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往事-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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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下着大雪。
沈斯亮拿起她的毛衣和围巾,帮她穿,霍皙换衣服,低头的时候,不可避免露出一截隐藏在裤子边缘的皮肤。
那道疤不大,两三厘米,他每次摸到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在上面摩挲,她从来都是十分抗拒他这个动作的。
人,总是在和爱人亲密的时候,下意识想避免身体上有缺陷的部分。
以前,沈斯亮也问过她,你这道疤是哪儿来的?
她仰在枕头里,汗水浸湿,尚未从余韵高潮清醒,半晌才吭声。
“上次我不跟你说过吗,从山坡掉下来,卡在石头上,留下来的。”
沈斯亮闻言,俯身去亲,也不嫌弃,两个人躺在床上,各怀心事。
……
他带霍皙去了一家他们以前常去玩儿的酒吧。
酒吧很干净,什么脏的都没有,老板以前是个乐队的鼓手,好足球,好交朋友,每年元旦到过年之前,是年轻人集会的好地方。
沈斯亮本意不想让霍皙在家那么窝着,就出来散散心,意外的是,酒吧外头停的车,一辆比一辆眼熟。
人还没等进去,手机就响了,沈斯亮接起来:“喂?”
电话那头乱哄哄的,能听到晓鲁在五音不全的唱歌,宁小诚压着低低的笑:“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给你打个电话。”
“今天小年,哥们都在外头热闹呢,想你一人儿,心里惦记。”
沈斯亮牵着霍皙,一只手举着电话,往里走:“甭惦记。”
话音夹杂着门外的寒气闯进来。
里头一下就炸了。
宁小诚拿着电话站在门边,闻声转头,也难掩吃惊。
陶蓓蓓嗷的一声窜过去:“霍皙姐!!!!”
武杨扔了酒瓶子,骂了一声:“丫不是在外地吗?!突然袭击啊!!”
一群兄弟互相熊抱,真激动的要命,宁小诚说:“本来过了年,我们还说要自驾去看你呢。”
“真没想到你回来,还有意外收获。”小诚挑了挑眉,示意霍皙。霍皙迎上宁小诚的目光,朝他做了个鬼脸。
“怎么着,这回回来,还走吗?”
“不走了。这段时间不走了。”
“什么叫这段时间不走了?”武杨不满:“不是大老刘给你弄回来的?”
一群人不知道俩人回来的原因,只当在外头和好,说话也没那么多忌讳,宁小诚察言观色,觉得不太对,在底下踢了武杨一脚,转而搂了搂蒋晓鲁。
俩人结婚时间虽然不长,可是夫妻之间的默契是有的。
蒋晓鲁站起来,随便找了个理由,哄着霍皙和陶蓓蓓她一起去洗手间。
等人走远了。眼见着四下就这几个亲兄弟,小诚望向沈斯亮:“到底怎么了,你说,天大事儿,哥们跟你一起扛。”
沈斯亮嘴里的烟一直衔在唇间没点,闻言,他把烟拿下来,放在手心里揉成一团,低声疲倦道。
“小诚,要是晓鲁告诉你,她要死了,你会怎么做。”
第63章
2016年1月末尾,临近春节前夕。
军区总院内,由罗选带头组织的一个临时专家团队,将要在春节之前的那天,展开一场历时八个小时的手术。
专家团队不仅包括军总医院的骨科教授罗选,还有北京各大医院针对尤文氏肉瘤有专业研究的同行翘楚,而且,更是请来了他当年的启蒙老师国内骨科泰斗级别的庄老教授亲自坐阵。
规模堪称近年骨科历史最大,阵容最强。
因为罗选首次在这个案例上提出在综合治疗的前提下,对病人骨病灶进行冷冻处理的手术方案,取出被腐蚀的骨关节,替换特殊材料,低温冷冻处理周围病灶。
手术成功,排除病人个人体质因素,在医疗手段上讲,将会大幅度降低扩散复发率,手术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一时间,业界为他大胆尝试争论不休。罗选倍感压力。
所有和罗选熟识的人都私下里劝他,老罗,这么做,风险太大,咱们尽力,别背这么重的担子。回头患者闹起来,你这半生英明就毁了。
连他最得力的助手也曾质疑,老师,值得吗?
