一天的黎明,公子在山洞里醒来。总算将这三天熬了过去,从淑子舅父家要来的馍已经吃完,如果秦始皇再下令继续搜索,将如之奈何?
他来到洞口向外窥探,一片乳白色的晨雾在洞外轻纱般飘动,远方的驰道也笼罩在茫茫雾气中。不过他有一个特殊的感觉,今天早晨很静,再也听不见那日日夜夜从驰道上传来的马蹄声,真的静极了。
他开始感到饥肠辘辘,只有闭上眼睛靠着洞壁养神,不知不觉又朦朦胧胧地睡去。不知睡了多久,他又醒了过来,抬头一看,喜出望外,洞外晨雾已经消散,阳光灿烂,清晰地看得见远处的驰道上,不时有商旅行人通过,再也不见兵马巡逻的影子,说明大索天下十日已经不再延期。
总算熬过去了。
他依然平民装束,大难不死,尽管饿得难受,仍精神抖擞地向洞外走去。他要去寻找生死与共的兄长田仲的下落,哪怕走遍海角天涯。
他从此隐姓埋名,化名张良。
中国历史从此增加了一个永不暗淡的富于传奇色彩的名字。
博浪沙秦王遇刺的神奇传说,已在民间不胫而走。尽管秦有偶语者弃市的严刑峻法,但仍然难以禁止这些故事,在民间悄悄地流传。
张良第一次听到田仲悲壮自刎的消息时,他在市上买了祭品,独自来到杳无人迹的荒山野岭,用木板写好一个田仲的牌位,点上香烛,摆上祭品,大礼叩拜,洒洒祭奠,终于忍不住抱着牌位,放声大哭起来。
哭声悲痛,动地感天。哭得愁云蔽日,惨雾弥漫。哭得昏厥了过去,待到他醒过来时,只见大夜弥天,不见星光,悲风怒号,寒气袭人。他一身都冻僵了,双手仍然紧紧抱住田仲的牌位。
荒野传来野狼长长的号叫声。
他猛地坐了起来,决定重返博浪沙,寻访田仲的遗骨。如果找到了,就将他送到乌鹫岭,埋葬在他母亲的墓旁,以了却一桩心愿。
他站起身来,走进深深的夜色中。
一天,在走向搏浪沙的途中,张良又走过铁匠铺前,远远看见老铁匠和他的徒弟,正在叮叮噹噹地敲打着一块被烧红的铁块。张良把一顶破斗笠拉得低低的,趁他们淬火时冒起一股白烟,将师徒俩吞没时,匆匆走过店铺前。
张良将目光一抬,从薄薄的升腾的水汽中,望见一次如炬的目光向他射来,与他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击的一瞬,旋即闪开。
他不敢停留,怕老铁匠认出他就是那位铁锥的订制者。如今普天之下莫不知道,行刺秦始皇的凶器是一只百多斤重的大铁锥。如果认出了他来,岂不败露了么?不过,他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相信这位哑巴铁匠师傅,决非寻常之人。等风波平息之后,他一定要找个机会,悄悄来寻访他一次。他总觉得他那如炬的目光中有着说不完道不尽的深邃话语。
张良来到阳武县城,找了一家旅店住了下来,然后再寻找机会暗中打探。
他在街上漫步,远远望见一面飘卷的酒旗,便信步来到酒肆中闲坐。要了一壶酒、一盘狗肉,独饮独酌。听见邻坐喝酒的人,都只谈一些日常琐事,谁也不谈及官府,当然更不敢涉及朝廷,似乎在本县地界,从未发生过行刺当今天子的轰动全国的事件。不过他知道,这仅仅是表面,性急不得,还需要慢慢察访,稍有不慎会脑袋落地的。
一天下午,他又独自在酒店喝酒,店里冷冷清清除了他再也没有别人。喝了一阵才见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提着一个葫芦走了进来。一看便知道他是一个终日常醉不醒的饮者,眯缝着一双醉眼惺忪的眼睛,大眼角上挂着两点黄白色的眼垢,脸颊松弛发红,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只红红的酒糟鼻,鼻涕沾在他灰白的胡须上。
他来到酒保的柜台前,递上他的葫芦,用沙哑的声音大声说道:
“打酒!”
酒保看也不看他一眼,站着一动不动。
“听见了吗?给你老爷打酒!”
“老爷,你已经三次没有付钱了。”
“三次算得了什么?想我祖父在世之时,你想巴结还巴结不上呢!”
“你祖父是谁?小人不认识。”
“说出来吓破你的狗胆,我先祖就是赫赫有名的信陵君魏公子无忌!告诉你,信陵君在世时,门客都有三千,酒用大池来装!”
说着,他从内衣的腰带上,解下一根丝绦,往柜台上一扔:
“你给我仔细瞧瞧,这条丝绦上还绣有‘信陵君’三个字,当年窃符救赵时,就是用的这条丝绦包裹的虎符。让你瞧瞧算给了你的面子,如果你喜欢,就用它来抵酒钱吧!”
酒保不屑一顾地用两根指头的指尖,拈起丝绦来往老者肩上一抛:“收起你的宝贝来吧,放在这里让人恶心,还是回去喝你家用池子装的美酒吧!敝店太小,侍候不了你老爷。”
“混帐东西,尝尝老爷宝剑的厉害!”
