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圣张良-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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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如意才真正如刘邦的意。
其实,这废立太子的事,已在刘邦的心灵深处埋藏了许久许久,只是他还没有找到表白的最好时机。
吕雉虽为皇后,也是刘邦迫不得已的事。这七八年的戎马生涯中,其实吕雉很少随军在他的身边。开初,吕雉带着一儿一女在家乡丰邑和太公住在一起,让男人安心在外面打天下。后来又被项羽掳去,作为人质扣留一年多。鸿沟划界后,项羽放还太公和吕后,在成皋没有住上几天,刘邦就派兵把他们送入关内,安置在栎阳。再加上吕雉是刘邦的原配,青春年华早已逝去,早就失去了令男人怦然心动的吸引力。
而刘邦呢?就连正史也毫不隐讳他的“好色”,他年轻时在家乡,就是个出了名的浪荡子,成天在酒店里与老板娘厮混,自然属于那种“力比多”格外充沛旺盛的人,尽管戎马倥偬,有时算得上亡命天涯,总还是不忘带着一个美人在身边。就象项羽随身带着虞姬一般,刘邦随身带着的就是如意之母戚姬。
这楚汉之争总有一个胜利者,然而不论虞姬和戚姬,却没有一个得到好死,戚姬反而比虞姬更悲惨,难道真是红颜薄命?
戚姬是一位定陶美人,风流顾盼,多情动人。自打刘邦从汉中杀出,夺取关中之后又出关东向,逐鹿中原。在金戈铁马的日日夜夜,血雨腥风的岁岁年年,当这位斩蛇起义的当代英雄,在强敌重围的绝望日子里,在众叛亲离的孤寂清夜里,在身负重伤的痛苦日夜中,总是这位多情的戚夫人,给这颗冷酷的心以温存和慰藉。楚汉相争太残酷了,有戚姬在身旁,如在严酷的冰天雪地里,犹有一堆燃烧的火,使这位逐鹿者尚能感受到一丝暖意。因此刘邦心中最难割舍的就是这位温柔多情的戚姬。
别看这位多少带有几分流氓习气,爱作弄人,对人不大恭敬的刘邦,他只要一回到威姬身旁,在这位爱姬的抚慰下,就变得格外的温顺、安详。正因为如此,他才打心底格外疼爱如意。
在楚汉相争的年月,废长立幼的问题,虽然在刘邦心中多次闪现。但那时鹿死谁手,尚难预料,倒用不着那么着急,但一等到立国登基之后,戚姬经常在他面前唉声叹气,伤心落泪。刘邦又偏偏见不得这位爱姬掉眼泪,只要见她一哭就会顿时变得心烦意乱,六神无主。
“爱妃有什么伤心事尽管讲出来,朕一定替你做主。”
“这件事早已定下了,恐怕陛下做不了主,还是不说的好!”
“这是什么话?天下事没有朕说了不算的,你只管告诉我好了!”
戚姬擦干了眼泪,抬起一双哀怨的眼睛望着皇上说:“妃子年轻,如意尚幼,陛下在时当然没有谁敢欺负我母子俩。但是谁又能保证皇上百年之后,我孤儿寡母不受欺凌呢?”
刘邦心中完全明白,吕后生性倔强,气量狭小,心狠手辣,他死之后戚姬根本不是吕后的对手。更何况他已经明显地觉察得出,吕后因戚姬受宠,表现出越来越明显的妒忌与敌意。
想到这些,他终于下定决心废太子盈,改立如意。
这天一上朝,刘邦就将废立太子的问题提了出来。他确实过份相信自己的权威,以为只要他提出要干什么,群臣就一定会齐声应和,决不敢说半个不字!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话音刚落,满朝文臣一齐跪了下来。从萧何、曹参、周勃、王陵等重臣到文武百官,都以为不应该如此,立嫡以长,古今如此,怎能废长立幼呢?在满朝文武看来,这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然而倔强的刘邦也不肯让步,今天朕就是要废长立幼,看你们又能把我怎么样?于是,他下令草诏。就在这时御史大夫周昌大声呼叫道:
“不可!不……不可!”
刘邦一见是周昌,就知道这是个不好对付的家伙。他还记得,有一次周昌入宫奏事。没想到正碰见皇上抱着戚姬在玩耍,戚姬银铃般的笑声,在寂静威严的宫殿里,显得十分不谐和。
周昌感到非常尴尬,慌忙转身便走。没想到刘邦看见了他的背影,连忙放开戚姬叫住了他:
“周昌!”
