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病之秋-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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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叶的银/枪既然沾了血,此后杀起人来,更是肆无忌惮。
连折两阵,那钦便不再托大,步、骑两军蜂拥而出,瞬间陷入了一场混战。
而在这时,墨取城的后方,也遭到了烽火的波及。
墨取山下,江水被一分为二,一部分凿成了天然的护城河,以短坝拦截,每月入水出水五至六次,另一部分则绕着城池继续往东,直到汇入茫茫大海。
而在这两股支流中间,却有个薄弱点,被山势一阻,水流细而且流势较缓,几乎被拱起的山梁填成了陆地,表面上虽然看不出来,但是贴着山脚绕一圈极易攻城。
拉克申研究地形图研究了很久,早想引开城中主力,戳一戳这块软肉了。
所以他现在带着两队轻骑,约百千来人,勒马停在城墙下。
另一端的喊打喊杀声掩盖了此处的鬼祟行为,拉克申一声令下,数十道臂粗绳索连着铁钩卡在石柱间,固定结实后,精兵突袭。
忽然,空无一人的墙头上长啸震天,百十来个布衣人整肃的站了起来,手执锋利弯月刀,把绳索全数割断。
一时之间,城脚下血肉模糊,拉克申以箭掩护,勉勉强强没有全军覆没。
“将军,你太低估自己的对手了。”完颜有晴冷冷的俯视着马上的拉克申,“费莫老将军,早在建城之初,就察觉到了这处弱势,他故意放松此处防守,为的就是引你上钩!”
拉克申是个极其严谨的人,在真正行动之前,他不只一次的试探打听,而费莫好舍沉得住气,只把网张着,宁可做一时之输,也不急于收网。
但同样的,这位老将军也有个显而易见的弱点,不够果决,不愿冒险,求稳为上,以至于长时间里,也没有制造机会,让拉克申进入陷阱。
这样拉锯消耗着,实在浪费了老将军的心计。
所以萧子衿才这般狂妄自大,他从墨取山进入墨取城时,便注意到了常有探子徘徊江水两岸,还有这一处被忽略的城墙。
故意留下的木筏,故意造出的动静,都是为了告诉蒙古人,来援军了。
援军刚至,必是人困马乏,缺乏沟通,但时间一长,站稳了脚跟,再攻城就不如当初轻巧。
拉克申虽封锁了费莫好舍向金国求援的通道,却忽略了中原,忽略了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公子,这一疏忽,让他不能再等。
而今天,此刻,城中守军倾巢而出之际,就是他最好的时机。
拉克申叹了口气,他可是研究了很久,才发现这处山脉的,来自手下败将的算计,有时候就是这么容易上当。
“退!”拉克申当机立断。
他虽然不屑于上头的命令,但有时却不得不遵守。这次大败,他带来的都是军中百里挑一的精锐,至今损失泰半,说是大伤元气也不为过。
完颜有晴站在城墙上一招手,万箭齐发,撵着拉克申往主战场撤退。
毫不知情的那钦,在见到拉克申的瞬间,表情之变化,堪称精彩。
萧子衿一勒马,放他们狼狈而逃,费莫将军慢慢停在他身边。
“佩服。”
异口同声而言,微愣之后,相视一笑。
老将军受了这么久的窝囊气,今日大仇得报,忍不住在宴席上多喝了几杯。
这些酒,都是还留在墨取山的魔教人搬过来的,年岁已久,全部陈了有数十来年。
冷冷清清的街道上,也开始燃起了灯火,先是孩子,后是大人,墨取城虽然还未摆脱头顶上的阴云,但至少去了死气。
而与之相对的蒙古包里,却是针尖麦芒,压抑的几乎透不过气来。
拉克申受了箭伤,不算严重,左臂缺了块口子,正由军医包扎。
那钦就坐在他对面,皱着眉,也不说话,隐隐有山雨欲来的气势。
“是我太轻敌了。”拉克申点了点头,示意大夫先离开,那全程都未敢抬头的老大夫赶紧擦了擦头上冷汗,出了帐篷。
“从我们出征到现在,你的每一次计划都没有跟我商量过,师弟,你不是轻敌,是自负!”
那钦愤恨的把桌上墨砚往地上一摔,伴随着巨大的声响,裂成了两半,“我的才能,纵使比不上你,但作为副将,我却没有知情的权利?!”
