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圣张良-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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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身旁。
最使你在地下痛心疾首的,还是如意刚来到你身边不久,他的母亲,你最贴心的戚夫人又来到了你的身边。我相信,这次你一定震惊了!你的在天之灵,一定会化成风暴雷霆,化成江海怒涛。你生前日夜忧虑的事终于发生了,但是你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谋害他的人手段如此残忍,心肠如此狠毒,简直不是人干得出来的!
这是谁?这是你美丽的爱妃吗?这就是那位能歌善舞、温柔善良而又善解人意的戚姬吗?
啊,这是什么东西?双眼已经被挖成了两个窟窿,舌头已被割去了,双耳也听不见了!你美丽的长发已被谁剪去?你那长袖挥舞的双臂哪里去了?你那踏在鼓面上的灵巧的双脚哪里去了?你已变成了一个被肢解的动物,然而你的鼻孔里依旧还有微弱的呼吸,你的那颗心还在怦怦地跳动。你、你就是戚姬吗?天哪,何等惨绝人寰的残暴!是人能干得出来的吗?
啊,陛下,你别用那怨恨的目光看着我!
你还记得吗?当年项羽自刎乌江,这位不可一世的英雄人物的尸体,被争功的将领剁成几块,放在你的面前请赏时,当时我在你身旁,但我并没有看见你露出胜利者得意的笑容,我看见你震惊了,你骇然的眼中闪烁着泪光。我听见你命令,将项羽的遗体用最好的棺椁入殓,在项羽的封地鲁之谷城,为他建造坟墓,你亲自主持了隆重葬礼……
如今你又震怒了,悲痛欲绝地望着这被称为“人彘”的被放在污秽的茅坑里折磨致死的爱妃,你为生前没有能痛下决心保护她母子俩深深懊悔!你作为一个拥有至高无上权利的人,竟无力保护一个心爱的妃子和她的儿子,感到羞愧!
你也许直到如今,还在深深埋怨我,你也许这样想,如果当时谁的劝阻也不听,就一意孤行,立如意为太子,就不会发生后来的这场悲剧了。其实,你由一个布衣斩蛇起义,到最后逼得项羽乌江自刎,完成天下一统的经历就应当明白:如果你是强者,即使处于弱者的地位,最终也会登上强者的宝座;如果你是弱者,即使被扶上了强者的宝座,最终也依然会被真正的强者所取代。
如果你强把如意立为太子,在你归天之后,如意才十来岁,戚夫人又如此柔弱,孤儿寡母仍非吕后的对手,后果也决非你所能预料的。
请你一定相信我这话,并非出于事后的辩解。
你容我直言相告,你能有什么办法阻止至亲骨肉之间的无情残杀呢?没有!不仅仅是你没有,所有的帝王都没有!人世间只要拥有至高无上、为所欲为的“权力”,这种魔怪,就还会制造出“人彘”。正因为如此,我害怕这个魔怪,我厌恶这个魔怪,我远离这个魔怪。不错,一切钻营权势者,一切贪恋荣华富贵者,不可能与我同归!是的,你不可能与我同归,因为你已被囚禁在了未央宫与长乐宫,去享受那无尽的欢乐去了。然而恕我直言,你并没有享受到无尽的欢乐,却留下了无尽的悲痛……
在今天,我可以在你面前坦率地直言了,就象我们第一次在下邳相见的那个夜晚,我用不着再对你称‘陛下’,我们不再是君与臣,我还是以知己故交的身份,称呼你沛公亲切得多。是的,今天你可以与我同归了,你可以解脱了。只有在这时候,你才可以享受到清静与无为、淡泊与宁静。然而,令人惋惜的却是,为什么许多许多的人,不能在生命存在的时候享有淡泊和宁静,而是必须等到生命之火熄灭之后,在生命的灰烬中,才能得到这种迟到的淡泊和宁静呢?
谁能回答我,为什么?
不错,今天是你的周年忌日,我不愿到长陵去参加那些虚假的庄严隆重的仪式,你会原谅我吗?什么?连你也讨厌这种仪式!它们扰乱了你的安宁和平静?你尤其不愿看见那个制造“人彘”的人,假惺惺地流淌着悲伤的泪水,做出庄严神圣的样子,在你的墓前装模作样地叩拜?
啊,沛公,你真愿意悄悄来到密林中这泓清澈见底的山泉边,与我默默对坐,象你东征黥布归来之后,一个人独自来到这里久久独坐一般?
