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圣张良-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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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马就挂在附近,你骑上快去快回吧!”
“先生好生歇息!”
田石说完,挑上山珍大步流星地下山去了。
张良回到田石的木屋,又好象当年住在乌鹫岭田仲那间小木屋里,使他感到分外亲切。他换上松明,添旺炉火,炉上的饭和美味的山禽、干蘑菇,喷出一股股白色的蒸气,发散出扑鼻的诱人的香气来。大半天没有吃饭了,再加上他又爬了这么高的山路,他饥肠辘辘饿极了。等了一会儿,饭菜都熟了,他尝了尝汤,鲜美极了!没有盐,他找了找,也不知主人放在哪里了,没有关系、刚才品尝白味,不是一样的鲜美么?他盛了一碗汤,倒了半碗酒,独饮独酌,慢慢品味。
这些年来,征战奔波,虽也有吃不上饭的时候,但多数却是玉盘珍馐,在别人的侍候下生活。今夜自己动手,在这远离尘世的猎人木屋里,喝着这种无盐的白味山鸡蘑菇汤,却别有一番滋味。它有一种甘甜淳香的味道,只有在这高山密林中,才品味得出这种天地间至纯、至美的味道来,这也许就是先人所说的“大羹”吧!这种汤喝下肚里,肺腑顿时清新如洗,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他才开始有所感悟,为什么那些炙手可热的在朝者,难以领略到隐逸的甘美?
他吃饱喝足之后,带着一种好奇和神秘感,想去夜间的林中走走。出门前他心里还是有些发怵,取下壁上田石的刀来,以防不测。一个丝毫也不惧怕秦始皇和西楚霸王的人,毕竟还是对暗黑林中眼睛闪着绿光的猛兽有些害怕。
人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成了野兽的人。
张良拉开门走出屋外,沉重的木门嘎吱作响,他惊喜得倒吸了一口气,好大的月亮!
暗黑的林中与明亮的天空,形成极大的反差,几束银亮的月光从树丛的空隙间透射进来,立刻使森林变得格外神秘和迷人。
走出林子来到山岩边,他抬头一望,云翳全然褪尽,穹庐般澄碧的天庭罩在他的头顶,呈现出令人迷幻的深邃高远的梦一般的景象。站在这高高的山顶,似乎可以扪星抚月了。
月光抹去了时间的痕迹,深谷幽暗的林丛神秘莫测,风中传来鬼泣狼嚎般的呜呜声,令他感到不寒而慄。
此时此刻站在这里,好象人世间没有发生过春秋五霸与战国七雄,他虽然沉醉过这种超尘避世的淡泊感,但他还怀着强烈的建功立业的宏图大志,还不甘心就那般远离尘世,老死山林。
如今,十多年过去了,一场轰轰烈烈、足以炫耀青史的灭秦之战和楚汉相争,已随着今天上午奠祭那黄土覆盖的鲁公墓而结束了。他已经经历过人世的大起大落,经历过威武壮丽的大较量和惊天地泣鬼神的生死搏斗。未来的日子,还有什么能与这七八年的金戈铁马的戎马生涯相比的呢?
登上了人生的峰颠,就应当准备下山了;激起了冲天巨浪,就必须急流勇退。猛然间,他又想起了侯伯盛,他的眼前又浮现湖畔那一双破履、两行脚印。他不相信侯公死了,只不过太伤他的心了,他也把一切看得太透了。如今他已是心如死灰,如介之推不想再见重耳罢了。所以刘邦要打捞他的遗体并为他筑墓,他只好将他岔开了。
汉王立即就会登上皇帝的宝座,那时他拥有帝王之尊,君臣森严的等级,就决不可能如现今这般推心置腹。他对刘邦已经没有多大的用处了,还是早点离开他的好,走得远远的,别在有一天由“帝者师”沦为“阶下囚”,历史上如此的教训还少么?不如归去!
此刻,他才豁然开朗!为什么恩师要他在十三年后来到这里?不是在让我成为“帝者师”之后,功成身退,迷途知返么?他,真是料事如神啊!
