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往事-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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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里有位老领导犯了哮喘,前一阵子在这边休养,沈斯亮受指示,今天来给他送一份急件。
好巧不巧的,老领导跟许怀勐住着的小楼挨着,他送了文件出来,正好跟往回走的许怀勐打了个照面。
沈斯亮微笑跟他打了声招呼,带着小辈的谦逊:“许叔。”
“哎。”跟沈斯亮有段时间没见了,虽然两家因为小航的事情关系很僵,但是人家孩子尊重你主动问了好,许怀勐也很有长辈的样子,和蔼问道:“今天怎么上这边来了?”
“过来给赵局送份急件。”
“哦。”许怀勐点点头,“老赵的哮喘可是老毛病了,前两天我去看他,这病且养着。”
“这段时间一直忙,没空来看您,听人说您过完年又在协和做了次手术,恢复的怎么样?”
许怀勐一笑,背着手蛮有架子:“没什么大事儿,难为你挂在心上。”
沈斯亮虚扶了许怀勐一把:“我送您回去。”
许怀勐倒是也没谦让,顺着沈斯亮往回走,显然是有话和他说,斯亮这小子聪明,许怀勐也没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
“刚才霍皙过来看我,才走,跟你也就前后脚的功夫。”
沈斯亮说:“在门口,看见了。”
许怀勐心里一震。
这俩孩子,真一模一样,倒是都不跟他撒谎!
看见就是看见了,不隐瞒,也不耍那些花花肠子,许怀勐扶着他的手,无奈叹气:“斯亮啊,我也不瞒你,霍皙这几年在外头没少受罪,许叔心里对她有愧。”
沈斯亮听着,没接话。
许怀勐接着道:“过去的事儿咱们不提了,我现在病着,你也知道大宇那孩子,虽然是她哥,到底不是一个妈生的,关系不亲,指望不上,霍皙脾气又拧,有时候在外头吃了亏也不说,为难你们在外头多帮我照顾着点。”
这才把话说到正题。
沈斯亮明白许怀勐的意思,他怕他们沈家放不下小航当年的事儿,怕自己闺女吃亏,这是在他这儿跟他要个保证呢!
大太阳底下,沈斯亮依旧扶着许怀勐,他先是沉默几秒,而后跟他浅笑着保证:“一定。”
许怀勐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许叔可拿这话当真了?”
他们沈家孩子说出来的话,向来都是算数的。沈斯亮极短的点了下头:“您放心。”
“回去……给你爸带个好儿,说我出去了,一定亲自上门去看他。”许怀勐表情郑重,又凝视了沈斯亮一会儿,才挣开他,独自背着手走了。
要说沈家跟许家,原本是关系虽不见得有多亲厚,但是在当年那个明争暗斗的局势里,两家一直是帮衬着的,要不,当初许怀勐也不会同意两个孩子的事儿不是?
临近中午,老领导要做雾化治疗,沈斯亮等着拿他批示,就在里头转悠了一会儿,他站在湖边,往嘴里送了根烟,正要点火,才发现打火机没在兜里。
左右摸了摸,他低头一笑。
那天晚上,他把打火机给她,再没要回来。
那打火机他用了很多年,还是小航上了大学以后,用自己一场比赛的奖金给他买的。他很爱惜。
沈斯亮把烟放回去,两只手插在裤兜,倒真静心欣赏起这里的景儿来了,京山后头这疗养院是新建的,布局绿化都做的很好,一切仿照着南方园林的风格,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蛮有味道。
看着看着,沈斯亮渐渐敛住了笑。
难怪他觉着这儿眼熟,当初,自己第一眼看见霍皙的时候,就在这么个地方。
第十四章
2007年,盛夏,时值八月,南方天气是一如既往的闷热潮湿。
彼时沈斯亮刚从解放军国际关系学院毕业,正值留校读研或者归京工作的选择当口,他和他爹老沈起了分歧,于是老沈一个电话把人从南京急召到了自己当时正在考察的苏州。
那天苏州下了细细密密的小雨,空气很湿,沈钟岐的秘书打伞将沈斯亮接进来。
两人一路沿着疗养院侧门往里走,罗宏民与他熟稔道:“你也别气,他是真着急了,怕你自作主张递了申请表,要不不会直接让人给你从南京接回来。”
沈斯亮扯出个吊儿郎当的笑,急,可不是急吗,他从南京坐了两个多小时的火车,还是硬座!
