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城雪重-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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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鸿文没办法,只能自己回了医馆。周时英跌跌撞撞的走进了桃花巷,秦红正好送客出来,看见他喝成这样便把他拉了进来。周时英不声不响的任她拉着,温热的掌温在他的手背散开,暖得他想落泪,走在前面的女子絮絮叨叨地数落着他,“小小年纪怎么喝成这样,喝成这样还不回家,也不怕遇上劫道儿的。”
秦红一直把周时英拉进里间才觉得不对劲儿,回头看见周时英满眼泪光地看着她,然而没等她看清便被紧紧抱进了怀里。她听见周时英在她耳边啜泣。秦红轻轻抚着他的后背,听他哽咽着说,“都没了,那么多人,都死了。”
秦红想起几日前周时英谈笑风生的样子,原以为这也是个不知愁滋味的少年,没想到他也只是强颜欢笑。
“所以你更要好好活着”,秦红轻声安慰着,却也忍不住的跟着心酸起来。
周时英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房里没有人,外面阳光正足,不知是什么时辰。周时英起身下床,觉得一阵晕眩,一把扶住桌子才没摔倒。秦红正好推门进来,见他脸色惨白便赶紧扶住他,“我的祖宗,你是喝了多少酒啊,还没缓过劲儿来呐?”
“红姐,我昨天是不是失礼了?”周时英揉着太阳穴问。
“失什么礼啊”,秦红忍不住笑道,“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周时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又觉得挺可乐的,自己也笑了起来,“让你见笑了。”
秦红伸手给他理了理衣服,却不再笑了,“你这年纪,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忍那么辛苦做什么?”
周时英执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轻轻地摩挲,昨晚说过些什么他已经记不清,却还清楚的记得这双手的温暖。
“我知道红姐心疼我”,周时英吻了吻秦红的指尖,“只是,我和红姐其实是一样的,红姐天天笑脸迎人,自然也知道我为何强颜欢笑。”
“我明白”,秦红怜惜地看着周时英,“再难过了,就到这儿来,红姐不笑话你。”
周时英微笑着点点头。
36。
周时英里里外外忙活了几日,又看黄历挑了个好日子,铺子就开张了。开张那天林鸿文没去,一是医馆确实有事走不开,二是他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那铺子有他一份。林鸿文再次踏进铺子是一个月后的晚上,周时英正在整理账本,见他来了撂下笔说,“还想着怎么拿给你看,正好你来了。”
林鸿文大略看了看,这两年他在医馆有时也跟着程宇学过如何看账本,周时英一条条记得很是仔细,林鸿文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便放下账本说,“你办事,我放心。”
“那当然”,周时英笑着说,“你看看,咱们这儿怎么样?”
林鸿文看着门口两侧摆着的两件用洋布做的裙子,不同于土布和丝绸,更显飘逸,“这是找哪家师父做的?”
“前面那家成衣店的裁缝”,周时英伸手指了指,“还挺好看的吧。”
林鸿文点点头,“这段时间没人找你们麻烦吧?”
“倒是没什么大事儿”,周时英想了想说,“开业的时候其余两家卖绸缎布匹的过来,面上说是贺喜,其实就是来给下马威的,我没什么事儿,何穆倒是挺生气的。”
“说几句倒无妨”,林鸿文伸手摸了摸裙子上的布料,“他们没做别的吧。”
“我想都在一条街上做生意,不好闹得太僵”,周时英坐下掏了点茶叶出来给林鸿文,“所以后来我就送了点茶叶给他们,跟他们说咱们是主卖洋布的,他们就安心了。”
“他们从此安生就好”,林鸿文说,“对了,清明那天你后来去哪儿了?”
周时英一愣,随即有些不好意思,“也没去哪儿,就是想找个人多的地方待着……”
“桃花巷?”林鸿文忽地靠近,瞪大了眼睛问,“你去找红姐了?”
周时英一把推开他的脸,“我不过去找她聊聊天罢了。”
“我又没说别的”,林鸿文笑着说,“你急什么?”
“我没急啊”,周时英恢复了镇定,“红姐到底是年长我几岁,跟她说说话,我也宽慰了不少。”
林鸿文也不戳破,只说,“她在风月场里待了这些年,虽然年纪只长你我几岁,但这心思,恐怕长了十岁都不止。”
“就是这个理儿”,周时英说,“同她说话,不费劲儿。”
“这洋布卖得怎么样?”
