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日-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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啤酒在她旁边,整箱装着的,没开封,我估摸着也得有六十乘三十乘四十厘米的大小,如果一直不开封,是上好的凳子。这凳子,小麦酿的,利尿,消食,营养价值高,吃生猛海鲜都不长肉的人喝一瓶,肚子上都得冒出一个游泳圈,喝多了,四十岁不到,就能低头看不到自己的生殖器,怀胎十月的孕妇和他都比不了。
“喝酒吧。”白薇说。
“空肚子喝酒不好,伤胃。”我说,“这是科学证实的,之前有人说,喝酒能杀幽门螺旋杆菌,我做过实验,百分之七十五的医用酒精和百分之九十五的医用酒精,以及纯酒精培养幽门螺旋杆菌,那杆菌还是死不了,繁殖得相当利索。所以,说喝酒对胃有好处的,基本都是扯淡。”
我从口袋里拽出两块压缩饼干,递了一块给白薇:“军用的压缩饼干,先吃这个,垫垫肚子,给胃粘膜镀上一层面粉做的保护膜。”
“你这饼干哪来的。”
“我随身带的,天热不想吃东西,我就先吃半块压缩饼干,然后狂喝冷水,然后再吃半块压缩饼干,最后再狂喝冷水。既不伤胃又爽快。”
白薇看着我,半信半疑,撕开饼干包装袋,一口咬了下去,咯噔一声,饼干完好无损。
“这么硬?”白薇说。
“军用的啊,当兵的用来练牙口。牙练结实了,打仗饥荒时候,可以生吞贝壳补充钙,生吞矿物补充微量元素,生吃龟壳儿补充蛋白质、糖类和脂质。”我说,“我们不是当兵的,要慢慢磨。那些当兵的个个都把牙先磨好了,然后才能吮血,才能杀人如麻。”
白薇没有答话,又张口啃压缩饼干,上排牙和下排牙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像磨砂机一样打磨压缩饼干。饼干再是坚硬,终究还是逃不过被人吃的下场,一五平方厘米大小的小块儿脱离饼干的整体,被白薇吞入口中,咀嚼成面粉渣滓,咽下了肚。这招在军学里应该叫做“集中力量,逐个击破”,解放战争时期解放军用了这招,然后解放全中国,然后到了新世纪,最后我来了天津。
“不好吃。”
“当然不好吃,压缩嘛,味道全被压缩掉了。”
夏天太热,只带了手机在身上,我考虑到手表绑在手腕上,即便是牛皮的、鳄鱼皮的,我都觉得累赘,总归散热不够透彻,就把手表扔在了宿舍的书架上,按照分类,和《内科学》放在一块儿。因为《内科学》和手表一样让人燥热,透不过气。
内科老师说:“虽然你们是学中医的,但是,西医内科也是相当重要的,你们到临床上就会知道,看病不单单只是辨证论治,不单单只是开汤药,还要结合现代医学,综合性地给人诊断治疗。不然,病人患了癌症,大家没有好好学西内,没看出来,那就是医疗失误,会出人命的啊。”
商陆坐在第一排,靠窗,正对着幻灯片雪白的大幕布,他右手拿着0。5的黑色签字笔,左手按在摊开的《内科学》左边书页上,细细聆听内科老师的谆谆教诲。
商陆举手提问:“那如果病人极其阳虚,但西医上又查不出死症,一样会死人,那怎么办呢?”
内科老师说:“全身检查全做完了也查不出病,那就不是医生的过错了。”
我坐在倒数第二排,也挨着窗户,头上顶着直径两米的,年龄比我还大的大吊扇,感受到医学体系的不完善,但我并没有发誓要改变医学界,因为太难了,那都是精英们该干的事,我就不摊这趟浑水了。
我打开手机开机界面,晚上七点半,六月二十六日,周五,
白薇嘴里嚼着干燥而又寡淡的压缩饼干,眼睛看着海河,看着海河上来去如飞的汽艇和堪比龟速的邮轮,看着栖在大铁桥头栏杆上的白鸟。白鸟肆意妄为地飞起,落下,拍打翅膀,衔水洗喙,肆意妄为地在海河上点出无数个同心圆的涟漪。
“你和你女朋友怎样了?”我和她不约而同地互相问了对方。
“你先,你先问。”我说。
“你和你女朋友怎样了?”