罗选一身白袍,目光注视着病房里静静的女孩,眼中慈悲。
“值得。”
从私人角度,家里孩子多,罗选是被姐姐一直带大,他这个做舅舅的没有自己儿女,姐姐去世以后,更把沈斯亮当成半个儿子来待,他求自己的事情,罗选就是牺牲再多,也要答应。
从医生角度,那是一条年轻的生命,医生心怀悲悯救人之心,总该去尽力试一试。这样的病症,也总想去竭尽所能用科学的手段去挑战一下。
女助手抱着病例,望着罗选背影,心中泛起淡淡伤感涟漪。
每到年下,医院都是最冷清的地方,初愈的病人着急出院,回家和家人团聚过新年,很多平常赚钱的小商店也都关门,等年后再开业。
可是偏偏这几天,住院处的车却比以往更多了些。
护士站的小护士每天讨论的最频繁的就是,哎,又有人来看十六床那个女孩儿了。
霍皙在医院住了三天,每天最能引起八卦的,不是这个女孩子的病,而是这个女孩子的背景。
你就看啊,那楼下一辆辆的跑车,越野车,那一个个从车里走下来的人。
霍皙的病无疑在沈斯亮他们这群人中是个重磅炸弹,炸的大家都缓不过劲儿来。
陶蓓蓓听说以后,在武杨家里哭的撕心裂肺,差点昏过去,武杨心疼抱着她,一遍一遍的哄。
蓓蓓说,为什么是霍皙姐?怎么就是她呢?为什么这么多不公平的事情都落在她身上。我还说,等她结婚,要当她的伴娘呢。
武杨也蹲在沙发上惆怅叹气,是啊,你说怎么就是二朵儿呢。
于是从那天以后,大家轮流去医院陪着霍皙,去了也没露出多悲伤的神情,也不大张旗鼓拿着那些看望病人的精品礼盒。
有时候带一些她爱吃的点心,买一提她喜欢的水果。
有时候,会买一束淡雅的鲜花摆在床头。
小诚说:“朵儿啊,没什么大事儿,过了年,等你出院,小诚哥带你们滑雪去,去瑞士。”
武杨说:“朵儿,你不特喜欢我那墨镜吗,等你病好了,我带你打靶,把我那一套装备都给你。”说完,他还神秘凑过来:“就给你,连蓓蓓都没有。”
陶蓓蓓说:“霍皙姐,你病好了,能去看我比赛吗?年前市队来选人,我回去打二传啦。”
小诚从病房出来,沈斯亮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等,他一个眼神,沈斯亮会意,跟着他一起去走廊尽头的吸烟处抽烟。
小诚一只手撑在栏杆上,问:“什么时候手术?”
“腊月二十八,有个器材需要从美国那边进,就等它了,老罗说……尽量让她能清醒着过年。”
小诚夹着烟:“斯亮,你……”
“想过。”沈斯亮猜到小诚想问什么,低头一笑:“但是不想这个时候。”
“我不想让她觉得,我是看她可怜,病入膏肓,着急给她一个婚姻。”
“我想等她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平平安安的出来,再娶她。”沈斯亮从裤兜里摸出一枚戒指,不大不小的钻石一点也没有因为时间损失原有的璀璨光泽。
这戒指,在他这儿放了四年。
那时她大四快毕业,两个人周末去闲逛,商场新入驻了一个蒂凡尼,受电影和奥黛丽赫本的影响,每个女生心里多多少少都有这么一个梦。
她弯腰趴在人家柜台前看,盯着那枚戒指直勾勾的,最后站起身来,悻悻地拉着他走了。
沈斯亮莫名其妙,一步三回头:“喜欢就买,出来干什么?”
