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病之秋-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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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倚坐在台阶上的人抹了一下口边酒渍,她见房中已熄了灯火,渐渐也安静了许久,便锤一锤僵直的腰腿,晃晃悠悠的酒鬼模样收一收。
今天该去挑战那一家了呢?洛叶苦恼的打了个哈欠,“远方镖局吧,听说桑凡的枪法很不错呢。”
夜半的破庙,总是四面来风,冷的让人不想动弹。
洛江流刚杀了人回来,报酬有三两银子,换了一斤热酒,一块火石,剩下的他也没留下,散在路上了。
他将头顶的蓑帽脱下,年轻的脸上波澜不惊,他有一把剑,一把渍了血迹的长剑,五彩斑斓,只似玩物。
有人来了。
“老三。”
脚步声在门前戛然而止,洛江流没有理睬开口的人。
“有人在我这里花了大价钱买你的命啊。”
洛江流将收集的枯枝干草堆在石圈中,手中火石擦了数下也不见发热,他微微地叹了口气,将火石放在一边,长剑乍然而出,溅起几点火星,枯枝燃烧,室中瞬间温暖了起来。
“老三啊,你好歹搭理一下我吧。”
陆湘已经走近了,她好白衣,夜色中也如一支白莲,美是自然,但染了血。
“多少?”洛江流终于开口了。
“三万两……黄金,老三,你真是值钱啊。”
“不值。”沉默寡言的人将火挑得更旺了些,洛江流从来不喜欢这样的黑暗,他的剑,也不适合在夜里杀人。
江湖中有一张杀手榜,倘若要买命,便可挑个适宜的价钱找上对眼的人,在这张杀手榜中,洛江流位列第三,而陆湘强压他一名,以一手双刀短刃穿蝶衣的好功夫排在第二。
陆湘是个无情的多情人,她好美人,尤好年少的美人,无所谓男女,十二三岁入她身边,到十七八岁便被抛弃。
运气好,得她宠爱的,可寻一户普通人家或送几十两银子安身立命,运气不好的,不是早夭便是送人,几年下来形销骨立,疯癫如狂。
所以陆湘总是需要大量的银子来维持自己的这项爱好。
“我们要在这里动手吗?我美丽的老三啊。”
陆湘出口调戏,她的手中握着把短刃,长不过七寸,轻轻置于洛江流的下巴上,短刃锋利,不经意的划出一道血痕。
“走。”
洛江流不愿抬眼看她,手上的剑轻轻一挽,从短刃的桎梏中退了出来。
洛江流啊,说起来真不适合当个杀手,收钱买命的行业里算他脾气最差,动辄买卖不成还要了雇主的性命,所以他也总是穷宿街头,一身上下除了人便只有剑。
他这把剑,剑名取得文艺,叫“相思”,一出鞘,便带着淡淡的绯红,如情人的胭脂,也如雨中的血河。
陆湘从没见过洛江流的杀气。
这一刻,天地仿佛为之一寂,她只想退,退出这杀戮的包围圈。
但洛江流已经动了,他垂着目光,轻轻叹道:“你不该杀我。”
那剑忽然拆做两半,似一轮满月,兜头斜削。
陆湘招架,慌忙去拔第二支短刀。
千斤之力一泻,陆湘的腕骨应声而碎,她将一声痛呼狠狠咽下,苦笑道:“老三,你骗我。”
洛江流居高临下,他的肩膀上插着一支小刀,血一滴一滴的渗出来,慢慢浸满了衣裳。
他皱了皱眉,“衣服,五两。”
“哈……”陆湘已经快说不出话来了,搁在她短刃上的剑一寸一寸的压下,几乎能听到削进骨肉中的声响。
她的右手要废了。
忽然,压力一松,洛江流道:“告诉你的雇主……”
“洛家村的后人,回来了。”
顿了顿,洛江流伸出手放在兀自喘息的陆湘眼下,“你的命……五两,我的伤,五两。”
陆湘苦笑着摇了摇头,她解下荷包,里面有一张银票和几锭碎银,洛江流挑了颗最小的掂了掂,银子在他掌心一揉,裂成两半,一半被他丢回。
“三十两。”
说完,洛江流将剑重新插回剑鞘,头也不回的往破庙而行,他与陆湘没什么交情,但洛江流今天心情好,并不想多杀人。
陆湘看着面前已现了裂痕的短刃,咳出两口血来,她踉踉跄跄的从泥土里站直了身子,陆湘是骄傲的。
她认输。
花钱买洛江流性命的,也是个极漂亮的人,倘若他们交手,不知谁胜谁负呢?