“让你知情,我们就能反败为胜?”拉克申要么不开口,要么每句话都能戳中那钦的死穴,“你是国师手里的棋,只是为了监视我而来,军中的事情,何必多管。”
“你!”又一次的,那钦除了无处发泄的火气,什么情报都得不到。
“好了,我的伤口疼,让我休息一会儿,师兄要是想赢,不如出去安抚军心。”
拉克申冷笑了一声,他本就生的高眉陷目十分英挺,板下脸来威严更甚,那钦最后看了看他,忽而轻声道,“国家命脉,都在国师手里面握着,你急于寻死都行,但别害了师父。”
话音随着帐帘落下,拉克申不得不承认自己与那钦,还是有相似之处的,比如怒火攻心之时,都喜欢摔东西。
“该死!”拉克申狠狠的锤了一下手边的木桌,气劲一泄,血与木渣同时颓废的散落在地上。
拉克申与那钦口中的这位“国师”,并不是台面上的那位老不死。
蒙古国有两位国师,一位主管祭祀,大部分时候都过着隐居生活,对国事从不过问。
另一位则更加神秘。
只知道他很年轻,而且常年不在国内,见人时多半以物遮挡,就连商量机军国大事,也都蒙着脸。
但国主却很信任他,而他的本事,也确实高人一等。
天底下的奇人奇才,几乎没有他招揽不到的,手下五鬼更是神出鬼没,他的触手遍布大江南北,阴险的让人食不下咽。
而自他出现后,也迫使原本统占军权的师尊分出三分,由拉克申与那钦各自带领,从此师门不和,冲突种种。
倘若让洛江流见到这位蒙古的国师,想必他会大吃一惊。
因为洛江流曾见过这位年青人,若不是他的推波助澜,想必洛江流也不会那么快进入卜知坊,与洛叶相认。
天渐渐暗了,朗月之下,有一个人静静站在山石上。
他的身后,紧紧蜷缩着一团影子,头大身小,十分可笑。
“你还知道来见我吗?”
男子忽然出声,有一道浅碧色的烟霞落了下来,恭恭敬敬的跪坐着。
“小愁岂敢。”
“嘿嘿嘿……”
角落里的影子动了动,如一团肉球忽然生出了手脚,这诡异的笑声,便是这肉球发出的。
“艳鬼,你在这荒僻的地方多享了几年福,就不把主人放在眼里啦?”
“你说话最好小心一点,”被称为艳鬼的女子黛眉杏眼,与其说是“艳”更有一种山水之清,纯如白云,“我五岁跟在主人身边,八岁杀人,论排名,你娃娃鬼可在我之下。”
“但在江湖上,殷坏可比陈小愁出名多了。”那团肉球滚到了女子身边,嘴里说着挑衅的话,举止却轻浮无比。
陈小愁眉峰一蹙,忽闻山崖上的男人道,“都住手!”
一场久别重逢,暗藏着杀机,殷坏的一对钩子缓缓从陈小愁的腰上挪开,陈小愁也松了拔软剑的手。
“主人。”陈小愁的头又低了些。
一支修长苍白,如削玉葱的手伸至她的颌下,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山崖上的男子回了身,温润如玉的眸子静静看着陈小愁。
这个人,能把一件肮脏血腥的事情,做的得体而漂亮,他是临安城里的佩兰君子,也是让洛叶欠了人情的“救命恩人”。
赵闵微微笑着,芝兰玉树般的优雅,“你已潜入飞渡寨三年有余,寨主朱业更是对你宠爱有加,你却弄不清钥匙的下落?”
“朱业虽然爱我,但他手下的兄弟却对我十分防备,未免露馅儿,属下一直不敢问太敏感的问题。”
陈小愁费力的仰着脖子,她这个姿势,连说话都十分辛苦,却仍然不敢挣扎。
“那你呢?”赵闵蹲坐下来,使得自己的目光与陈小愁的交汇在一起,“你对朱业,真心吗?”