霍皙皱着鼻子:“太浮夸了。”
价格太浮夸了。
那枚戒指现在被沈斯亮摊在掌心,他低低自嘲:“四年前的尺寸了,也不知道,她戴上……能不能大。”
宁小诚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用力捏了捏:“日子过的太顺了,总要有点小波折。”
“二朵儿现在还没那么严重,别搞得好像天都塌了,那天你问我,如果换成是晓鲁,我会怎么办。”
宁小诚掐了烟,想了想那张笑靥如花的明艳面孔,不自觉也沾染了点微笑:“在她还活着的日子里,尽可能的让她快乐。”
至于那些背后的,艰难的,苦涩的,是他们男人要承担的事情。
……
在霍皙住院的这几天,沈斯亮一直都守在她病房里。罗选说她现在不是那种急症监护,其言之意就是沈斯亮不用这么天天跟着,提醒他适当回家休息,也去他父亲那里见一面。
毕竟,回京这么多天,他还没在沈钟岐前露过面。
沈斯亮听了,应了一声,开门进病房,病房里空无一人。沈斯亮心里咯噔一下。
“霍皙。”
“霍皙。”
没人应。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扯开领口的扣子,急急忙忙往外走,躲在窗帘后头的霍皙笑出声儿来,猛地蹿到他背上。
沈斯亮牢牢用手接住,背着她转了一圈,嚷嚷:“你下来。”
“不下。”霍皙巴着他的脖子,笑嘻嘻:“你再背我一会儿。”
从两人在甘肃见面以后,一直很少交流,沈斯亮满脑子想的都是她的病,她一直也很沉默,不管做什么,都只乖乖配合,像现在这样亲密的时候,并不多。
她软软的脸蛋蹭着自己耳朵和脖子,沈斯亮心也软了。
他不自在地,略沙哑的喊了她一声儿:“二朵儿……”
“嗯。”霍皙把脸埋在他脖子里,闷闷的应。
“你下来,咱俩好好谈谈。”
霍皙一个劲儿摇头,很抗拒,沈斯亮又背了一会儿,慢腾腾给她放到地下,病房只开了一盏床头壁灯,她靠着墙,沈斯亮站在她面前,拢上身后的灯光。
两人处在一个病房外看不到的,相对昏暗的角落里。
霍皙不爱穿病号服,宽宽大大的,身上套了一件自己的米色毛衣,因为长时间躺在床上,头发乱蓬蓬的,虽然病中憔悴,可那一双明亮亮的眼睛,让人看了只想搁在怀里怜惜。
沈斯亮用手指摩挲她的嘴唇,因为贫血,十分苍白。
清亮的一声呼唤:“沈斯亮。”
男人低应:“嗯。”
一声委屈的:“小航不是我害死的。”
沉默,很长时间的沉默。
一声歉疚的:“我知道。”
“你让我受了很多委屈。”
“我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那个孩子。”沈斯亮轻轻说出这几个字:“还有你没说过的,很多事情。”
“别可怜我行吗。”霍皙定定看着他,他陪在医院这几天,生了浅浅胡茬,人也瘦了,一只软软细细的小手轻抚沈斯亮的脸:“我从来没想放弃过我自己。”
“也从来没想用我自己的病来要挟任何人。”
霍皙仰头看他:“之前一直想等完成这次拍摄,就回苏州做第二次手术的。”
沈斯亮问:“那做完手术之后呢?”
霍皙滞了滞,轻松道:“不知道,要是恢复的好,大夫说还有时间,我就再回来找你呗。”
沈斯亮又问:“那还找得到吗?”
霍皙很有信心:“找不到,我就去你们单位打听,我说我是你过了门就扔在家里不管的媳妇,我要找你们领导讨说法,到时候,西北也好,西南也好,不愁找不到你。”
“找到我以后呢?”
她咧开嘴笑,有点害羞:“死皮赖脸跟你结婚,然后给你生个孩子。”
“以前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不是不想怀孕,是因为我真的不能,这样太不负责任了……可是等我想的时候,大夫却告诉我……”她苦笑:“你胳膊折了住院的那段时间,我不是不去看你,是因为那天是我妈妈忌日,我要回去给她扫墓,去医院做复查。”
“本来前几个月都没事儿的……”霍皙眼睛发红,声音终于颤抖起来:“我也不想……真的……”
沈斯亮深深望着她,望着望着。
他开始捧着她的脸低头亲吻。
两个人嘴唇贴着嘴唇,恨不得这辈子都这么缠在一起。
其实。她也是曾经想过,和他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的。
她想过和他结婚,想过自己穿着婚纱,和他并排对着镜头微笑,然后照片不用做的太大,不用修的那么华丽,简单朴实挂在他们的房子里。
她想过和他有个宝宝,最好是个女儿,然后怂恿小家伙骑在他脖颈上,奶声奶气叫他爸爸。
两个人在病房里忘情接吻,心里都痛到了极致。
……
病房外,沈钟岐微微佝偻着,站了半晌,又叹气转身。
罗选站在不远处,背着手:“怎么不进去?”
沈钟岐这一年中见老了不少,和罗选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威严十足的人差了很多,他扶着椅子坐下,看着罗选:“……还是不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