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往事-第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许怀勐长的刚毅,很有气场,两人在房间里面对面,小了他十几岁的霍梦狄有点不知所措。最后,只红着脸说了句首长好,就匆匆跑了出去。
望着小姑娘急匆匆的局促背影,许怀勐笑得很宽厚。
晚上他去和老战友叙旧,兴致很高,喝了点酒,司机送他回来,霍梦狄和司机把他吃力扛到房间里,司机是个二十岁的小伙子,看着首长不省人事,尴尬挠挠头,这……怎么办啊……
霍梦狄也为难,僵持了一会儿,让司机先把车还回接待处,给同来的赵秘书打电话,可电话打到一半儿,许怀勐就难受的跑进了洗手间。
霍梦狄手忙脚乱挂了电话,也跟着跑进去,其实许怀勐酒量不错,只是冷热交替,他不适应南方湿冷天气,感冒加剧,有点反胃罢了。
她拍着他的背,给他递水,语气关切又着急。
“首长?您哪儿不舒服?要不让医务室来人给您看看?”
许怀勐洗了把脸,透过洗手间的镜子去看她。
霍梦狄因为着急,脸颊红扑扑的,眼神乌黑清亮,她穿着朴素的白衬衫,长发编成了辫子盘在脑后,神情里,还真带了几分与平日里没有的娇憨。
许怀勐摆摆手,“不用,你去拿一件干净衣服,准备一杯热水,就回去罢。”
说完,便靠在窗旁的沙发上阖眼小憩。
不多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许怀勐睁眼:“怎么还不走?”
霍梦狄端着一杯蜂蜜水,臂弯搭着一件还湿着的米色军衬,咬着嘴唇,快哭了。
“您那件换洗的衣服让服务员下午给洗了……还没干呢……”
许怀勐失笑:“没关系。”
他起身去柜子里拿了另外衣服换,一边系扣子一边看她,眼神探究:“你好像很怕我?”
她跟了他一年多,工作能力不错,待人接物也很是得体大方,唯独和他在一起独处时,总是战战兢兢的。
霍梦狄低头,老实的承认。“是。”
喝了酒,许怀勐神色不似往常工作严厉,倒是像个平常长辈。
“倒是说说看,怕我什么?”
她依旧低着头不说话,许怀勐想起来了,之前有件公事,因为秘书办的人和对方沟通时出了差错,他当时发了好大的火,随手就将旁边人桌上的茶杯给摔了。那滚烫的茶水一半洒在地上,一半浇在那人的手上。
后来他才知道,那杯是第一天刚来报到的外文秘书的,门还没进,就遇上他发脾气,听说小姑娘吓的脸都白了,手上烫了三个水泡也没敢吭声。
“上回那事儿不是冲你,公事上半分都不能出差错,那天是我态度不好,急了些,没想到让你遇上,今天给你道歉了。”
他目光意有所指的落在她手背上:“真对不起了。”
霍梦狄赶紧摇头:“不要紧的,首长。”
这丫头,倒是个实心眼儿。
衬衫上的扣子有一粒缠在了扣眼的线上,怎么也扣不进去,因为在领口,许怀勐看不到,弄了一会儿,朝她说道:“小同志,要是不记仇了,能给帮个忙吗?”
霍梦狄顺着他眼神望去,顿悟,匆匆去拿桌上的小剪子,许怀勐仰着头,她站在他下巴往下一点儿的地方,神情认真的剪着扣眼。
她身上有种若有似无的馨香,很年轻的味道,在招待所昏黄的壁灯下,脸颊微粉,很纯净。
许怀勐忽然觉得自己有了很多年不曾有过的感觉。
一种冲动,一种心悸。
“首长,好了。”
霍梦狄收好剪刀,叫了他一声。不知怎么,她看向他的眼神里,总是透着一股味道,一半是敬畏,一半是纯真。
那是专属于年轻女孩才有的,不世故,不圆滑,纯净,朴实。
两人目光相对,长久未动。
许怀勐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窗外是滂沱大雨,雨声淅沥,敲在窗台上,脑子一热,借着酒劲儿,一低头,就攥住了霍梦狄的嘴唇。
那是他人生中,做过最荒唐的一件事,也是最不后悔的一件事。
年轻身体的颤抖,她在耳边小声的抽泣,她无助时寻求他怀抱的眼神,包括第二天天明时她无声无息穿衣服跑出去的细瘦身影。
都是许怀勐深深刻在脑子里,永远无法抹去的记忆。
那一年,他四十二岁,她二十四岁。
他家里有一位结婚十年但已经貌合神离的妻子,还有一个五岁的儿子。
终于,霍梦狄还是走了。
走的匆忙,又无声无息。
人们都传她那一次在深圳出差认识了什么了不起的富商,着急去给人家做阔太太,要不,怎么连这么好的工作都不要了?
