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郎-蝴蝶戟-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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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何出悄然叹了口气,那叹息中似有放心,有崇敬,也有歉疚。
老孔当然也感觉到了何出的叹息,他回头温柔地看了何出一眼,又将目光射向了张一行。
老孔在微笑。
那微笑表明,他也曾有过叱咤风云、傲睨群雄的岁月。
张一行只怔了很短的时间,便已清醒。
他的声音和他的脸色一样阴沉:“阁下是什么人?”
老孔一挺胸脯,大言不惭地高声道:“鞋匠老孔!”
张一行冷笑道:“张某眼里不操沙子!”
老孔大笑起来,道:“你眼里就是揉了砂子也不要紧,老夫可以把你狗眼里的沙子一粒一粒地剔出来!”
老孔大约也受了方家桥地气的影响,说话噎人,能把你噎个大跟头。
他骂张一行的眼睛是“狗眼”,自然是说“狗眼看人低”。
老孔即使无名,也毕竟是个老人,张一行的口气很骄横,老孔自然要狠煞他的威风。
张一行气极反笑:“阁下真的不肯告诉真名实姓吗?”
老孔眯起眼睛,讽刺地笑道:“老夫纵横江湖时,你小子在倚门槛蹭卵子玩吧?老夫凭什么要告诉你?”
张一行大笑忽止,冷哼一声道:“就凭这!”
紫影闪动间,何出已被张一行擒住。张一行的左掌已按在了何出的百会穴上。
老孔怔了一下,又笑了:“张一行,你的武功还不错嘛。”
老孔的眼睛居然不花了,看得清清楚楚。
张一行笑道:“谬奖,谬奖!”
宋沁怒叱道:“张一行,你这算什么?快放开他!”
肖无濑退开一丈,沉声道:“张兄,咱们方才的打斗还没开始呢,请——”
张一行不能不讲信誉,至少是明里得讲。
何出被他扔给了紫心会的人,两个紫衣人用剑尖点着何出,似要将他钉在地上。
蒋氏三兄弟仍然困住了宋沁。
老孔现在仍然是裁判,他不能干涉场中任何事。
肖无濑缓缓拔出剑,缓缓将剑斜削而出:正是名噪一时的“秋水剑法”,白袍会的看家本领。
这套由前任帮主秋水自创的剑法,清灵恢宏,气韵生动,宛若无边无际的秋水明月,刹那间可使人沉缅于瑟瑟的秋意中而不能自拔。
“秋意”是不是就是杀气?
张一行长剑一抖,也使出了紫心会的镇帮功夫“血剑”。
据说“血剑”曾经是一柄充满了血腥和杀气的利刃,紫心会的开山祖师,曾用“血剑”血洗过许多门派。后来“血剑”失传,剑法却留了下来,而且也叫“血剑”。
血,是不是就是剑的本色?
张一行冲出,剑发。那似已不是剑法,而是刀法、棍法、枪法等等的杂合,零乱无章,却又精妙狠辣,似乎每一剑都要看见敌人的鲜血才算完。
肖无濑的剑,飘渺悠远,似蒹葭上冷冷的白露,似白露上孤洁的月光,似月光里幽怨的箫声,似箫声里丽人的漆眉。他的剑招虽然很慢很舒缓,但张一行的“血创”也无法攻进去。
老孔高踞赌石,看得啧啧连声:“难得,难得!难得的人,难得的剑,难得的剑会!”
张一行的剑似是快到了极处,其实却无时不留有回防的余地;肖无濑的剑慢到了极处,却随时都有可能攻入张一行的要害。
快就是慢,险就是缓。这是不是极高深的武学?
老孔似已看得痴了。
宋沁怔怔地盯着肖无濑,想起了很多、很多……
石呆子和老六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上。他们实在为这个不温不火的肖帮主担心,担心他随时会被张一行凛冽的剑气摧垮。
何出看着抵在自己咽喉和心口的两柄长剑,也似已看得痴了,又似已吓傻了。
那两个紫衣人渐渐被斗剑吸引住了。这种百年难遇的剑会,难道不是用剑人观赏学习的最好机会吗?