陆湘想着,沿夜色往黑暗中退去,杀人人杀,她这条性命在洛江流的手里断送不了,但远处虎视眈眈的人却不会轻易的放过她。
洛家村的血案,洛家村的后人,陆湘终于想明白为何洛江流这条性命能值万两黄金了。
他这次回来,是为了报仇。
☆、三十文
洛叶摇着酒壶坐在矮墙上,她在等人。
远方镖局的首席镖师在院子中央舞枪,银光涟涟,灿然若花,他也在等人。
临安城里头刚冒头的后辈没有桑凡不注意的,但他却忽然收到了一封匿名的挑战信,恭恭敬敬的放在镖箱上头,他清晨起来热身的时候刚巧看到。
字不算好看,但凌厉异常,笔锋走势暗合枪法,是为证明自己的实力而来,却不留名,真是个奇怪的人。
洛叶看了看天色,她跳下墙头来,一摇一晃的小跑到萧竹音的面前。
萧竹音正在看书,她不必抬头,便也知洛叶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必是转来转去的在想借口。
“去吧……”
等了许久也不见洛叶开口,萧竹音只得叹口气放下了手里的书。
“别用枪,暴漏了你的武功来路,我还要收拾。”
“好的,坊主。”洛叶答应的非常快。
“临安城里还有几家未曾败给你?”萧竹音问,她似笑非笑,被问的人十只手指掐来掐去,很苦恼的又多喝了一口酒。
“四家。你瞒着我可结了不少仇呢。”
“哦……”洛叶乖乖的低眉顺眼,她本也没有成心瞒着萧竹音,被看出来也是迟早的事。
临安城……不,整个江湖里都有卜知坊的耳目,洛叶救萧竹音时可一点也没想过抱上了这么一棵巨木。她初下山来还无去处,这一次好心,却让她有吃有喝有人养,运气之好,当真令人叹服。
“……我走了啊。”洛叶风一样飘得远远的,生怕萧竹音反悔般,到了大门口才顿足挥了挥手。
“给我留坛酒做早饭。”
萧竹音摇头叹气,她总是拿洛叶没有办法,一点办法也没有。
距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洛叶脚程虽快,但她不认小路。
这路跟路也是有差别的,比如荒郊野外,有人给你指个方向,你就只管往那里走就是了,见山翻山,见水淌水。
但城里却不一样,城里有墙,有巷子,你又不是皇帝老子,哪敢将这些都打个稀巴烂。所以洛叶总是笨鸟先飞,昨天找了一个晚上的路,到处都留了记号,今天也就方便多了。
“先去买把剑吧。”洛叶心想,她身上没有多少钱,凑合一用的东西几十文也应该够了。
“三十文!不卖不卖……”
王老头家今天换了人打铁,生意都不会做了,洛叶揉了揉鼻子,她伸手想削人后颈,手抬到一半又放下了。
她身边站了个佩剑的公子,生的真好看,一双眼睛里有桃花,笑眯眯的瞧着她。
洛叶也笑了回去,两人活像见着了亲人般脸都笑皱了。
“哎,我说两位,不买东西就让开好么?”
铁匠铺的小伙子撑着腰,老大不客气的驱赶客人。
“……”洛叶从外面放废旧缺口残兵器的地方摸出一口歪斜的剑来,她指了指贴价的牌子,随手扔了十文钱给铁铺的小伙子。
这十文钱扔的蹊跷,枚枚打在他的穴道上,一枚点穴,一枚解穴,第十枚却被那佩剑公子随手一捞,轻轻的放在柜台上。
铁匠铺的小伙子动不得,气苦的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铺子。
“哎哎哎,姑娘等等我。”
这公子洛叶也见过,卜知坊前曾和洛江流一道站在人群里,看着是个好人样子,但洛叶却一点也不想搭理他。
“在下萧子衿,姑娘认识我娘吗?”
洛叶脚步陡然一停,教那公子生生撞在自己的背上。
“你姓萧?”