他的那双令人永远难忘的目光如炬的眯缝的眼睛,洞穿一切历史风云。
他感到倦了,那八年来的戎马倥偬,八年的铁血征战,八年来的生死较量!这种倦,即也是厌倦,那人间的荣华富贵,有如这月空里的片片浮云,淡了,远了,消逝了……
啊,这里令人肺腑清新的空气,令倦眼明亮的青山,令双耳聪慧的鸟鸣。特别是这里将从此远离了流言、忌妒、阴谋、纷争,与世无争,与天地合一,象乘云驾鹤、饮泉餐华的仙人,是何等心旷神怡啊!
现在,他体弱多病,何不借口告病归隐于这青山林泉之中呢?
他深深感谢教诲他为“帝者师”,又提醒他功成归隐的恩师。
恩师,你究竟还在不在人间?如果你已驾鹤西去,你的坟茔肯定在这座青山里,我一定要找到,找到之后就在你墓旁结庐相守,与天地长伴,与日月同终。
张良决心已定,他转身回到木屋,安然躺在用兽皮铺成的床上,他从来没有在这般安静的环境中睡过。他往日爱失眠,然而今夜却很快地睡着了。
深夜,睡梦中,他突然被急促地敲门声惊醒。
张良以为是田石回来了,忙下床开门。然而门开以后,门内的人和门外的人都得住了!
张良一见不是田石,在这深山老林、人迹罕至的木屋,这深夜的不速之客又是谁?
敲门者见开门者竟然不是田石,而是一位素不相识的人。他素知田石无亲无故,那么今夜这里又有何变故?
一束月光照在木屋门前,他俩默默相视许久。
“田石不在家吗?”深夜来访者警惕地询问。
“田石天黑前下山到谷城为汉王送山珍去了,我是路过这里借宿的,请问你是谁?”
“我是后山采药者,时常与田石往来。前次田石采到一种治伤神药,我有一位故友受伤住在我那里,今夜病危,只好深夜前来求药。”
“田石要明天才能回来,性命攸关,该怎么办?”
采药人举起松明,在挂满草药的墙壁上寻找,终于喜出望外地说:
“就是这种!我与田石交谊甚厚,人命关天,只好先取走了。请先生转告田石,说我改日再登门拜谢!”
张良多年浪迹江湖,又长期过着军旅生活,对于治疗创伤之药非常注意。平日都随身带有金创药,以防万一,但须视情况使用。他把身上的药包取了出来,然后对采药人说:
“让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来人开始感到十分为难,又不好拒绝。
张良一听说是刀伤,心里就明白了八九分,眼下楚刚灭,项羽的文臣武将战的战死,突的突围,有不少人身负重伤,只得藏匿民间。这位身负重伤、生命垂危的楚军将尉不知是谁?还有一些是他正在寻找的人,又会不会是他?一定不要放过了这一寻找的机会,于是他说:
“请你放心,不管受伤的是何人,我一定不会加害于他,你只需对患者说,我是世代在这深山里采药的人就行了!”
救人要紧,无可奈何,来人只好答应了。
张良从墙上摘下一顶皮帽戴在头上,套上一件田石的皮挂,便和采药人走出了门。在皎洁的月光下,他高一脚低一脚在山间小道上走去。没走多久,就来到一间木屋。刚一进门就听见患者沉重的痛苦的呻吟声。
张良急忙取出随身携带的小药袋,解开背上的伤口一看,原来是伤口化脓,他心中什么都明白了。
他先取出一颗金丹,叫病人用开水吞下,然后他把主人叫出屋来告诉他,只有用火烙才能防止伤口继续化脓,否则就会有生命危险。
主人想了一阵,只有无可奈何地点头答应了,只要能保住性命,再残忍的手段也在所不惜了。
张良要求主人先将病人的四肢牢牢地绑在床上,以防止他在剧痛难忍的时刻挣扎。然后,他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剑,用酒将它擦洗干净,放在燃烧的火焰中将短剑的尖部烧红。于是他叫主人把病人死死摁住,就把烧红的刀尖伸向化脓的疮口,只听见一阵嗞嗞声,随着一缕白烟一冒,一股焦糊的臭味刺鼻、病人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撕裂人心的惨叫。张良在被烙烧过的疮口上撒上了一层白色的粉末,然后将它包扎好。
主人告诉他,病人已经痛得昏厥过去,满脸冷汗。张良要他用热水替病人擦把脸,然后让他好好安睡。他俩替病人把绑住的手脚解开,让他侧身躺好,主人用热水替病人擦脸时,张良在一旁举起松明子替他照亮。
当他把亮光照到病人脸上时,不觉手臂一抖,怦然心跳起来。
原来是他!