罗宏民笑的更深,一副沉稳派头:“他有他自己的打算,你在学校里不知道,南京这几年形式不好,龙盘虎踞,斗的惨呐。”
沈斯亮淡淡的:“不就是萧普宋升了半格吗,还能翻上天?”
他那位最得意,最宝贝的小儿子,南京城里的活祖宗,还不是让自己和劳显他们收拾的规规矩矩?
听听,这话多狂。
“不止。”罗宏民谨慎,声音也低了很多:“萧家野心大,别看现在升的快,早晚是要掉下来的,劳家彭家看不顺眼,肯定也要动手拉一把,你跟他们不一样,少蹚这趟浑水,以后要是真想念书,挂职在读也是一样的。”
沈斯亮没再说话,罗宏民是沈钟岐身边的老人儿了,他的意思很大一部分可以代表他。
两人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行至一处全玻璃的白色建筑前,罗宏民将他带到长廊里,收了伞。
“你先等等,里头有人汇报文件,等他们出来了再进去。”
沈斯亮一人儿站在长廊底下,兴味索然地望着眼前这一片景色。
沈钟岐住的这个地方,在著名景点金鸡湖的后身,专门接待国内外政要下榻的地方,跟北京的钓鱼台差不多,很有苏州园林特色,沈斯亮这回是第一次来江南,以前虽在南京,但那地方在南北交界,气候人情与这都不大一样,细细看去,倒还是这儿更有情调,更有景致。
这院子方圆几里不见什么人,山水庭阁,错落有致,声音潺潺,一大片垂柳被雨淋的停僮葱翠,碧潭中央,还有几只黑天鹅。
沈斯亮弯腰趴在长廊的栏杆上,盯着那几只黑天鹅看了一会儿,一转头,就看见了霍皙。
她坐在湖边的亭子里,,蜷着腿,正在捧着一本书看。
她很瘦,穿着白色上衣和浅色长裤,披散着头发,那本书放在膝盖上,最重要的是,她光着脚。
自古人云观女色,先察骨相,再品三分,一分颈,二分足,三分腰。
阅人,他沈斯亮本就是个中高手。
那一截玉颈,细腻纤长,匀净温柔。
那一双裸足,脚踝纤盈,莹润洁白。
沈斯亮忽然就来了兴致。
她看的那本书,是全英版的《百年孤独》。
在这儿,能看见个女孩已经是蛮稀奇,而且这女孩年纪不大,也就十七八,周身气质快要与这雨势融为一体,淡淡的,清冷的,又旁若无人。这就很难让人猜出她的身份了。
她手边放了碟樱桃,上头拂着绿叶,个个红润饱满,她看书间隙会拿起一个,含到唇间,迟迟才咬下去。
大抵是察觉到那道一直落在这边的目光,在又一次翻页时霍皙终于抬起头,和沈斯亮对视。
他眼神平静,丝毫没有被发现的尴尬,甚至是带着隐含笑意的,霍皙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时刻。
沈斯亮站在长廊下,外头是无声细雨,他颀长挺拔,身姿像一棵树。
之前从南京来的匆忙,他还穿着军装,浅绿色的军衬,领口往下扣子解开两颗,喉结分明,锁骨撩人,袖口往上卷两圈,露出半截结实小臂,往下是深绿的军裤,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明明是一身勾人气息,可撞上她的眼睛,又是不自知,那一脸无波无澜,神色不惊。
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而她是误闯进来的那一个。
霍皙和他静静对视了几秒,然后再度低下头去看书,只留给他一个乌黑柔软的发顶。
沈斯亮呵笑,脑子一热,想冒雨去那亭子里和她说话,脚步一旋,还没迈出去,身后有人叫他。
罗宏民站在不远处,微笑着看他:“斯亮,进来吧。”
想法作罢,他转身进去,像是立刻就把这件事情放下,临时起意,从不在心上。
关于父子俩在屋里谈了些什么,谁也不知道,一个小时以后,罗宏民再进去的时候,沈钟岐神色平和,跟他道:“下午没什么事儿,你让司机跟着他出去转转。”
罗宏民去看沈斯亮,他坐在沙发里,没有异议,显然是默许了,罗宏民一笑:“好,我去准备。”
沈斯亮跟着站起来,出去,罗宏民八卦问他:“怎么样?”