转业报告打上去,许怀勐不批,趁着傍晚去找她,她宿舍大门紧闭,他说什么都没反应。他承诺,我会娶你,你给我时间。
叫了半晌,门后才出现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她一哭,许怀勐就知道,完了,她这是非走不可。
霍梦狄走的那天,北京下了第一场春雨,送她去火车站的绿吉普在视线中渐渐开远,像是带走了一段谁也不知道的往事。
许怀勐知道她是不想打扰他的家庭,不想毁了他的前途,他心痛如割,也知道自己可能一辈子都要背上这份歉疚,但是他不知道,霍梦狄走的时候,还带着腹中已经怀胎三月的孩子。
那个年代,未婚先孕是非常羞耻上不得台面的事情。霍梦狄母亲早逝,只有一个父亲,她带着肚子回了江南老家,父亲先是伤心恼怒,随即才叹气,罢了罢了,工作没了就没了,孩子你要是想生,我们也不是养不起,但是只有一个,我们得生的有骨气。
霍爸爸的意思,不管孩子是男是女,和北京,和北京那个人,都没有半点关系。
就这样,一九八九年,霍皙出生在了苏州。
起初,霍梦狄一个人带着女儿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下生活的十分艰辛,有好心邻居过来说媒,对方是个四十多岁丧偶的老板,膝下无子,人很老实,只要霍梦狄肯嫁,将来和他再生个孩子,他愿意把家业交给霍梦狄共同打理,也肯定能把这个女儿当成自己亲生的疼。
可霍梦狄知道以后,婉拒对方好意,关起门来依然和女儿独自生活。
问她为什么,她只悠悠看着窗外不说话。
别人不知道,霍梦狄自己清楚,说是会把女儿当成自己亲生的疼,可好歹,他也不是她的亲爹。
她拒绝他人的好意和情感,一个人抚养着女儿,给她自己力所能及范围内最好的生活,她有骨子里的骄傲,也有那种不为人知的,放在心里的执着专情。
后来,霍梦狄因病死了。
留下了十七岁的霍皙,和一个八十岁高龄的父亲。
再后来,不知她死的消息怎么传了出去,没有一个月,忽然就从北京来了人。
来人很礼貌,站在霍家门口,彬彬有礼,斯文得体。
对方说,孩子的爸爸想把孩子带走,带到北京去养。
霍老爷子说什么也不肯同意,把声音嚷的震天响,对方礼貌的站在门口,一一摆事实道理,最后老爷子气的,两眼一翻,住进了医院。
那时候霍皙躲在老院子的屋后,见到姥爷昏倒,猛地跑出来推开那人,哭的声嘶力竭。
她说你们走,我哪里也不去,我不认识你们,我也没有爸爸,我只有妈妈,只有姥爷。
十七岁的霍皙,因为母亲去世,身心受到严重打击,患上忧郁症,整整一个月没有和人说过话。
她哭的几近崩溃,语无伦次。
来人安排霍老爷子住进了苏州最好的医院,霍皙站在医院门口,手足无措的听那人劝姥爷。
老爷子,您已经八十多了,就是有心想照顾,也是心有力不足,再者说,现在她还小,带她去北京,一是为了她有个好生活,二是让孩子开阔眼界,将来谋个好前程。
老爷子纹丝不动,冷哼一声。
我们霍家的女儿,不求大富大贵,能平平安安就好。
对方又说,您总不希望,这孩子带着私生子的名分过一辈子不是?