他们的剑尖已微微抬起。
何出宛如一条游鱼,一条黄鳝,一条蛇,悄无声息地从剑尖下滑了出去。
谁也没有察觉到何出已经脱离了危险,所有的人都已被“血剑”的狠辣迅捷和“秋水剑法”的舒展洒脱诱入了痴迷的状态。
老孔的啧啧声似乎停了一会儿,他的嘴角泛起了淡极的微笑,但啧啧声马上又响了起来。
只有老孔,知道何出已经溜走了。
何出溜出剑尖的控制,飞快地一闪,到了老方酒店外面的树阴中,没人了黑暗中。
老方的老婆尖叫着让老方回家去,老方兴犹未尽地往回走。他根本就没发觉正从他身边闪过的何出。
何出一溜轻烟般过了河,来到牛棚边的老柳树下,停了下来。
牛棚四周静悄悄的,流水的声音很低很柔。在这里,虫儿的鸣叫就是最嘈杂的声音。
何出手脚并用,快如猿猴地上到了树顶。
树顶上的大鸟窝里一定藏有什么东西,何出正伸手进去摸索。
何出摸出来的,竟是两只无柄金戟。金戟只有巴掌大小,形状极为美丽,宛如两只金色的大蝴蝶。
这就是“金戟无敌”何一弓的成名兵刃。何一弓就是凭着它们,在武林中闯出了极大的名头。
何一弓使的金戟是有柄的,可柄呢?何出不知道。
何出泪水莹莹地望着这两只金戟,目光温温柔柔的。
他将金戟塞进袖口里,又伸手从乌窝中摸出了一个油纸裹着的小布包,打开小布包,里面是一本薄薄的古书。
何出看着古书,叹了口气,喃喃道:“都是为了你这个破玩意儿。”
都是因为这个“破玩意儿”,何一弓名动江湖,又被残杀。
都是因为这个“破玩意儿”,何出才十多年不敢迈出这个镇子。
都是因为这个“破玩意儿”,何一弓的结拜兄弟孔含章才隐居十二年,着意培养何出成人。
都是因为这个“破玩意儿”,才会有今天这许许多多的麻烦。
何出摇摇头,叹息着将“破玩意儿”揣进怀里,溜下了柳树。
谁也不会想到,轰动天下的《太清秘笈》居然就藏在这柳梢上的大鸟窝里。
张一行“血到”的威力依然不减,肖无濒“秋水剑法”的灵动也已发挥到了极致。
但他们的额上,已现出了密密的晶莹的汗珠。
他们的决斗,已到了生死关头。
一个紫衣人不经意地往地上一看,惊呼出声:“何出溜了!”
一声爆响,肖无濑和张一行倏地倒飞而回,跌倒在地,二人口中都已是鲜血狂喷。
两柄利剑,都已断成了碎片。
宋沁一声惊呼,穿花挟蝶般掠出蒋氏三兄弟的包围,扑到肖无濑身边,哭叫道:“大哥哥,你——”
“大哥哥”本是他们热恋时最最关情的称呼,宋沁却在此时大声叫了出来。肖无濑心情剧荡,血喷得更急。
老孔闷声不响地站起来,走到肖无濑身边,双手一阵乱点:“宋姑娘,肖公子没事儿。”
宋沁哭得却更伤心了。是不是因为只要肖无濑没事儿,她的泪水总会被他吻干?
张一行喘笑道:“肖君,好功夫!”
肖无濑也喘道:“张兄,佩服!”
两败俱伤。得意的该是谁?
老孔沉声道:“肖无濑肖公子,何出的事情,有我孔含章在,你尽可放宽心!你和宋姑娘,还是先找个地方休息调养吧。”
肖无濑只有点头,他已无力再战,宋沁也已无心再战。
宋沁背起肖无獭,慢慢走远了。
蒋氏三兄弟彼此对视一眼,居然也纵跃而退,飞快地跑开了。按理说张、肖俱伤,他们该是现在最有实力的,可他们却撤走了。
是不是因为这里已没有何出?
六个紫衣人,六柄剑,护住了坐在地上的张一行。
张一行面色惨白,但神情却很镇定。
老孔笑道:“张一行,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张一行一下就站了起来,大声道:“很好!”
他的声音虽仍很哑,但中气显然已很充沛。
老孔叹了口气,苦笑道:“你武功已是如此之高,相信天下已极少有人能胜过你,你又何苦跑来抢秘笈呢?”
张一行看着老孔,突然也叹了口气,道:“张某此身已属本会,一切从紫心会的利益出发。”
老孔道:“你是害怕有人修习了太清玄功,会和你作对?”