沈斯亮手插着裤兜,就悠悠说了两个字:“二处。”
罗宏民了然,叹气安慰他:“你和小航总得有一个是顺着他心意的,你顶上去,小航就少遭罪了。”
他当然知道,要不是为了小航。别说沈钟岐了,依着沈斯亮的秉性,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答应。
谁都知道,他沈斯亮志不在北京,更不在总参,他厌烦办公大楼里的人情世故,厌烦那些数不清的文件电话,相比一个儒将,他更愿意做个武官。本想着在南京读完研究生,直接申请去兰州,去甘肃,那地方一望无际,广阔无垠,步战车,坦克,火炮,战友情真,漫天硝烟,才是个归宿。
可到底还是妥协了。
像罗宏民说的,他顶上去了,小航就能少遭罪。他的性子比自己还无拘无束。
出了那幢白色小楼,沈斯亮无意往身后那长廊看了一眼,早就没人了。他问罗宏民:“这院里还住着别人?”
“你问谁?”
沈斯亮一努下巴:“唔,刚那亭子里坐了个姑娘。”
罗宏民迅速就反应过来:“哦,许怀勐的女儿。”
沈斯亮没想到,也吃了一惊:“外头的?”
罗宏民是沈钟岐的秘书,最忌讳谈他人私事,以免让人抓到把柄给沈钟岐造成麻烦,对沈斯亮也是浅言几句,点到为止。
“母亲没了,得了抑郁症,许安排每天来这边做心理治疗,有几天了。”
难怪瞧着那么静,倒是个有病的,可惜了。
沈斯亮点点头,低头笑的蛮讽刺。
许怀勐和沈钟岐一直关系不错,奈何他那个儿子和沈斯亮这帮孩子不对付,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打,后来长大都搬出去了,在外头碰上也没少给对方下绊子。
就许家儿子那操行,这小姑娘想认祖归宗?且着呢。
下午罗宏民带沈斯亮去了留园,安排好又急匆匆回去了,只带了司机在外头等他。
江南江南,山水温软之地,哪哪的景色都差不多,沈斯亮在这留园里路恰杭过可亭,观西楼探花房,没多一会儿就腻了,连张照片也懒得拍一张。
他从西门走出来,让司机找个有特色的地方俩人去吃饭,一大早从南京折腾过来,还真饿了。
司机正琢磨着去哪儿,沈斯亮眼神一亮,转身就进了街对面的面馆儿。
他又看见她了。
说来也是巧,霍皙被许怀勐自作主张停了学业以后,每天都去那金鸡湖后头做心理治疗,许怀勐心疼她,下午准她去医院看看年迈的姥爷。反正也是要走了的,能多陪陪就多陪陪罢。
从医院出来,她一人在街上闲逛,逛着逛着,饿了,正好走到这附近,便找了家面馆进去吃。
这南方的面和北方不大一样,分什么冷做热做,是加鸭腿还是加煎蛋,沈斯亮听不懂老板娘说的又快又短的方言,刚要没了耐心,站在他前头的少女轻轻转过身来,朝他清晰说道。
“她问你要热面还是冷面,放不放葱花,有没有忌口。”
那一嘴清脆流利的普通话,毫不拖泥带水!他原以为,她该是个地方气息浓厚的丫头。
她说完,也不等他回答,背着小小的双肩包,一个人找了角落坐着等,像从来都没见过他似的。
沈斯亮瞧着她背影一乐,跟老板娘说道,她要什么我要什么。
这家面馆儿还挺火,四方桌上到处都坐满了人,沈斯亮晃晃悠悠坐在女孩对面,跟她商量:“拼个桌?”
女孩看着他,不说话,那眼神儿看的沈斯亮讪讪的,不是戒备,是压根就没拿他当回事儿,也没听他说什么。
一碗清汤寡水的汤面,细细的,沈斯亮挑起来看看,一筷子也没动,反之,他却看着她把那一小碗面吃完了。
期间他跟她没话找话:“你叫什么?”
她不搭理他。
“多大了?”
她还是不说话。
沈斯亮觉着自己碰了个钉子,有点没意思,终于闷头开始吃饭。
没吃两口,女孩放下筷子,定定盯着他,眼珠转了转。
沈斯亮从碗里抬起头:“看我干什么?”
她怀里抱着双肩包,包敞着,脸一下就红了。
沈斯亮乐了:“没带钱啊?”
女孩更局促,脸跟烧着了似的。
她对钱没什么概念,之前都是姥爷给塞零花,母亲走了以后自己一直在许怀勐那边,吃喝都有人负责,如今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