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圣张良-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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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你要找的那母女俩,追上了么?”
“哎呀,算她们命大,还是让她们给跑了,不然我可要发……”
“发什么?”
“不发什么,不发什么,哈哈哈哈……”
张良告辞出来,一时不知如何安置这不幸的母女俩。
当天夜里,他正在挑灯夜读,突然那位姑娘来到他屋里,惊惶失措地前来求他,说他母亲病危。
张良立即和她来到她母亲床前,只见老人满面蜡黄,紧闭着双眼,呼吸十分微弱。突然,她恶梦般惊呼:
“淑子!淑子!”
女儿俯在她耳边,低声呼唤着:“妈,我在这里!”
淑子?!好熟一个名字,是在哪里听见过?
忽然间他豁然开朗,惊喜地喊道:“淑子!你就是淑子?那位女扮男装的淑子?”
淑子猛然抬起头来,在灯光下望见他那张脸,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她突然问道:“你是军爷?!”
母亲睁开眼来吃力地问道:“他,他是谁?……”
淑子激动得喘着气说:“妈……他就是,他就是……那年释放了我的军爷!”
母亲坦然地说:“我们最终……还是落在了你的手里……我老实告诉你吧……反正我也活不长了……我们是韩国贵族……流亡到这里的……”
张良激动地说:“是我救了淑子,但我不是什么军爷!我也是韩国贵族,我姓姬,父亲和祖父都是韩国宰相……”
那位母亲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他说:“原来你就是姬公子!真是天无绝无路之人呵……”
她激动得晕了过去。
淑子告诉张良,后来她和母亲实在活不下去了。就搬去和舅父舅母一起过。过了几年,舅父母也先后归天了。她们还有一位叔父在下邳,又一路寻访而来,谁知叔父早已不知去向,不仅如此,屋漏又遭连夜雨,又恰恰与那位没有良心的管家狭路相逢。
母亲又苏醒过来,她无论如何要淑子扶她起来,向张良跪倒在地:“公子受我一拜,老妇人有一事相求……”
张良连忙将她扶起,让她躺下,对她说:“老人家不必客气,同是天下流亡之人,有何要求,我一定拼命办到,尽管放心!”
“我已经是快入土的人了,唯有一人放心不下,这就是淑子。请你收下她,如果你不收下她,我这苦命的女儿就只有一死。只要你答应收留她,至于为妻、为妾、为妹、为奴,都听凭你发落,这就要看淑子的命了……”
母亲说到此,头向一侧偏去,瞌然长逝。
她憔悴的脸上,泛起一种解脱之后的安详和平静。
像一只在暴风雨中折断翅膀的飞鸟猛然撞击在一棵大树上,淑子发出一声撕天裂地的呼号,向着墙壁猛地撞去,她要去追赶撒手而去的母亲,去到那个没有人欺负她的永远安宁的世界……
张良一把抱住了她。
这个文弱的女子疯狂了,敢拼命的人还惧怕死吗?
张良,这个流亡江湖九死一生的汉子,第一次对世界上一个柔弱的女子说:“淑子,让我们相依为命,生死与共,白头偕老吧!我说的句句是真话,相信我吧!”
多少年来,他把这句话深深地深深地埋在心底。因为,他不愿让一个人为他担惊受怕,为他梦牵魂绕,为他终身守寡。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血溅五步之内,什么时候会暴尸咸阳街头,什么时候会隐身荒郊野地,什么时候会流亡地北天南。因为,他明白,能做他妻子的人,必须能吃尽人间的千般悲苦,历尽世上的万种劫难。他需要的不是案头娇花,而是江中磐石;不是池畔垂柳,而是岩边劲松;不是笼中黄鹂,而是云中大雁。他时时问自己,这样的女子今生今世能遇得到么?