“不用担心,好着呢”,一说这个,周时英便眉开眼笑,“一开始只是做了两套送给茶庄和药材铺两家的夫人,咱们开张的时候那两位老板包了礼金来贺喜,我正好还礼回去。那两位夫人很喜欢,后来大约是穿着出去串门了,被人反复打听哪儿买的,咱们的生意就上门了。”
“亏你想得出来”,林鸿文笑着在他旁边坐下,“你光送他们夫人衣服,也不怕人家想歪了。”
“哪能啊”,周时英说,“我跟他们说得可明白了,我说我这洋布做女子的衣裙最好看,但没见过夫人,所以衣服做出来都是一个尺寸,也不知夫人穿着合适不合适,若是有不合适的地方可以拿来修改。”
“那后来可有人来改?”
“有啊”,周时英会说,“两套都拿回来改了,一套腰改细了些,另一套裙摆改短了些。你放心,咱们这买卖靠的都是回头客,我必定用尽浑身解数,让他们满意。”
林鸿文拍了拍他的膝盖,由衷地说,“有你在,我算是放心了。
37。
天渐渐暖和起来,杂市儿里的人也多了起来。陈泥鳅一上午卖光了鱼,心情不错的跑去找田嫂唠嗑。
“嫂子,给我来点吃的呗”,陈泥鳅笑嘻嘻地说,“鱼没卖完我就饿了。”
田嫂给他端来了包子和萝卜干咸菜,“能捕鱼了瞧把你给乐的。”
“那能不乐吗”,陈泥鳅往嘴里塞着包子,含含糊糊地说,“就指着这个过活呐。”
“乐归乐,下网的时候小心点”,田嫂嘱咐道,“我听说俄国人在江边建什么桥呢。”
“嗯,我知道”,陈泥鳅说,“嫂子你放心,我都离他们远远的。对了,老孙头没了你知道吗?”
☆、20。第二十章
“哪个老孙头?”
“就是之前在新兴街卖布的那个”,陈泥鳅说,“脾气挺倔但人还不错的那个。”
“我想起来”,田嫂点点头,“我记得他身体挺硬朗的啊。”
“是啊,他是上吊死的。”
“上吊?”田嫂一脸惊讶,“怎么好好的上吊了呢?”
“好什么啊”,陈泥鳅说,“全毁他姑爷手里了。”
“我记得好像听人说他姑爷爱赌钱?”
“没错,那赌的,我跟你说,他穷的叮当乱响了,你给他点钱,他都不先去买吃的”,陈泥鳅忍不住叹气道,“老孙头啊,这一家子都折在他这姑爷手里了。你说本来好好地做着小买卖,结果他姑爷赌钱赌的隔三差五就有要债的上门。最后这回更离谱,他把房契偷了给人家做抵押借钱,那钱要不回来人家自然不罢休,拿着房契就把老孙头的铺子给收了。他闺女还怀着孕,这孕中心力憔悴的你说还有好么?到底难产死了,老孙头估计是一时想不开,跟着也走了。”
田嫂也跟着叹息,但心里却想起了另一番事情。之前林鸿文曾经常和一个年轻人来这儿吃东西,他们不是一起来,都是一个先到,一个来得迟些。两人说话的时候她虽然没刻意听,但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一些,那些对话里提过不少次新兴街,似乎也提过老孙头。当时没当一回事儿,可现在细想想,总觉得有些蹊跷。尤其是上次两人来的时候,都沉着一张脸,说着说着那年轻人又开始哀求了起来。田嫂不认识那人,可认识林鸿文时间并不短,平日相处只知他是个听话懂事又爱笑的孩子,可那日脸却阴得快要滴出水来了。
“那他的铺子现在归谁了?”田嫂问道。
陈泥鳅说“我没仔细打听,只是路过的时候看那铺子匾换了,改成了周记布行,我朝里面瞅了一眼,是个年轻人。”
田嫂觉得古怪,却也没什么真凭实据,便不再评论。
38。
连着下了几天雨之后终于迎来了一个大晴天,冯婶儿一大早就开始忙活,把书房里的书搬出来,放到院子里晒。林鸿文见她辛苦,就帮忙一起搬书,两人忙活了好一会儿,书没搬完,院子里已经没地方了。
冯婶儿一边拿着手绢擦汗,一边摇头,“岁数大了,搬几趟书就喘上了。”
“书本来就沉,我搬都吃力,更何况冯婶儿你了”,林鸿文随手拿了一本翻了翻,发现是看过的,又放了回去。
“我看这几年你把少爷书房里的书都看得差不多了”,冯婶儿说,“多看些书是好的,只是我看你这性子也越发沉静了,你还年轻,还是活泼些好。”
林鸿文笑笑说,“书看得越多,越觉得自己知道的少,很多话就越不敢贸然说了,而且这几年”,林鸿文垂下眼睛掩住难过,“这几年的变故太多,我实在是活泼不起来了。”