“啊……”萧子衿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你认识萧竹音吗?”洛叶问,她手上的歪斜之剑轻轻一挽,是个好看的剑花,颇有威胁性。
“若姓萧的都相互认识了,那你……”萧子衿笑嘻嘻的神色一敛,“还姓洛呢。”
“哦……”落叶应了一声,她终于有兴趣打量起萧子衿来,“喜怒无常的人最可怕。”
“也是啦。”萧子衿凛冽起来的气息一散,也就不再追问了,他一步一步轻轻巧巧的跟在洛叶身后,“我只是不喜欢被人提起这个姓名而已。”
“哦……”洛叶又沉默了,她打了个哈欠,脚下稍一错落,便拎着酒葫芦离开萧子衿数十丈,萧子衿的心里也不得不佩服这神出鬼没的身法。
“姑娘慢走。”萧子衿挥了挥手,他的神色一黯,不比方才那样嬉笑从容,“唉,我到临安前明明还无风雨啊。”
而提着破剑逃远了的洛叶长长的舒了口气,“好险好险,差一点就招架不住了。”
缘着前晚做下的记号,洛叶只绕了两个弯路就赶到了远方镖局,她随手将衣角撕下一块蒙上了脸,束成马尾方便行动的长发也散了下来,她将一身的气息都变了变,可不能让桑凡认出自己来,否则回去又要挨说了。
“谁?”
敲门声惊动了院子里还在练枪的桑凡,桑凡抹了一把额上头的细汗,他寻地上一粒石子,于指尖一弹,门栓应声而落,一个披头散发蒙着面的小姑娘便喝着酒出现了。
“前辈。”
这小姑娘一双眼睛笑眯眯地,显得精神又有礼,一手酒葫芦,一手拎一把奇形怪状的剑。
“你……就是下战书之人?”
桑凡自她这个人身上看不出什么特别,便将目光放在了剑上,这把剑歪斜错致,虽有些生锈,但难保不是什么独门兵器。
“在下……无名人,请前辈赐招。”
剑在洛叶的手上一抖,如此残铁也发出蜂鸣。
“哈哈哈哈,好!”
桑凡刚热完身,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他挺枪的架势够刚猛,但冲劲太大不易回招,枪尖走灵巧但枪身不怀柔,时间一长,劣势远胜优势,洛叶手上的剑自顾自的走了七招,桑凡就有些吃不消了。
“姑娘可知道卜知坊的看门人?”
桑凡向后踉跄两步,退出了战圈,他性情直率,倒是不介意自己这一输,“那看门人也耍得一手好枪……我观姑娘年纪轻轻,何不……”
“咳……咳咳咳……”正喝着酒的洛叶被这话呛到了,她思索了一下,一本正经道:“晚辈只想挑战前人。”
“唉,可惜了。”桑凡摇了摇头,“倘若你们二位一战,桑某还想就近围观呢,那必是精彩无比啊。”
“也许吧。”洛叶耸了耸肩,她随手将剑一扔,这把剑早已经承受不住两股内力的激荡而遍生裂痕,这一脱手,只听得几声崩响,碎成了三段。
桑凡啧啧称奇,他也好酒,见这姑娘千杯不醉的架势,就又生了争胜之心。
“我这里有五坛状元红,姑娘豪气,今晚可共饮?”
桑凡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醉过去的,等他醒来的时候,夜早已过尽了,天色还有些阴,那姑娘早就不见了。
桌上摊放着一张沾了酒渍的挑战帖,是洛叶托他交给胡汝名的,说来还是白天那张旧的,只是将桑凡的名字涂掉罢了。
萧子衿贴着墙角等了大半个晚上,阵阵酒香从砖缝中透出来,等鸡鸣时分,方才见到一个偷偷摸摸的影子晃了出来,蒙头盖面,披头散发,还怀抱着一大坛酒。
光见这猫着腰的背影,萧子衿就能认出洛叶来。
前后也不过两面之缘,只是萧子衿有目的藏在里面,因此所有的不经意都成了刻意,这般熟悉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深知洛叶的能为,萧子衿不敢跟的太近,至少也要拉到五丈以上的距离。
两人三越五纵,又走岔了一次,天空敞亮了才得到卜知坊。
随着开门声,洛叶喜滋滋往里头钻,她护着酒坛子,附耳同那来开门的侍女说了什么,那侍女脸一红,低着头给她指了指,让洛叶能够平安的避开萧竹音。
趁她们不注意,萧子衿沿墙一滑,他是来卜知坊问事情的,却不想走大道。
萧竹音撑着头看着窗外,手里把儿玩着一块碧玉,闻酒香便知道有人回来了,这般偷偷摸摸,蹑手蹑脚的行径,恐怕是为了怀抱里那坛状元红吧。
自己何时禁过她的酒?萧竹音想着,低头一笑,她忽然开口道:“公子入饕餮之口,不怕尸骨无存吗?”
萧子衿在房梁上荡了一下,足不沾地的借惯性一旋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