魂兮归来,沛公!
好,就让我们这般久久对坐,以心交谈,直到地老天荒……
在这后来的岁月中,张良可以说是根本不过问朝政了。他忧虑的倒不是吕氏家族要迫害他,相反倒是吕后还格外地赏识他,总不肯彻底忘掉他、冷淡他和疏远他,这样总会给他带来不安与不快、厌恶和烦躁。
吕后对张良的好感,并不因为他是刘邦的故交,也并不因为他有超人的大智大勇。主要是因为刘邦要废立太子时,张良是坚决反对的。正因为有张良的反对,再加上他又建议请商山四皓出山辅佐太子,才终于让皇上放弃了这一打算的,所以吕后母子对他始终感恩不尽。
吕后仍然不忘张良,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鉴于她的儿子惠帝的现状。直到现在,她还深深地悔恨,不该叫儿子去参观她残忍的杰作——“人彘”!这件事对刘盈的刺激太深,他顿时惊吓得目瞪口呆,面色苍白,差一点昏厥过去。离开永巷回到宫中,一连几日,进食就恶心呕吐。彻夜失眠,一入梦中就在惊呼中醒过来,冷汗湿透了衣衫。
儿子的这一精神状态,对吕后的打击非同寻常。刘盈尚未立皇后,更没有太子,如果有个什么闪失,她所得到的一切,不是将会在一瞬间全部失去么?她急忙下令重金聘名医治疗,病情虽有好转,然而心病是无药可医的。在残酷的宫廷斗争面前,这位心地善良的惠帝,精神崩溃了,是吕雉自己摧毁了自己的儿子,自以为得计反而干了蠢事,这就是搬起石头砸在自己的脚上。
惠帝从此不理朝政,干脆就让他那位贪婪、残暴的太后去为所欲为地专权吧,反正他也把她无可奈何,于是惠帝从此终日沉湎于酒色,寻欢作乐去了,很快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一个活着的“人彘”!
吕雉终于完成了两大杰作,一手造成“人彘”,一手又造成“行尸”。
太善良的人在残酷的权力斗争中,不是成为鬼魂,就是成为疯子。
吕后记起刘邦在东征黥布期间,曾任命张良为少傅,病傅留守关中的太子刘盈,深得太子的喜爱和信任,太子对他总是言听计从。因此她想把杜门谢客、学道轻举的张良请出山来,让他使太子的精神重新振作起来。
但是,就连高帝出丧和周年忌辰都称病不出的张良,能用什么办法把他请得出来呢?
这时,正逢相国曹参病好,三月后吕后起用王陵为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周勃为大尉,基本上按照刘邦的临终嘱咐安排的,这样使汉室江山在这三根柱石的支撑下稳如泰山。一天,周勃与左、右丞相一起商议国事。他们都为年轻的惠帝身体衰弱、性格懦弱、不理朝政深感忧虑。当然他们也深深明白,能开这把锁的钥匙只能是皇太后,于是他们便决定一起去晋见皇太后。
三位重臣求见,吕后还以为有什么大事,一听是关于惠帝的事,正中下怀,便装出一副深深忧虑的样子说:
“三位爱卿都是先帝的股肱心腹,如今又是国之重臣、栋梁。卿等忧虑即是,据我所知,惠帝身为太子时,只有一人最使他佩服。”
三人不约而同地问道:“谁?”
“留侯张良。只是他近年来深居简出,杜门谢客,恐怕难于请他出山!”
“臣等与留侯为故交,但人各有志,不好勉强,恐怕非太后出马不可!”