冯婶儿知道他是想起了父亲和兄长,再往下说只怕更要伤心,便换了个话题,“要是少爷在家,见你喜欢他的书,必定高兴。以前他在家的时候,和他年纪相仿的只有郑云和程宇,偏偏两个人又不爱看这些,少爷常抱怨。”
“常听他们提起,却从没见过”,林鸿文说,“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他叫卿之,不喜欢繁文缛节。”
“说起少爷这孩子啊,还真是挺想他的,我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了”,冯婶儿说,“那时候夫人过世早,老爷伤心欲绝,少爷就日日陪着老爷,劝慰老爷,他那时候也不过六七岁的年纪,就已经很懂事了。少爷打小就比旁人聪明,教他的先生都这么说。可他也没少调皮捣蛋,主意正得很,能说会道,有时把先生都说得哑口无言,所以虽然聪明,可也挺讨人嫌的。少爷和你一样,愿意看书,他那时年纪小,进了书房便安安静静,出了书房就不着消停。后来少爷一心要出国求学,老爷不让,两人吵了很多次,最后老爷到底是允了。这一晃,也有快四年了。”冯婶儿看了眼地上的书,又高兴起来,“等他回来,知道你把他的书都看了,肯定高兴,他那话匣子打开了,没准能拉着你一直说到天亮。”
“本来我也有很多看不懂的地方”,林鸿文笑道,“正好可以问问他。”
林鸿文本想多待一会儿,但郑云过来把他喊回了前厅。这天一热,有些人就贪凉,吃东西又不太注意,上吐下泻的病人就多了起来。方子都差不多,林鸿文忙活了一天,腾出工夫想帮冯婶儿把书搬回去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冯婶儿自然早就把书都搬回书房了,林鸿文琢磨着自己好些日子没去铺子,也该去看看,于是吃完晚饭就溜达出去了。经过杂市儿见田嫂的摊子还没收,就过去打了个招呼。
小食摊已经没有食客了,田嫂正在刷碗,见他来了擦干手站了起来,却未与他说话。林鸿文有些莫名的看着她,田嫂指了指板凳示意他坐下。
林鸿文坐下后仍不明所以,“婶儿,这是怎么了?”
“鸿文,咱们相识的时间也不短了,婶子今天问你一件事,希望你跟我说句真话”,田嫂在林鸿文对面坐下问道,“老孙头的事儿,你有没有参与其中?”
林鸿文垂下眼睛思量了一下,再抬头时已有了打算,“婶子既然这样问,必然是听说了什么,只是耳听为虚,婶子你听听也就算了。”
“我只听说那老孙头的姑爷不争气,赌钱赌得连铺子都输了,他那闺女又难产死了,老孙头一时想不开,也上吊死了”,田嫂目不转睛的看着林鸿文,“旁人并没说你什么,只是我自己心中有疑虑,有次收摊后特意从那铺子门口经过,居然让我看见那个经常和你在我这儿见面的年轻人。”
“所以婶子你就觉得是我逼死了他们一家?”林鸿文苦笑着问。
“你们俩到我这儿来,我虽然无心,可你们说了些什么我多多少少能听到一点”,田嫂有些心寒地说,“鸿文啊,婶子无凭无据,不过是觉得这事情有点不对劲,想听你说一句真话。”
林鸿文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说,“婶儿,你现在还会梦见你那个走散的了女儿吗?”
田嫂一愣,林鸿文接着说,“我总梦见我爹和我大哥,也总想起他们,可每次梦见的想起的都是一起挨饿受苦的事。他们在我身边的时候,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如果他们没死,早晚有一天会回来找我,我难道还要让他们过苦日子?婶儿,我不想再受穷了,我受够了那样的日子了。大冬天我光着脚被推到外面,冻得我连知觉都没有了,我不想让这种事再发生了。如果我爹和我大哥回来,我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