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往事-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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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车利索停在她学校门外,窗外车灯明灭闪烁,懒洋洋往后一靠。
“倒是说说,怎么个不一般?”
他看着她,眼睛是笑的,嘴角也是往上勾的,但是尤梦没由来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问的声音很随意,也没急,但就是让人感觉不到恋人之间温存气息。
尤梦知道自己打听的多了,她故意噘嘴,委屈道:“就是感觉你俩不一般,刚才说话的时候你一直盯着她,都不看我。”
尤梦解开安全带,按了一下按钮,车门张开,受了气似的下车。
倒是聪明,看了一次就学会这车门怎么开了。
沈斯亮也跟着下车,站在门口不远的地方目送她,像之前几次一样嘱咐她:“路上小心。”
尤梦回了寝室,同寝的赵佳苗正对着镜子卸妆,见她没精打采的回来还咦了一声:“这么早?今天不是演出吗?我以为他能带着你在外头过呢。”
那个“他”,指的就是沈斯亮。
尤梦和赵佳苗是闺蜜好友,一个城市考出来的人,她知道尤梦在外头谈了个有背景的男朋友,尤梦忌讳着沈斯亮的身份,一是怕有人拿这个做文章,二是总像藏着个宝贝似的怕人抢,也从来不跟同学室友说实话,只用“他”来代替,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
尤梦把包扔在床上,没理赵佳苗的话,垂头丧气的去洗手间卸妆做面膜。
晚上室友有两个出去看电影没回来,尤梦躺在床上摆弄手机,先是给沈斯亮发了一个短信,见他迟迟没回复,便怏怏跟赵佳苗讲了今天在大院里发生的事情。
“你不知道,第一眼我就感觉这女的跟他们之间关系挺奇怪的,好像彼此都有什么话憋在心里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完了。”
赵佳苗正在剪指甲:“嗨,说不准就是你想多了呢,不是都告诉你以前就认识吗,跟你之前怀疑那个陶蓓蓓一样,结果找人问了一圈怎么样?就是个邻居从小玩儿到大的,熟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倒是让人把你看轻了,而且那女的就算是跟他真有过什么事,也是过去式了,现在你才是他女朋友。”
“再说了,就真有事儿,你能左右的了他?”
那种人,道行深着呢,怎么可能被她这么个小姑娘拿住。
赵佳苗有点神经大条,她虽然和尤梦是好朋友,可就是觉着她心思忒重,心眼太多,什么事儿总是绕着弯子想。
尤梦戚戚垂下眼,没接话。
女朋友?俩人交往了不到四个月,也就每周末才见见面,还是她主动。见了面也从来不往别的地方想,他对她跟对个孩子似的,看看电影吃吃饭,到了关寝的时间就主动给她送回去,分秒不差。
她有时候撒娇,暗示自己想给他,可是每回,每一回都被他不动声色的堵回去。
一问为啥?他振振有词,身为军校学生,必须严格遵守学校规定,时刻谨记自己身份,绝对不能夜不归寝!!
沈斯亮说这话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衬衫扣子脖子往下扯开两颗,吊儿郎当,早把自己在南京上学跟人家半夜翻墙出去通宵胡闹的事给忘在脑后了。
尤梦越琢磨越心慌,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忽然她灵机一动,打开了微博。
第十二章
胡仲是一个做事相当稳重的人,别看是个武官出身,其实心细着呢。
他知道许怀勐着急想见霍皙,他也知道霍皙的脾气,把人弄上车,也没去别的地方,就让司机绕着大院十几公里后头的一个空军基地绕,那地方有片人工湖,修了一大排柳树长廊,中间还有个湖心亭,人少僻静,是个聊天的好地方。
下了车,两人一起往湖边走,胡仲说,这几年你在外面,虽然首长人在北京,可是心里一直惦记着你。之前你跟组去四川,那地方发了泥石流,他听说以后在办公室人都慌了,抓着我一遍一遍说,说你在那儿呢,后来找人联系了地方,确定你们走了以后,他又坐在那张小沙发上半天没说话。
霍皙闻言也不做声,闷头听着,她知道,胡仲这是告诉自己亲爹对她的好。
胡仲又说,他这三年见老不少,头发白的快,找勤务员染了,没半个月,新白茬又长出来,后来干脆他也不染了,说就这样吧,兴许哪天在电视上你看见了,心一软,就回来了。你说说,六十岁的人了,难为他想这个办法安慰自己,说话时候提起你那神情,跟个孩子似的。
有一天他晚上吃饭,桌上上了道青笋虾仁,他夹了一口,然后想起你爱吃这个,那顿饭都没吃好。去年过年,大宇回来,爷俩说了两句没谈拢,大宇说了点气话,首长当场就甩了他一耳刮子,他那手劲儿你还不知道,大宇耳膜差点没穿孔。
霍皙终于有丝松动,翘起唇角,问胡仲,他说什么气话了?是不是又发狠要找人把我弄死在外头?