陈小愁全身一震,“主人,我曾经爱过你,以后……也不会变。”
“那就好。”赵闵松开她,摸了摸姑娘微微发抖的头顶,“飞渡寨是抗金的英雄,必定愿意与我交好,七日后正午,你若还有推脱,我就要亲自上飞渡寨了。”
“是……属下明白。”陈小愁咬了咬牙。
“而今,三张地图都聚拢在了一起,临安城里的人已经没有用处了,让小白也开始行动吧。”
赵闵这话,也不知同谁说的,只是话音甫落,便有三只鸽子同时飞起,慢慢消失于夜色当中。
其实,就算没有赵闵的这句话,临安城中的人也不会安分,一场巨波,正在暗暗蓄势。
☆、临安夜话
没了闹事的几个冤大头,卜知坊是安稳的。
但也仅限于表面上的安稳。
韦经纬要杀萧竹音,别说后者不会武功,就是会,也高不过天下第二。
但卜知坊主的日子,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变得紧张。
她仍然读读书,喝喝茶,偶尔与几个同好会个面。
洛叶不在,小陶儿原本担心自家坊主会祸及无辜,但从小村庄回来后,这位一向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子,却一直心情很好。
萧竹音心情好,也就使得卜知坊的氛围很轻松,消息传来递去 ,连价钱都能便宜些。
“坊主,坊主,”小姑娘莺雀儿一般的蹲在屋顶上,坐的高,看得远,临安城的八卦总会不经意的流到街巷里。
但她现在却不是在看门,而是满脸好奇的望着萧竹音。
“杜姐姐说,韦老大要来杀你呢,你要不要躲躲?”
“躲去哪里?”萧竹音放下手里的书,微微笑着,“若我走了,你们能保命吗?”
小陶儿想了想,自甘堕落的摇了摇头,要是韦经纬杀进来,自己也就是一巴掌的事。
“那坊主准备怎么办?为了我们牺牲自己?”
“我是那种人吗?”萧竹音叹气,她这话虽然说的凉薄,却让人心安。
“那就好。”小陶儿鼓着腮帮子,笑嘻嘻道,“那我就继续晒太阳了。”
这厢正说着,忽见小厮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大口喘着气,满脸惊慌。
萧竹音皱了皱眉,似也有些担心,她忙问道,“圣贤庄有动静了?”
“没……没……”小厮赶紧摆手,吞了口唾沫后,才能说出句完整的话,“完全没有动静,连杜姑娘都不见了!”
“糟了,”萧竹音握杯盏的手微微颤抖着,“轻舞暴露了。”
“啊?怎么会呢?”小陶儿从屋顶上蹦了下来,轻飘飘落在小厮面前,催促他把圣贤庄的情况说清楚。
小厮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萧竹音的脸色,这才缓缓道,“那日,杜姑娘来传过消息后,我们就照坊主的安排,埋伏在圣贤庄的周围,但至今十来天过去了,却再也没有看见杜姑娘的身影。”
“坊主……”小厮说着,单膝跪在萧竹音的面前,“若是杜姑娘……”
“难怪赵思明放缓了动作,”萧竹音伸手将人扶了起来,“去驿馆,将韦飞絮喊回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是。”
卜知坊里出来的人,个个身手一流,只见这青年人刚往门口退去,转眼就失去了踪影。
“坊主……”小陶儿的声音里,能听出明显的担忧,“这头和那头的事……你与杜姐姐……”
“别担心。”萧竹音的手按在小陶儿的头顶上,“不会出事。”
自完颜有晴走后,驿馆显然安静的多,虽还有些金人留在这儿,但已不似之前闹腾了。
韦飞絮这个管家更是清闲,每天浇浇花,喂喂鱼,想一想心事。
韦飞絮多半的时候,想起的只有一个人,一个名唤管月的姑娘。
七八年前,江湖上曾有一对侠侣,昙花一现。
男的,自是韦飞絮,女的从来蒙面不见人,只知道名为管月。
韦飞絮仁厚,但管月其人,心狠手辣,对这世间的不平事,只知以暴易暴,以杀止杀,虽是满腹的愤恨,却也率性可爱。
韦飞絮手里兜着鱼食,坐在走廊边上,看池塘里逐渐聚拢而来的小尾鱼,苦笑一声。
他那个时候,还很年轻,把未来设想的太过美好,正如管月所说,他没经历过世间残忍之事,所以不知道“恨”之一字,可以促生多少悲剧。
管月的父母,一个胞姐,一个刚学会撒娇的弟弟,全被人杀了,她自己,也在这场灾劫中,毁了清白。
人肉炖了汤,给她灌下,把这姑娘从里到外,毁了个干净。
但韦飞絮是爱管月的,极为单纯的相爱,管月也试着去回应他,渐渐学会了笑。
古往今来,在人最美满幸福的时候,总有一只手,偏要将你碾进尘埃里。
管月终于还是找到了自己的仇人。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