他以为等不到这样一个人了,但是今夜他突然明白,只有淑子这样在流亡中九死一生的女子才配做他终身的伴侣。他们第一次那传奇般的相遇,难道是上天有意的安排?过去他曾发誓不娶贵族千金,他深深厌恶她们的华贵矫柔和虚荣乖僻,但淑子身上已经脱尽这些东西。
淑子伏在这个从来未曾想到会是她的男人的怀里,伤心地恸哭起来,今夜她要把自己的眼泪流尽,让胸中太多太多的痛苦被这泪水冲刷干净。
他们的婚礼,是在母亲遗体前庄重的一拜,母亲像入睡一般,安详地闭着双眼,苍白的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不易察觉的笑容。
油灯的火苗边,结着一对又圆又大的像红宝石般的灯花,对于流亡中的张良和淑子来说,这是新婚之夜唯一的喜庆的象征。淑子伤心的泪水流得太多了,此刻眼帘闪烁的是两颗幸福的泪珠。
他们在屋后的密林里,为母亲垒起一座坟墓,日夜陪伴着他们。坟前没有墓碑,墓碑竖立在他们的心中,母亲若有在天之灵,她应该感到欣慰了。
淑子已完全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豪门千金,在流亡的困境中,将她磨炼成了一个不怕吃苦的女人。她在屋后开辟出了一个小小的菜地,种上了一畦畦蔬菜。一年以后,张良的第一个儿子出世了,取名叫不疑。只是这一年多来,淑子不敢外出,因为那位曾是她家管家的富商依然在下邳,而且生意越做越红火,再加上与官府沆瀣一气成了下邳城中一霸。
一天黄昏,张良又独自前往桥边漫步,正往回走的途中,只见淑子背着孩子不疑,神色慌张地向他跑来。
张良赶紧迎了上去:“发生了什么事情?”
“菜地里有一个蓬发垢面的人,躺在我家后面的菜地旁,拔起一块带泥的萝卜在吃,你快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人?”
张良急步来到家后的菜地,那人已经坐了起来,仍在大口大口地啃着带泥的萝卜,一副饿极了的狼狈相,一看他的装束和神态,邋遢不堪的样子,就是一个十足的流浪汉。
他听见脚步声,忙抬起头来。张良刚与他的目光相对就愕然了,审视片刻,不觉大吃一惊,趋步上前惊喜地叫道:
“这不是项伯兄吗?!久违了!”
那人也不觉一震,大为惊讶:“你不是姬公子吗?怎么会在这里见到你!”
张良高兴地将他扶起,不解地反问道:“项伯兄怎这般模样?遇上了什么危难之事,赶快告诉我!”
“今日如此狼狈,一言难尽……”项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上显出几分沮丧与颓唐。
“快进屋里去,有话慢慢说。”
张良将项伯扶进屋里,叫上淑子前来见过,并吩咐她备上酒菜,掌灯痛饮畅谈开来。相别十多年了,人世沧桑,真有说不完道不尽的变故。
“自从在仓海君的山庄一别,听见传来韩亡的消息,匆匆一别十多年了,没有想到今日在此邂逅相逢。如今故友散尽,只有梦中相聚,夜半醒来热泪湿枕!”
两人不禁唏嘘对饮,恍如隔世。
项伯名缠,出身于楚国一个世代名将的贵族之家。因为有战功于楚,受封于河南项城。他的父亲就是楚国名将项燕,秦王命大将王翦率大军攻打楚国,项燕率兵迎击,被王翦打得落花流水,便悲愤地拔剑自刎了。
楚国被秦亡后,随即六国被秦统一,他们也只有过着隐居的生活。
有一次,项伯的弟弟项梁被人陷害,在栎阳被捕下狱。项伯花了很多的钱都将弟弟救不出来,后来才终于打听到掌管狱讼的栎阳狱吏司马欣,与靳县的狱吏曹无咎十分友善,而项伯与曹无咎又是结拜兄弟。于是项伯便星夜赶往靳县,找到了曹无咎,让他亲笔给司马欣写了一封疏通的信件,才把项梁从栎阳狱中救了出来。
一天,兄弟俩带着十八九岁的侄子项羽,在赶回下相的路上住店,没有想到又和陷害项梁的仇人迎面相遇。那人仗势欺人,又让前揪住项梁,说他是逃犯,要扭他去见官。项羽身材高大,年轻气盛,臂力过人,他趁叔父项伯扭住仇人的机会,上前几拳便打得那人七窍出血,倒地而亡。
没想到一时失手,又弄出一桩命案,弟兄叔侄三人不敢再住店,便连夜逃走了。逃出百里之外,他们才停下来商议,因为仇家也是下相人,而且有钱有势,当然不能再回下相居住。项梁决定带项羽到会稽郡的吴中暂避,项伯决定只身在江湖游荡,他再一次来到仓海君的山庄,想在大海边住一段时间再说。