他习惯性的往腰间抓了一把,可是抓了个空,但依旧摆出一副握剑的架式,让人哭笑不得。酒保笑道:
“算了吧,老爷,如今民间谁还敢私藏兵器?如果官府知道了你是魏国贵族,还不早把你老迁到京城附近去享清福去了么?”
说到这里,老者的脸色顿时变得灰黄,一反刚才得意忘形、趾高气扬的神态。一下子变得噤若寒蝉,情绪沮丧,转身往外踽踽独去。
“老丈留步,酒保休得无礼!”
张良边说边离坐上前,从老者手中接过葫芦递给酒保:“你将酒灌满,由我一并付钱。”
然后邀老者入席,叫酒保添酒添菜,与老者共饮。
韩、赵、魏虽然三家分晋,毕竟还是有着亲缘关系。更何况如今共亡于秦,大有同仇敌忾的情感。所以张良对这位信陵君的后代,有一见如故的感觉。几杯老酒下肚,话越来越多。
老者滔滔不绝地讲述起当年信陵君窃符救赵的故事,对于张良来说,才算真正听到了这个令人回肠荡气的历史故事的最为真实可信的“原版”传说。
二人正喝得酒酣耳热,谈得壮怀激烈,张良看见柜台那边的酒保正在打瞌睡,便凑近老者的耳旁轻声问道:
“世间盛传有人在此地谋刺秦始皇,可真有此事。”
“当然有呀!就在前去不远的博浪沙。”
“刺客捉住没有?”
老者左右顾盼之后,在他耳边说:“听说刺客有两人,一个是女装男扮,跑掉了;另一个铁大汉被抓住了,在秦始皇面前夺剑自刎而亡,真算得上一个盖世英豪!”
“你知道那人葬在何处?”
“嘿,这阳武人谁不知道?秦始皇还厚葬了他,不知是怎么回事?还真有些玄乎!”
“真有此事?”
“我骗你干什么?出城十五里,驰道旁的山岗上有一座新坟,就是那位壮士之墓。”
张良与老人各自将一大碗酒一口气喝干。
当天深夜,张良用一根绳子,从旅舍楼上房间的窗口下到院外,沿着驰道往博浪沙走去,一路上没有遇到一个行人。他猛然想起行刺的那天晚上,他和田仲沿着同一条路走去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来到博浪沙,望见了那条从驰道下穿过的蜿蜒的小河,他在夜色中久久伫立,忘却深夜冷风的吹拂,浑身和两颊火辣辣的,心在怦怦狂跳,痛苦如一条毒蛇缠着他的灵魂。
他好像看见田仲在夜雾中向他走来,一双炯炯大眼如寒星闪烁。他向他说道:“可惜可叹,没有想到我用力太猛,误中了那厮的副车,不然他不早在那大铁锥下粉身碎骨了么?天不让他亡,命不该他绝,你我就无能为力了。只是让我坏了公子大事,未能报公子大恩,九泉之下也难安呀!”
“兄长快别如此讲,弟谋划不周,连累兄长,让兄长不得不自刎身亡,弟将抱愧终身!今夜我决定前来取兄长遗骨,回乌鹫岭安葬,以了却弟的一桩心事!”
“多谢公子!”
他从深深的悲痛中清醒过来,按照老者所指的方向走去。
来到山岗之上,果然有一座新墓。张良十分庄严地大礼叩拜之后,动手将墓刨开,然后打开棺椁,将田仲的遗骸拣来包好。为了不引起怀疑,他仍将泥土重新复上,将墓掩好,才背上遗骨走下山岗。
走近驰道,他突然看见暗夜中火花飞溅,一只火把猛然间熊熊燃起。只见二人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提棍棒,在前面挡住了道路。
其中一人朗声大笑:“你还认识我吗?”
张良见他似曾相识。
“实话告诉你吧,前次你和那位黑大汉谋刺当今皇上,就是住的我的旅店。你们半夜悄悄溜走后,第二天就听见博浪沙刺客惊驾。那个黑大汉被抓到后自杀身亡。前两天我又见你小子在一家酒店喝酒,昨日才装出信陵君的后代来打探虚实,弄明白了你小子是来收尸的!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你不就是始皇帝大索天下十日,要抓的那个十恶不赦的要犯吗?谁叫你撞到了老子手上,也该我发大财了,哈哈哈哈……”
正在这时,一阵风猛然吹来,火把一下子被吹灭了,张良趁此机会掉头便跑,二人在后面穷追不舍。
他拼命奔逃,天黑看不见路,只有不顾命地往前狂奔,即使前面是万丈深渊也顾不得了。边跑边听见后面在喊:“跑快点,别让这小子溜掉了!”
他跑着跑着,一头栽进了一个深坑里,轰的一声,两眼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在什么地方?他觉得好像是一阵冷雨,浇在他的脸上,冰凉冰凉的,慢慢地他醒了过来。
有一个人抱着他,在使劲摇晃着他,并在他脸上泼凉水,他才猛然间想起了先前被追赶的事来。他明白自己肯定被那位狡猾的旅店老板捉住了,成了他攫取重赏的猎物。只要被他送到官府,肯定要被装在笼子里,用重兵押解到咸阳,斩首示众,暴尸于市,用以警戒那些企图谋反的人。人生一世,命运多舛,没想到秦始皇布下天罗地网,大索天下十日,都奈何他不得,却未能逃脱一位旅店老板的算计!也罢了,壮烈一死,让天下震惊,到九泉之下去与仓海君、田仲兄相聚吧!他不由得大声对旅店老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