胡仲哈哈一笑,拍拍霍皙肩膀,其实大宇就是痛快痛快嘴,心里过不去这个劲儿,不是冲你,虽然你们哥俩不对付,但是能看出来,他挺疼你。你走以后,他和斯亮大打了一架,把你们常去那家饭馆儿都给砸了,俩人住了半个月的院,伤的都不轻,斯亮肋骨折了一根,惊动的人海了去了。
看着是大宇和斯亮那帮小子找个由头茬架,其实心里都明白,他这是不想看着你挨欺负,为你鸣不平呢!
还有今年年底,首长老毛病犯了给送到医院抢救,推进手术室的时候那么多人围在他身边,他谁都没见,就跟我偷偷说,这台手术要是下不来,务必找你回来参加葬礼,就是绑也要给你绑回来。
胡仲讲这些事的时候也没多绘声绘色,可就是那些画面好像都浮在眼前似的。
霍皙低下头,说:“胡叔,您别说了。”
“我去,您找个时间吧。”
要的就是这句话,胡仲心想这块石头终于落地,回手指了指车上,走,走,我送你回去。
下周我着人安排,也不耽误你上班,下班我让司机去接你。
在大院北门停了车,霍皙独自往家走,十点多钟,哪哪都静悄悄的,偶尔夜风吹起一排排的杨树,树叶沙沙作响。
家属楼门前这一带的电路检修,最近没路灯,灰色三层高的小楼楼下,静静蛰伏了一辆黑色奥迪。
它悄无声息的停在小楼对面,安静的几乎快要和夜色融为一体。车子擦的很亮,车窗贴了深色镀膜,看不清里面。
霍皙一个人走到单元门前,正要伸手拉门。
忽然。
一道明晃晃的车灯从身后朝她打来!
这车灯打的很嚣张,两侧的氙气,正面改装过的led远光,白花花亮着,像是故意的。
这下,霍皙的身影便彻底暴露在黑暗中。
她不怕,也不惊,沉默了几秒,霍皙轻轻回身,眯眼看着车里那人。
沈斯亮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车窗半降,正望着她笑呢!
他笑的痞里痞气,带着孩子似的那么股得意劲儿,像是恶作剧得了逞。
待看清车里的人以后,霍皙慢慢把眼睛睁开,她站的很直,就那么看着他,没恼怒,也没尴尬,静的跟汪水似的。
俩人一个在车里,一个在车外,隔着几米的距离,谁也不先挪地方。
炙眼的灯光晃得霍皙眼仁突突直疼,她也不肯眨眼,很快眼底就聚积起一层水雾。
过了一分钟,沈斯亮终于有丝松动。
他关了大灯,熄了火,利索开门下车。车灯灭掉那一瞬间,四下瞬间重归黑暗,只有远处从茂密高大的杨树中透过来的微弱路灯。
偶尔吹过一阵夜风。
沈斯亮倚靠着车门,低头从烟盒里叼出一根烟,摇开火机。
霍皙站在台阶上,声音清亮地叫他:“沈斯亮。”
沈斯亮低低应了一声:“嗯。”
她喜欢叫他沈斯亮,直呼其名,干干脆脆的。
霍皙走下台阶,黑白分明的眼珠儿汪着他:“你的新女朋友可真丑。”
沈斯亮咧嘴笑了一下,不为所动,用手拢着火儿把烟点着了:“我挑女朋友的眼光一直都不怎么样。”
霍皙不依不饶,朝他走过去,站在他面前。俩人互相看了几秒,霍皙一下就委屈了。
她说:“沈斯亮,之前我跟你说我过的好,其实这三年,我过的一点也不好。”
沈斯亮把烟从嘴里拿下来,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问:“跟我有什么关系?”