一日他来到山庄脚下,一打听才知道仓海君早已病故,山庄也被焚毁。他沿着荒草没径的山道,来到山庄废墟。当年那一座气象萧森的山庄已荡然无存,楼台亭榭全化作断壁颓垣。杂草丛生,野兔筑巢,在血色的斜阳中透出一派悲凉之气。
他转到临海的山崖边,有一座坟墓面向大海,墓前立着一块粗糙的石碑,上面刻着“仓海君之墓”。他向亡友深深一拜,默默地坐在墓前,一动不动地久久沉思。
黄昏中,项伯一步步走下山庄,回首眺望,只见乱鸦阵阵,西风残照,仓海陵阙。
说到这里,两人沉默了许久。张良从仓海君讲到田仲,从乌鹫岭送药说到博浪沙刺秦王。项伯听了以后,大为惊骇,抓住他的双手,无比激动地说:
“博浪刺秦王,天下震惊,非弥天大勇者不敢有此壮举!怎么也看不出你这个文弱书生,能干出这般惊天动地的事来,真使我们感到万分惶愧啊!我那位侄子也是一位不凡的人物,有机会我一定给公子引荐。”
他这位侄子项羽已经年过二十,自幼跟着他的叔父项梁。项梁开始教他读书识字,他的兴趣根本不在这上面。一读起书来,不是心不在焉,就是打瞌睡,真拿他没有办法。项梁又想,既然读不得书,凭他那高大的身材和过人的臂力,干脆就教他学舞剑吧。开始项羽还满有兴趣,但没舞上几天,又变得懒心懒肠的样子,只管敷衍了事。叔父见他学什么都不成的懒散样子,一个十足的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便激怒地说:
“你真像一颗看起来很粗壮的树,可是里边是空心的,用来做什么都不成。这样也不学,那样也不学,难道你就这般浪荡一生不成?”
项羽一声不响地听着叔父的训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实在听不过了,他才抬起头,用他那长着两个瞳仁的奇特眼睛望着叔父,瓮声瓮气地回答说:
“读书有什么用?只不过用来写写自己的名字而已!剑术学得再好,也只不过能战胜几个人罢了。要学,我就要学会足以战胜千百万人的本领!”
项梁听罢最后一句话,心中像被什么猛地撞击了一下,感到大为震惊,方才知道这位平日看起来有些木讷的沉默寡言的侄子,还胸怀大志,气度不凡,将来必定能够成就一番大业。是呵,明明是一匹千里驹,你偏要它去拉磨套车,怎么能不无精打采呢?
项梁感到无比的振奋。
从此项梁就将家中秘藏的一些兵书,搬出来一章一章地讲给他听,他听得那么专注、那么入神。有不少地方他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的,还大胆地加以否定,脸红脖子粗的据理力争,直到对方服输为止。
张良听完项伯的介绍,感慨地说:“当今秦王暴虐天下,徭役繁重,严刑峻法,百姓不堪其苦,怨声载道。多少才杰之士,潜伏民间,一旦天下有变,必将揭竿而起!不知什么缘故,兄长陷入如此困境?”
项伯离开了仓海君的山庄来到了下邳,住进了一家客栈,没想到第二天浑身滚烫,昏迷不醒。他就这般病卧客栈,沉疴不起,虽然求医抓药,仍不见好转。他躺在床上想,天涯孤旅,举目无亲重病难起,眼看盘缠将尽,说不定就这般客死异乡,连尸也没有人收。英雄气短,不禁黯然神伤。
幸好大难不死,病又一天天好起来。但身体十分虚弱,而口袋里却无分文了。住店的钱没有,吃饭的钱也没有了。这家店主扣留了他值钱的行装,以抵押店资和饭钱,不顾他的死活,将他赶出了店外。
他拖着虚弱的病体,一步一步挪出下邳城,想去投靠一位昔日的朋友,没有想到走到这座房后已经寸步难行。要不是有幸遇公子搭救,我项伯真会死无葬身之地了!他就住在张良家中养病,经张良和淑子的精细照料和求医治疗,项伯的病终于好了起来,身体也一天天壮实起来。然而张良却发现项伯心事重重的样子,终日郁郁寡欢,他便问道:
“项伯兄有什么不快的事情,尽管讲出来,兄弟一定为你排忧解难。”
这样,项伯才讲出了事情的缘由。
那天早晨,老板带着帐房先生来到项伯的房间,当面算清了项伯在患病期间所欠下的住店钱和伙食钱。怎奈他囊空如洗、英雄气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