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弦妃子-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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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相貌堂堂,粗犷强悍的异族男子,有着明亮的眼睛和豪爽的笑声,她觉得他是个不难相处的人,嫁给他,应该不会太糟。
更何况,和亲公主肩负重任,自己能被选出来承担这个责任,正可说明朝廷并没有忘记她的家族。
她为有机会帮助家人解除困厄、替祖先赎罪,而感到高兴。
然而,离别故土、远嫁异乡,毕竟是人生中一大改变,她难免惶恐不安。
见她陷入沉思,冯嫽以为她心畏远嫁,不由同情地说:「西域荒凉凄苦,皇室有那么多公主,陛下怎就偏偏想起了郡主呢?」
「嫽儿慎言!」解忧美目一转,正色道:「皇命如天,身为皇族子孙,能为朝廷分忧是我的荣幸;再说,与其没没无闻地老死楚王府,不如到乌孙大草原去,在蓝天白云下,轰轰烈烈地活一回!」
她的豪情感染了侍女,冯嫽也一扫沮丧之气,情绪高昂地说:「郡主如是想,奴婢就放心了。先前看到诏书,奴婢不免担心郡主,会像江都公主那样不舍故土,忧愁悲伤,从此抑郁度日呢。」
听她提起堂姊,解忧情绪略微低落,惋惜地说:「细君可怜,才二十二岁就去世了。想想看,她一向安静柔弱、多愁善感,能在那莽荒之地居住三四年,其中艰辛不言而喻。她已经尽力了。」
「郡主说的也是,江都公主娇美动人却纤细柔弱;才华出众可忧郁沉默,与粗人为伍,确实不易。」冯嫽叹息着,不无忧虑地问:「听说乌孙人茹毛饮血,着兽皮草衣、言行粗鄙野蛮,郡主能忍受吗?」
解忧秀眉一挑。「如果我忍受,那就辜负吾皇和亲的一番苦心了。」
冯嫽虽然年轻,却冰雪聪明,看到主人慧黠的目光,当即笑道:「奴婢愚钝,郡主此番奉召远嫁,不仅要帮助我朝结盟乌孙、共同抗击匈奴,还担负着教化异邦的重任,所以,奴婢只要跟着郡主,就不会成为野蛮人。」
「没错,我们不会成为野蛮人。」解忧爽朗地说:「虽为女儿身,但我们同样可为大汉使者,为吾皇陛下排忧解难,为我楚王家族重建新功!」
说着,她激情澎湃地站起身拉过马。「走,跟我到山顶看喷泉飞瀑去,以后我们,恐怕再也没机会欣赏到如此清静雅致的景色了。」
两人牵马上山,直到日落时,才返回楚王府。
是夜,她手持皇帝诏令,在官驿拜见了奉命前来接她的朝廷使臣。
使臣告诉她,由于时序已入秋,时间紧迫,他们必须尽快启程。
两日后,解忧带着侍女冯嫽和芷芙,在楚王宗祠进香,拜别祖先。
乳母原想随她出嫁,可因为年迈体弱,无法成行;而她们都知道,今日一别,再难相见,因此众人一边跪谢皇恩,一边泪伤离别。
辞别了家人,解忧在皇宫卫队的护送下,第一次离开故乡,前往京城。
早已听闻长安城华阙生辉、坛宇高显,是座享誉海内外的帝王之都,但亲眼目睹,仍带给她无比的震撼。
这里城垣雄伟壮观,城门宽敞巍耸;街道纵横交错,民居巷道笔直;皇家驰道广阔,不仅建筑物多以宫殿为主,而且每一座宫殿,都翘壁飞檐,富丽堂皇,处处彰显着天家的威严与富贵。
尚在城门外,她就受到了朝官和市民们隆重的夹道欢迎。
大汉皇帝亲率文武百官,在垂拱殿召见她,向她宣召和亲的意义,授予她「公主」封号,并按照当年嫁江都公主刘细君时的排场,赐予她华丽的乘舆仪仗、繁多的四季衣物,及大量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生活用品。另有官员、乐队、各行各业的工匠、护兵、侍女等八百人作为陪嫁。
解忧的地位有了彻底的改变,由原先戴罪的诸侯郡主,骤升为大汉王朝的皇室公主。
整个仪式庄严而充满温情,解忧从浩浩皇恩中,再次感受到肩上的责任,并暗自下定决心,要做出一番成就,来回报皇帝陛下的信任。
只有在得知乌孙王,因哀悼逝去的细君和新生儿而不克前来时,她心中有些许的失落感;她原以为,乌孙王会像娶她的堂姊那样,亲自到长安来迎接她。
不过她很快就将这份失落感抛开,不愿让任何负面情绪,干扰自己的使命。
按照陛下的旨意,她在京城停留了数日,由主理西域事物的官员教授乌孙人的婚姻生活习俗之后,便辞别故国,怀着热情与希望,带着汉皇赐予的庞大嫁妆,登上乘舆,在人群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踏上了远赴西域的漫漫长路。
*
车马辚辚,华盖亭亭,大汉公主近万里的西行之路,何其艰难而漫长!