“虽然是我出面请他,但也要烦三位走一趟,就说我和皇上有请,务必请他到宫中赴宴,等他来了再说。”
“遵命。臣等就专程前去请留侯。”
自刘邦死去以来,张良已是五载多没有见过人了。
在那些远离京都的诸侯之帮,百姓中甚至流传他早已成仙,驾鹤西归。只有那些“屺桥拾履”、“博浪沙刺秦王”、“鸿门宴”等等,已化为神奇的传说,变成了酒肆村头茶余饭后的精神消遣了。
张良这种人,可以说他早已经死了,也可以说他是根本死不了的人了。
王陵、陈平和周勃,当今朝廷最具有权势的重臣,来到这人烟稀少的紫柏岭,这片密林边。他们远远地就下了车,三人今天一副布衣打扮,轻装简从,没有侯王显贵的那身衮衮华眼,轩昂气宇。
他们摒退随从,漫步着向山庄走来,生怕惊扰这位远离荣华、远离贵权、远离尘世的隐者。
来到山庄外面,听见山泉叮咚,鸟鸣嘤嘤,还听得见一阵隐隐琴声,若有若无。阵阵清风扑面,令人心旷神怡。
三人顿时产生一种神秘感,三颗久经沙场的心,也不由得怦怦跳动起来。
算是这三位重臣显贵的幸运,张良今天心清特佳,听何肩说三位故人微服造访,欣然出门迎接。
三人只见子房长发披肩,精神矍铄,骨立形销,宛如一位高人隐士、一派仙家气概。与当年那位精明干练、风流倜傥的谋臣策士,已判若两人。
没有客套,没有多余的寒喧,拱手相拜,然后仰天大笑起来,笑得那么坦然、诚挚,笑得那么舒心、自在,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周勃说:“当前屺桥拾履的少年哪里去了?博浪刺秦的英雄哪里去了?鸿门宴折冲樽俎的智士哪里去了?”
一问三叹,问得张良热泪滂沱。
他拉着他们的手说:“今日与故人相见,恍若隔世!我时常在梦中与汉王和诸公相聚,开怀笑谈,清夜醒来难以成眠!”
大家在泉边宽衣,席地而坐。
陈平问道:“子房,当年你我输佐汉王逐鹿中原,终于一统天下,你却激流勇退,抽身而去,难道你真是心若死灰,不思长安了么?”
张良回答道:“我有时也立于紫柏柏岭上,西望长安,浮想联翩。但见京华云遮雾罩、烟云迷茫,依旧是林泉高卧为佳!”
周勃说:“子房,看在故人份上,我等有危难之处,你肯解救我们么?”
张良笑了:“三位权倾朝野,官高爵显,一令可通行天下,指挥三军,号令百姓,还有何难处?向我求助,不若饱汉向饿汉乞讨么?哈哈……”
王陵性格憨直,直言不讳地说道:“我与陈平虽为左右二相,然而可怜左右二相,却将一个人奈何不得!”
张良诧异地道:“真有这样一个人?”
周勃接着说道:“别看我身为太尉,统率天下兵马,也把一个人奈何不得!”
张良更加不解了:“这人真有那么厉害?”
陈平苦笑着点点头:“我三人真是奈何他不得!”
张良问:“此人究竟是谁?”
三人齐声回答:“此人姓张名良字子房!”
张良睁大双眼惊愕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张良已是多年杜门谢客,与世无争,早已跳出是非之地,难道还会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下落?”
陈平赶紧解释说:“子房误会了,主要是我们三位真的遇上了一个难题,求子房看在故人的面上,不要为难我们!”
面对着三双恳求的眼睛,张良激动了,当年那股豪爽气概又露出来了:
“说吧,有什么需要我张良帮忙的,我张子房一定万死不辞!”
周勃豪爽地大笑说:“不是要你的命,只须先生枉驾跟我们走一趟!”
“去哪里?”
“去长乐宫。”
“难以从命!”
“故人之间能说话不算数么?”陈平赶紧插言道,“实话相告吧,太后要大宴群臣,令我三人一定要把你请去!留侯不至,盛宴不开。你不去,不是为难三位故人么?”
张良默然。
气氛顿时为之紧张。
左右二相与太尉安然稳坐,他们已下定决心,摆出一副不答应就决不离去的架势。
张良也默默无言地坐着,象要坐个地老天荒的样子。
日已西斜,远处有马声嘶鸣。
张良终于坐不住了,无可奈何地吩咐:“更衣,备轿!”
三位故人一齐放声大笑起来。
张良也笑了。
惊飞了一群林鸟。
今夜,长乐宫灯火辉煌,鼓乐掀天,群臣满座。
这种热闹的场面,还是高祖最后一次东征平定黥布回京,箭伤初愈时举行过一次盛大的宴会。最近五年来,朝臣人人自危,宫中谣言四起,充满了一种神秘气氛。
当左、右丞相陈平和王陵、太尉周勃这三位朝廷重臣,陪同一个多年不见的神秘人物走进大殿时,大殿顿时静了下来。所有的朝臣都用惊讶的目光随着他移动,有的惊得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