“臣在。”
周昌赶紧跪下。
这时,身为天子的刘邦,又耍出老顽童的无赖本性。他竟然不顾皇帝尊严,上去骑在御史大夫的脖子上,成何体统!不仅如此,还故意询问道:
“周昌,你说说看,朕是个什么样的皇帝呢?”
周昌本来就是个敢于说话,性格刚烈的人,此刻也顾不得什么了,他抬起一张涨红的脸又气又急地回答道:
“臣以为陛下是桀纣一样的皇帝!”
要是换了别的皇帝,一怒之下,早就让他人头落地。不过,这正是刘邦的优点,他有容人之量。并没有把他当做一回事,只是开了一个玩笑罢了,听了他的回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从此,也不知道究竟什么缘故,他反而有些畏惧这个周昌。
不过,这个刚直敢言的周昌,虽然气壮如牛,却是个说话口吃的人,连说了两个“不可”,就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了,一张脸胀得通红。刘邦抓住了他这个弱点,非逼着他讲出道理来。愈逼他心愈急,愈急他愈口吃,盛怒之下竟然说出一串令人捧腹大笑的话来:
“臣口不能言,然而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
由于口吃,再加楚人乡音,夹带两个“期期”,实在令人莫名其妙,不知所云。首先引得皇上忍俊不住大笑起来,满朝文武也掩口暗笑。于是皇上与朝臣的废立之争,以喜剧形式告终。
喜剧背面是悲剧。废立之争,也由公开的廷争面议,转为背后的密室私语。
就在殿前激烈争辩的时候,一墙之隔的东厢里,吕后正贴着窗檑凝神屏息地谛听,她的心简直快蹦出嗓眼了。因为这场辩论关系着她母子的命运。她知道自己尽管是皇上的原配,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儿子也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但是皇上对她母子俩却越来越冷淡,有时甚至公开表现出一种厌恶之情,他的心上只有戚姬和如意。当她一听说皇上提出废立太子时,就知道那个令她日夜难安的时刻终于到来了。于是她就立刻赶到东厢秘密监听隔壁的朝议,密切关注着事态的发展。因为她知道稍有疏忽,将会铸成大错,更何况她本来就是个十分有心计的绝非寻常的厉害女人。
本来,吕后已料定事情不可逆转了,文武大臣,为了头上的乌纱,谁又敢拂逆皇上的意志呢?出乎吕后意料的却是,许多朝廷重臣都表示反对,尤以周昌态度最为激烈。尽管周昌的口吃引得皇上大笑和群臣的窃笑,她不但笑不起来,反而大颗大颗的泪珠啪啪地往下直淌。她内心里感激这位刚正不阿的御史大夫,他纯粹是出于对王朝的忠诚,在呵护着母子的利益。她心头突然一亮,应该好好利用这一位忠臣,事情还可大有转机。
刚一散朝,吕后就派人悄悄去叫周昌来见她。周昌听说吕后召见,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态度严肃地赶来见她。他刚走到吕后面前正要下跪,哪知道吕后却扑通一声向他跪了下来。这可吓得周昌冷汗直冒,脸色都变了。他诚惶诚恐地跪伏在地,说道:“皇后请起!皇后请起!万万不可如此,折煞小臣了!”
吕后站起身来,又伸手扶起周昌,还没有开口,眼泪又刷刷直往下掉。唏嘘饮泪,泣不成声。
周昌见这一情景,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但又不好事先说破,只好肃立在侧,静侯吕后发话。
等了片刻,吕后才止住咽泣说:“要是没有爱卿赤诚相护,太子恐怕已经被废了!”
周昌说:“臣冒死力争,是为维护立国的正统,规矩搞乱了,国运是不会盛昌的。作为一个食君之禄的臣子,这点都做不到,还有什么用呢?”