张一行笑出了声:“怎么可能呢?放眼天下,除了白袍会之外,尚有何人敢和我紫心会作对?我之所以抢秘笈,是为了百尺竿头,更上层楼。对我紫心会日后发展壮大,秘笈大有益处啊!”
老孔干笑了几声,淡淡地道:“不对吧?张一行,你也是一个神秘组织的首脑,难道不知道世上还有一个比你的紫心会更神秘的组织吗?”
张一行眼中闪出了冷傲的光芒:“白饱、紫心、血鸳鸯!
你说的是血鸳鸯令吗?”
白袍会、紫心会和血鸳鸯令乃是天下最神秘的三个组织。其中白袍会成立最晚,又名“弃徒会”,专门收罗各门派的弃徒,现已渐渐变成了一个公开的门派,不再神秘。紫心会成立较早,仍很神秘,只有血鸳鸯令,最为神奇,曾有过许多传奇故事流传江湖。但也有人认为,“血鸳鸯令”根本就是杜撰出来,世上本没有这么一个纯粹由女人组成的组织。
老孔苦笑:‘不错,血鸳鸯令!”
张一行大笑:“莫说世上并没有这么个组织,就算真的有,也绝对不会是紫心会的敌手!”
老孔喃喃道:“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我也没办法。但我的确已经感到,她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张一行突然觉得,后脊上一阵发凉。
他并非不知道世上真的有血鸳鸯令这个组织,紫心会上代帮主华玄元就曾告诉过他,宋朝元的妻子辛眉,就是血鸳鸯令在虎山派的卧底,结果是虎山一派,冰消瓦解。
如果今晚的最后得胜者是血鸳鸯令,张一行将不会感到吃惊。
现在何出在哪里?秘笈又在哪里?是不是都已落进血鸳鸯令手中?
老孔似是没话找活地道:“你不要伤害何出,他还只是个孩子。”
张一行突然大笑起来:“那要看这个孩子老实不老实。”
老孔冷冷道:“老夫现在若要宰你,易如反掌。”
张一行的大笑声不断:“你不会的,因为我已重伤。”
老孔仰天一笑,道:“老夫十二年前便已发过誓,以后快意恩仇,绝不再为虚名所累!”
老孔已不再笑,一步一步,走向张一行和六个紫衣人。
张一行冷笑道:“孔含章,你若杀了我,紫心会数千弟兄将视何出为仇人。哪怕他躲到天涯海角,也难逃出紫心会的手掌心!”
老孔丝毫不为所动,仍是一步一步向前走,说道:“我管不了以后的事。杀一个,少一个!”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赌石边又已呈现出一触即发的态势,但已没有人调停。
四个紫心会的剑手齐声历呼,四柄青光闪闪的长剑织成了密不透风的网。
孔含章冷笑着钻进了网里。
老孔当过十二年鞋匠,他拆过许多乱七八糟的鱼网线。
他知道这六个紫衣人都是用剑的高手,他们织就的剑网一定很难拆,他还是冷笑着钻进了网里。
剑影。剑影。剑影织成密不透风的剑网。
老孔就像是一条鱼,一条又老又滑又粘的鲇鱼。
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老孔在刹那间已中了四剑,两剑在胸腹,一剑在右臂,一剑在左腿。
鱼未死。网已破。
四个紫衣人哼都没哼就向四下仰倒。他们的眉头,都点着一点蚂蚁大的血斑。
“金针渡劫!”张一行神态自若地道:“的确是好功夫。”
孔含章的一手“金针渡劫”绝技,三十年前名动江湖,杀人无数。每个被他杀死的人都被金针刺人眉心,无药可救。
老孔浑身鲜血,脚步踉跄。
最后两个紫衣人不等号令,呼啸着挟剑而上。
老孔又中了两剑。那两个紫衣人又被金针“渡化”了。
老孔还是没有倒下,他艰难地迈出了一生中最后的几步,站到了张一行面前。
张一行苦笑道:“孔含章,你这是何苦?”
老孔干笑,声音已嘶哑不可闻:“大哥,小弟我……我来了,幸……幸不……辱……命……”
张一行右掌疾挥,老孔双手连抖。
一声巨响,老孔的胸膛被打穿了一个大洞,血肉横飞,倒地气绝。
石呆子和老六的两泡尿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