幸好他已经痛得昏了过去,双目紧闭,面色苍白,人事不省,当然不知道是谁替他治的伤。
“我再给你一颗金丹,明天早上等他苏醒转来之后,再给他吞下去,生命已不会有危险了,只须再养上一段时间就可以康复了!”
“感谢先生救命之恩。”
“天快亮了,我要回到田石那边去了。”
“让我送你回去,别走错了路!”
月亮已经落山,森林里一片暗黑。主人点亮了一只火把在前面引路,张良跟在后面边走边向他打听:
“你住在谷城山上多少年了?”
“大约五年多了吧,为了逃避战乱,我带着老父老母逃进了谷城山。后来父母死了,就只剩下我孤身一人,靠采药为生了。”
“我向你打听一个人,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先生打听谁呢?”
“一位老铁匠。”
“听说,前些年这谷城山上来了一位老铁匠。”
“后来呢?”
“后来就不知道了。”
“还有谁知道吗?”
“要知道老铁匠的事,必须找到那位老采药人,他最清楚。”
“老采药人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这人如神仙一般,来无踪去无影,爱唱一只歌。据说,这只歌也是老铁匠教的。”
“你会唱这只歌么?”
“远远听见那采药人隔山唱过,好象是什么‘抢郎回去冲喜,渴了却无饮’不知道是啥意思!”
张良笑了,边走边唱了起来:
沧浪之水清兮,
可以濯吾缨。
沧浪之水浊兮,
可以濯吾足。
“对对对!就是这么唱的!”
说着说着,走到了田石的木屋前。主人还没有回来,张良告别了采药人回到屋里,为快要熄灭的炉火加添了柴火。一夜未曾合眼,他困乏极了,倒头便睡,很快便酣声如雷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又被敲门声惊醒了。起来开门一看,田石回来了,还带来了何肩。
“找着我师傅了吗?”何肩一见面开口便问。
“有线索了,你来得正好,今天便可与我一道,到山中去找那位采药的老人。”张良高兴地说。
“马上和我一起下山,汉王今天带领着群臣,到谷城山围猎来了!”
张良无奈,只好跟何肩一道下山。临别,他告诉田石,他一定还要转来的,不打探明白那位铁匠师傅的下落,他决不罢休!
张良匆匆赶下山来,刘邦已和群臣在谷城山下的丛林中,打到许多珍奇的飞禽走兽,就在野地里烧烤来吃了,味道确实异常的鲜美,手艺再高的厨师也无能为力。
刚得到天下的刘邦和立下汗马功劳的群臣,心情从未有过如此舒畅。
刘邦一见着张良,便十分高兴地说:“子房,快来品尝这野味,吃饱了便一起返回谷城,还有大事与你商量。”
张良说:“汉王知道我屺桥授书的故事吗?当时老人告诫我说,读完这本书便可以成为帝者师了,十年之后当有王者兴。十三年后,你小子可以到济北谷城山下,那里有座黄石便是我!”
刘邦听后十分惊骇:“啊!果真有如此神奇的事?那么,你昨日上山,打听到你恩师的下落没有?”
张良说:“已经得到一些消息,有了一些线索,请汉王先行,留下我与何肩上山寻师。”
“然后又怎么样呢?”
“不外乎两种可能,恩师或者活着,或者已经仙逝了!”
“活着又怎么样呢?”
“如果恩师活着,我当为他养老送终。”
“死了又怎么样呢?”
“如果恩师已死,我要结庐墓旁,终身守候。”
刘邦说:“子房,这又何必呢?如你恩师活着,我为他专门修一座宫殿,侍候他终身,如你恩师已死,我将以王侯之礼厚葬,还不行吗?如果子房寻师心切,我干脆叫一支上万人的大军进山寻找,没有找不到的!说句心里话,我可不能让你从此离开我,天下初定,我还有多少事情要做呀,怎么能让你离我而去呢?”
张良感动而又诚恳地说:“汉王,我恩师生性淡泊,远离富贵,不管他是生是死,都一定不要加之以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