老爷子这回不说话了。
对方抓住老人家的软肋,接着宽解,您也看见了,孩子现在不爱说话,状态很有问题,母亲去世对她来说是个打击,您让她到北京去,和自己父亲生活在一起,未尝对她来说不是件好事。您放心,那边一切都安排好了,让孩子过去把高中念完,然后上个好大学。
老爷子有丝动摇。
对方给了他最后一句话。
而且,许怀勐这个名字,本身对孩子就是一种保护,您不用担心她去了挨着欺负,看别人脸色。
病房长久沉默,半晌,老爷子幽幽叹气,罢了,孩子他要是想要,就让他带走吧,但是只有一条,要想霍皙走,他得亲自来接。
二零零七年,盛夏,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停在霍家门口。
那是霍皙的人生里,第一次对父亲两个字,有了认知。
第四章
在鸿宾楼吃完了饭,三个人一起下楼,站在停车场道别。
陶蓓蓓问她:“霍皙姐,你现在还回老房子住吗?”
那个老房子,是她当初来北京时,许怀勐给她安排的住所,就在总后大院的家属楼里,也是当初他住过的地方,一个几十平米的家属楼。
霍皙点点头:“回。”
武杨问她:“你怎么走?”
霍皙指了指在停车场尤为扎眼的破吉普,颇为得意:“新买的宝贝,怎么样?”
武杨绕着那红色jeep走了一圈,满脸嫌弃:“05年的征程,现在都停产了,发动机还玩儿得转?”
“当然。”
“别寒碜人了行吗。”武杨伸手敲了敲落满灰的车顶,一手脏。“怎么说也刚回来,车算半个门面,以后见的人多着呢,开着这破玩意儿满城转悠像什么话。”
“就是,霍皙姐,要不你开我的。”
陶蓓蓓把自己车钥匙递过去,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霍皙绕着车走一圈,狐疑的盯着武杨:“哪有你说的那么破?这车跟着我们一起采风拍摄的时候,上过山趟过河,在一起两年,用着有感情了。”
“两码事儿。”武杨拉开自己的副驾驶,把人往车上拖。“用着有感情了,回头汽车连给你找个地方随便怎么搁着,但是你这样,肯定不成。”
“这样,我库里正好有个闲着没用的,你先拿着,什么时候买了新车什么时候还。”
武杨的语气不容置疑。
霍皙心里泛酸。
她知道这些朋友都是真心实意的为她好,不舍得她吃苦,霍皙犹豫了一会儿,不再拒绝,随即爽快答应。
“行。”
武杨十分满意:“哎,这才是我们二朵儿呢,办事儿就是痛快!”
上了车,霍皙跟陶蓓蓓招手告别,一起跟着武杨回家。
武杨的家在三环内一个很高档的私人小区,下了地库,拐了个弯,他停在一辆黑色奔驰g500前头。
霍皙喜欢车,尤其是大型吉普尤甚,见到不禁惊呼。
武杨得意洋洋:“劳您霍大小姐赏脸,这车还成?”
霍皙新奇的绕着左摸摸又看看,眼里冒光,点头如捣蒜:“成成成,太棒了。”
得,天底下女人都一个样,见着自己喜欢的,就没他们这些送礼的什么事儿了。
武杨把钥匙扔给她,简单在车里拾掇着,趁她不注意,往手扣里塞了一张通行证:“今年年初弄回来的,蓓蓓开过,她图个新鲜,没两天就给我了,搁着也是搁着,你拿走吧。”
霍皙不扭捏,她系上安全带,乖乖跟武杨招手:“拜拜。”
武杨站在车外:“你回来的急,知道的人也不多,等过几天小诚他们都聚齐了,再给你攒个局。”
霍皙应下,车子启动,油门一轰,拉风的走了。
开出地库几米,猛地传来一声刺耳急刹。
武杨吓一跳,赶紧回头去看。
只见车子稳稳停在地库出口处,然后车窗降下,从里面伸出一张通行证,拿着那张通行证的手在空中跟武杨晃了晃。
霍皙从车里探出头来,望着武杨,忽然灿烂一笑。
这一笑,武杨感觉自己心脏都哆嗦了几下。
因为霍皙已经太久太久没露出过这个表情了。
长久以来,她一直都是安静的,茫然的,干涸的,甚至不对生活抱任何希望的。好像一辈子,也就这么且活着了,没有大快乐,而大悲伤,又全都被她在在四下无人时沉默藏在了心里。
霍皙笑起来的时候特别漂亮,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眼睛眯起来,透着一股子狡黠,但,还有点儿憨。让你一下子就能感受到这个人身上的真。
霍皙说:“武杨哥,谢谢你。”
她拿的那张通行证,是进出大院示意卫兵放行用的。她知道他是好意,想避免她回家时发生被盘问登记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