出长安城后,和亲使团一路西上陇阪,沿河西走廊过武威、张掖、酒泉、敦煌等「河西四郡」;再横跨大戈壁滩,西出玉门关,横穿白龙堆。在楼兰国稍事停留后旋即北上,沿孔雀河走轮台,经龟兹、姑墨、疏勒等国。
一路上黄尘飞沙,雪雨风霜;戈壁滩的烈日,万里荒漠的流沙;不同的饮食,异样的风土、疾病灾害等,无不考验着解忧和她的队伍。
历经千辛万苦,解忧一行,终于在次年夏末,抵达乌孙国。
当绵延十里的送亲车队,穿过坡麓上茂密的雪岭云杉,缓缓进入坐落在喀拉峻草原上的乌孙国夏都特克斯城时,辽阔的草原顿时欢腾起来。
夏季的草原风光迷人,雨过天青的山色空明透亮;一道彩虹飞悬于天际,蓝天中白云悠扬地飘动。芳草萋萋,繁花似锦,白色的毡房与褐色的畜栏,星罗棋布地散落在草原上,一群群牛羊马驼和一簇簇五彩旌旗,点缀着绿色的草地;辽阔的旷野恰似一张巨型彩色地毡,起伏着,一直铺向天边的山脚下。
粗犷的牧民们热情豪迈,一碗碗温热的马奶酒被送到眼前,他们全用一张张欢欣的笑脸,迎接远方的使者。
在经历过深秋的萧瑟寒风,严冬的鹅毛大雪,春天的漫漫黄沙与夏日的烈烈骄阳后,解忧和她的随行者们,忘了长途跋涉的艰辛和疲累,无不怀着喜悦的心情,面对这片美丽的草原及热情洋溢的人群。
车轮停住,门帘掀开,在送亲使节和侍女、护兵的陪伴下,解忧踏上了乌孙国这块土地,一大群乌孙国的王公大臣,已伫立在车前迎接她。
解忧快速扫过他们,却发现乌孙国国王──她未来的夫婿,并不在其中。
「臣等恭迎大汉公主莅临!」
就在她略感诧异时,一个身着盛装、神情严肃的年轻人走出人群,在她面前抱拳俯身,行了个汉礼,表达欢迎之意。
显然,他是这些人的头领。
礼毕,当他直起身来,与解忧的目光相对时,解忧心头一震。
这男子有双明亮而乌黑的眼睛、魁梧强壮的体魄和温暖粗犷的笑容……一切都那么相似,可是,他却不是她要嫁的那个男人。
「阁下是谁?」她情不自禁地问。
「臣,翁归靡,乃乌孙国相大禄。」年轻人严峻的脸上绽开了笑容,让他看起来既年少又调皮。
尤其令解忧惊喜的是,他说的是一口纯正的汉语。
「因吾王有事无法分身,故特令臣属及各位长老,在此迎接公主。」他为她一一介绍站在他身后的乌孙国长老们。
解忧微笑聆听,心里却无法不去猜测,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阻碍了乌孙王,前来迎接他不远万里求亲得来的新娘?
等翁归靡介绍完毕后,她克制着内心的不安,平静地向众人回礼。「感谢大禄和长老们,不辞辛劳来此等候。」
乌孙国译长立刻将她的话,转译给各位长老听,长老们纷纷表示对她的欢迎,并请她和汉使们进毡房歇息,准备今夜的迎亲典礼。
☆、第1章(2)
由译长口中明白他们的意思后,解忧暗自想:新郎不来,如何迎亲?