吕后本想拉拢他做一个心腹之臣,见他一身正气不领这个情,怕弄巧成拙也就罢了。心急了不行,今天就到此为止。
吕后不安,刘邦也同样不安。帝王也不可能为所欲为,他们也有超平常人的苦恼和为难之处。
其实刘邦早已注意到了,近来张良很少上朝,几乎是不请不到,有时连请了也未必到。就象这次,他觉得废立太子是件大事,还是得把张良请到,如果他以为可,当然就更具有权威性,可惜他推病仍然没有来。
下午,皇上专门派人到城外山庄去接张良进宫。他来后刘邦把他一个人留在身边斟酒闲聊,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只问张良的病体和近况,好象朝中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张良何等精明,岂瞒得过他!他虽然深居简出,近来却经常听到何肩向他讲朝中围绕废立太子问题所作的明争暗斗。他也深知很多人在注视他的态度,想听听他究竟怎么看,然而他闭门谢客,摆出一付不闻不问的超然的样子,从皇上、皇后再到文臣武将都奈何他不得。
就张良个人内心深处的态度来说,一言以蔽之:厌烦!哪一个朝代的后妃之间不为立嗣争得乌烟瘴气,这是帝王家谁也治不了的顽症和绝症。让他们争去吧,他决不愿卷入其中,那是一滩污水,他宁愿选择清水。一句话,不屑一顾,敬而远之!
他与刘邦东说南山西说海地扯了大半天,好几次刘邦都将话递到张良口边了,他又顾左右而言它,说到一边去了。
最后见刘邦决心开口了,他伸手将刘邦面前的酒樽端到旁边与皇上斟酒,边斟边听刘邦说他想废立太子的事。刘邦把他的道理说完后问道:
“子房,这废立太子乃朕一大心病,望子房能为朕明断。”
张良为刘邦斟满酒后,并没有将酒樽端回到皇上面前。刘邦刚伸手去端,大笑起来,边笑边说:
“子房,你看,你看,你斟的酒……哈哈哈哈!”
张良一看,这酒斟得不能再满了,酒的表面已冒出了一个弧形,一动就得洒出来。
刘邦说:“子房,你给朕斟的酒,还是你给朕端过来,我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让它不洒出来!”
张良说:“臣绝对没有这个本事。不可移,移则倾!臣告辞了!”
说完,张良转身就走。刘邦慌忙招呼住他说:“子房慢走,朕问你立嗣之事,你不是还没有答复我吗?”
张良指了指酒樽,转身走去。
刘邦若有所思地端起酒樽来,装得满满的酒,立刻洒了一身,他似有所悟。啊,张良的意思不是十分明白吗?这太子不可动,一动就要出事!他为何也如此固执地反对此事?本想请他来为朕分忧,没想到却更加深了忧愁。
张良走后,他又陷入了深深的忧伤与困惑,一杯接一杯喝着闷酒,心事重重,难以自拔。
突然,他一人独自低声吟唱起来,曲调哀婉悲凉:
苕之华,
芸其黄矣。
心之忧矣,
维其伤矣。
苕之华,
其叶青青。
知我如此,
不如无生……
殿外的侍臣听到陛下唱得如此哀伤,知道皇上为废立太子左右为难,一时难以决断,内心十分痛苦。往日皇上不乐,还可以去请戚夫人,而今日去请戚夫人,岂不成了愁上浇愁,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侍臣无法替皇上排忧,束手无策。
正在这时,年轻的才华横溢的符玺御史赵尧正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有事前来禀报皇上。他见皇上这副忧郁沮丧的神态,不禁大惊。赵尧是个聪明过人的精明人物,他敏锐的目光洞悉陛下的隐情,他深知刘邦为什么所困扰。于是他小心谨慎地上前。试探着说道:
“陛下千万不要忧虑过度。”
“人有难解之事,能不忧伤吗?”
“如果陛下允许,小臣可以为陛下排忧解难。”
刘邦虽然并不一定相信一个掌玺御史能解他心中的烦忧,难道你还能比张子房高明?不过皇帝也不能免俗,他也需要一个人说说心里话。特别是处于高峰地位的人,更有一种无人能语的孤独感。此刻赵尧的话正合他的口味,他便宽容地说:
“你有什么话尽管讲,不要有什么顾忌,即使说错了,朕也决不会降罪于你。”
于是赵尧便乘隙而入,放开胆子单刀直入地说:“陛下如此忧心忡忡,是不是因为赵王还年少,而戚夫人又与吕后不睦,将来陛下万岁之后,赵王母子难以自保吗?”
这话正说中了刘邦的心事。
“你说得真不错呀,我忧虑的正是这个,但又不知有什么办法,能让朕放心。”
“陛下,办法还是有的!”赵尧充满自信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