透过一片淡白色烟雾,霍皙看到了他的眼神,冷漠,厌恶,可是他依然那么笑着。他以前讨厌一个人,碍着面子又懒得发作的时候,就是这个德行。
霍皙才不在乎。
她靠着他车门,非要跟他讲故事:“离开北京的第一年,我跟着组里去拍贵州的天生桥。”
霍皙厚脸皮问他:“你知道什么叫天生桥吗?就是生在两座山之间,拱形的,天然腐蚀形成的,特别坚硬,几百年才会有的,那时候我们在一个很偏僻的地方,连信号都没有,天气也不好,下着雨,全都是雾,山里很滑,一脚踩下去,全是泥。”
“老赵说要拍全景高空地貌,需要爬到一个一百多米的顶峰,不走修好的山路,是直接从林子里穿出去,组里人少,需要背着的器材很多,每个人都是力工,没人管你到底是男是女,我背着一个三脚架,一台相机,因为走得慢落在了最后头,往上爬的时候我没看到那块鹅卵石,脚底一滑,就滚了下去。”
沈斯亮叼着烟,不作声。
霍皙一闭眼好像就能想起那副画面,泥泞雨天,她穿着冲锋衣,雨靴,身上背着包,胸前斜挎着三脚架,咕咚一声就下去了,速度快到连救命都来不及喊。
三脚架硌在身上,头磕在树干上,滚了几十米远,她拼命挣扎,企图抓住能抓住的一切,浑身肮脏泥水。
“你知道吗,那时候我第一反应就是完了,运气好我会被摔死,运气不好让瀑布冲走,连个全尸都没有。”
“但是我幸运,一块大山石把我给救了,后背撞在上面,留了好长一道疤。”
说起这些侥幸,霍皙难受的直叹气:“后来我们去一个广西的小村子,那地方语言不通,文化落后,村民很不友善,特别凶恶,哪怕我们无数次说就是想拍点照片,让更多的人知道这里的存在。”
“组里的负责人费了好大劲联系到当地县政府,同意我们进去,我们借住在农户家里,结果半夜那家农户的男主人趁黑摸到了我房间。““和他爸爸一起。”
一阵让人心悸的沉默。
沈斯亮夹着烟的手没动,他和霍皙对视,等着她下文。
霍皙望了他几秒,然后倏地朝他灿烂一笑。
她笑着,可是声音是嘶哑的,眼睛是红的:“他和他爹一个捂住我嘴,一个扯我衣裳,我挣扎,他们就打我,手特黑,就打脑袋,先是扇耳光,后来用脚踹。”
“当时我就想啊,你说我以前跟你们在一起见过那么多脏事儿,这一遭算不算是报应。”
沈斯亮插在裤兜里的手无声松开,不疾不徐把烟头往车门上碾,一下一下的,他问她:“然后呢?”
他掐烟的动作特别温柔,也很有耐心,很像他这个人,看似寡淡,可往往那股狠劲儿全都在骨子里,等他松了手,你再低头去看,原该在手里的东西,早已面目全非。
霍皙不说话了,她垂眼看着地上那个烟头,长久不动。
“还有吗?”
沈斯亮皱起眉,他愣了几秒,然后转过头:“没了。”
霍皙怒了努嘴:“别那么抠,我刚才看见了,还有好多呢。”
沈斯亮不情不愿从裤兜里摸出烟盒,递到她嘴边。霍皙张开唇含住,他又把火儿给她,霍皙接过来,沈斯亮的打火机是银灰色的dupai,摇开时会发出很沉闷的“铿”的一声。
这烟是他这几年常抽的,部队内供,白盒,没商标,但是呛人,味儿烈。
霍皙狠狠抽了一口,心满意足,仰头又说:
“九月份,晚上阴冷,我睡下的时候穿的多,衣裳一层又一层的,他连我毛衣都还没扒下来,就被我用镐头开了瓢,还有他那个丧心病狂的爹,我下手也狠,打的他们直哎呦,组里的同事听见动静一窝蜂来了,把我带到外面安抚,那一期什么也没拍成,后来县政府为了求我们不刊登这个,给了我五千块钱做补偿。”
“五千块钱呐……想想真讽刺,村子里的人大概这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钱,放在破木桌上,红彤彤一沓,我们走的那天他们全家一起给我跪下,还带着他们四岁的儿子,说是鬼迷了心窍,从来没见过城里的女人,一时起了坏心。”
“钱我没要,老赵劝我,说人也没吃着什么亏,这事儿就算了,稿子也不允许再写了,他说是我们不对,一个地方长久以来习惯了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我们不该坚持去打扰人家的生活,他说霍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