但她随即将这个念头驱逐,反正人都来了,就听其自然吧。
可眼前美丽的大草原,令她不想进毡房休息。
就在她提出想先看看草原时,正在指挥随从卸下常用物品的芷芙快步走来。「公主,长史派人传口信,有两辆车陷入泥淖中。」
她当即指示:「去告诉吴将军,带十名护兵,速去协助长史。」
「不需惊动护兵。」站在附近一直暗中观察她的翁归靡,听到她们的对话,立刻阻止了领命欲走的芷芙。「公主不必担心,这事交给臣下去安排。」
也许因为语言相通,解忧对他很有好感,于是点头。「那就有劳大禄了。」
「应该的,公主先进毡房内休息吧。」翁归靡挥手招来坐骑,那是一匹浑身赤红的天马;当他翻身上马时,几个精悍的士兵也跟随他前去。
他们离去后,解忧询问,是否可以到草原上走一走。
通过译长,长老们得知公主宁愿到草原上走走,也不想进毡房休息时,这些祖祖辈辈都在草原上生活的王公贵族十分高兴。
其中一位慈祥的老者对她说了一串话,可惜她一句都听不懂。
幸好有译长,她才知道这位是山南翕侯。他说乌孙国今后就是公主的家,她可以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还问她是否喜欢喀拉峻草原。
「喜欢。」她指着大草原,真心地说:「这里的天空好蓝,我喜欢一望无际的草地、喜欢盛开在草原上的花儿,也喜欢在草地上奔跑的牛羊马群。在我的故乡,从来看不到这样美丽动人的景象。」
她的话取悦了在场的长老们,他们欣喜地看着她,带着汉人侍女跑向草原。
置身于柔软清凉的碧草中,望着耸立在草原上的祭台,和欢快忙碌的人群,解忧很开心。
以前她只知道胡人乃不开化的民族,西域则是苦寒之地,可今天,从翁归靡、山南翕侯及其它长老身上,从欢迎她的乌孙人脸上,她看到了质朴和善良、感觉到了温暖和关切,她想,她已经开始喜欢这个神奇而美丽的地方了。
「公主快看,白兔在羊群里玩耍哩!」
冯嫽的惊呼,让跑在前面的她停下了脚步,转身走回侍女身边。
「兔子跟羊玩?那可真有趣。」解忧惊喜地往聚在草窝深处的羊群看了看。
冯嫽指的那只雪白小动物,正趴在草地上,短短的尾巴对着她。
她不由疑惑地说:「那是兔子吗?看起来像小羊。」
「小羊不会那么小,应该是兔子才对。」冯嫽坚持。
「刚生出来的小羊,应该就那么大吧?」解忧也不太确定,她和冯嫽自幼长在王府,虽然打猎时见过白兔,可从没见过羊羔,因此一时也拿不准。
就在她们争执不下时,一道蓝影掠过,趴在地上的小动物,落入一双纤手中。
冯嫽立刻喊了起来:「芷芙,妳为何把牠给抓了?」
高瘦纤细,有一身好武功的芷芙捧着那小东西走过来。「是兔子或羊,抓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解忧笑道:「那是说抓就能抓到的吗?既然妳抓着了,就让我们看看吧。」
「对对对,快给我。」冯嫽一把扯过芷芙的手,想将那小动物看仔细,不料那不安分的小动物,「噌」地跳脱芷芙的手,窜入草丛里。
「喔,牠跑了!」冯嫽懊恼地边追逐边喊:「芷芙,快抓住牠!」
解忧看到芷芙尾随冯嫽在草地上追逐,也跑了过去。于是,三个姑娘在草地上跳跃着、追赶着,结果惊动了本来窝在阴凉处吃草睡觉的羊群。
羊儿们大概极少受到这样的打扰,顿时惊慌失措,「咩咩」叫着东窜西逃。
当即,宁静的草原喧腾了,雪白的羊群在油绿茂盛的草丛中奔跑,彷佛一团团白云,飘浮在绿色的毡子上。
身着杏黄襦裙的解忧,与身穿粉色半臂的冯嫽,和一身淡蓝的芷芙衣袂飞舞,裙襬飘飘,宛若美丽的蝴蝶,翩翔在白云绿毡间。
附近的人们都被这一幕吸引了,纷纷把目光投注在热闹的草地上。
忽然一头又肥又大的绵羊,撞上解忧的腿,她被绊倒在地,躺着一动也不动。
「公主!」两个侍女吓坏了,慌忙跑过来想扶起她。
不料她两手一挥。「别动!」
「公主,妳摔伤了吗?」冯嫽跪在她身边,焦虑地问。
芷芙则弯下腰端详着她的脸,然后绕着她的身子转了一圈,嘀咕道:「公主面色红润,双目清明,呼吸均匀,不像受伤的样子。」
「这样轻轻摔一下就受伤,我有那么娇贵吗?」解忧面朝蓝天,悠然地说,并再次挥挥手。「妳俩要不躺下,要不走开,别挡着我的视线。」
两张凑在她眼前的脸蛋立刻闪开。
冯嫽不安地说:「公主,有好多人在看,妳真要躺在这里吗?」
「不会有人过来,这里草深,足以作屏障。」她拂开脸上的长草,惬意地闭上眼睛,翘起鼻子嗅嗅,叹道:「草软,花香,天高,云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