“早分了。”我说,“都快两年了。”
“都这么久了?我居然不知道。”白薇挺吃惊,嘴里的压缩饼干一半成形,一半成了浆糊。
“那时候你不是和你女朋友在一块儿忙着花前月下嘛?我没好意思打扰你。等你消停了,我又忘了跟你说。”我说。
“她叫竹,竹什么来着?”
“竹芯,竹子的竹,灯芯的芯,清宫汤里有一味药叫竹叶芯,把叶字去掉。”
“你们俩不是挺好的吗?”
“我也觉得挺好,可是她和我终究合不来,早分早解脱。”
“你提的分手?”
“我哪儿有那闲工夫提分手,都是她说的。”我说。
啤酒箱原封未动地坐在地上,距离我三十厘米,距离白薇三十厘米,距离海河三米,胶带封住了箱子所有的接口,严严实实的,苍蝇都飞不进去。我用随身携带的指甲刀在胶带中间从左往右,轻轻一划,纸箱的四面封口纸板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伸展开来,中间显出十二瓶直挺挺的凯撒啤酒瓶,每一瓶都是满的。
“不提我这茬了,饼干吃完了吧?”我说,“吃完就喝酒吧,现在风起了,趁着有风,酒精挥发的快,不容易醉。”
“我今天要喝醉,让你送我回去。”白薇还没喝酒,脸上有点潮红,河风刮在脸上,温柔而又惬意。
“看你和我谁先醉吧。”我递给白薇一瓶啤酒。
突然,白薇一拍脑门,小声叫道:“糟了,忘带开瓶器了。”
我拿回啤酒,张开口,指着我的上槽牙,说:“你瞧好了,这就是开瓶器。”
我下槽牙顶着啤酒瓶盖,上槽牙压住,下颌骨轻轻抬起,啤酒瓶盖叮咚落地。
这招是我第三次喝啤酒的时候和一个当时大三的学姐学会的,学姐也是江苏人,人长得小巧,但做事风风火火,雷厉风行。曾经为了办一个话剧社,一个人跑遍了学校的行政楼办手续,跑遍了宿舍楼拉社员,又跑遍了学校方圆五公里以内的所有店铺拉赞助。她肝好,肾好,相当能喝酒,十瓶啤酒下去脸不红,心不慌,二十瓶下去,跑几趟厕所,然后继续喝。
那次我和她还有几个跟我一样上大一的学生吃火锅。四川老火锅,六个人,订了一个包间,我和学姐去菜市场买牛肉羊肉还有各种火锅店卖的极贵的东西,其他人先去包间点上锅底还有蔬菜,让他们点上一百块钱的,叮嘱他们,一定要点一盘牛肉,一盘羊肉,不然偷偷涮肉的时候容易被逮住。
我们六个人,吃了三百块的火锅,其中蔬菜五十块,牛肉一百二十块,羊肉一百三十块;喝了五十二瓶啤酒,我喝了十三瓶,其余四个人一共喝了十六瓶,学姐独喝二十四瓶,最后实在没钱买啤酒了,才只好作罢。
学姐牙齿很小很白,整齐平滑,比白瓷砖还要漂亮。她用小巧白滑的牙齿慢慢地咬住瓶盖儿,然后,轻巧地吐出啤酒刚开的小麦味道,整个过程优雅极了。我跟着学姐启了三个啤酒瓶,终于学会了用牙瓶盖儿的开法,但那种优雅始终学习不来。
“你这牙不错,等我老了,我把牙全都拔了,安上一副你的牙,然后天天喝啤酒。”白薇说。
“你还没喝就醉了?等你老了,我也老了,牙全掉光了。要不,我每掉一颗牙,都收藏着,全掉完了,给你装上。”我把开了盖儿的啤酒塞到白薇手里,说“喝吧,再不喝,酒都热了。”
“傻逼。”白薇指着我笑骂了一声,然后咕嘟咕嘟往嘴里灌啤酒,刚一转头的时间,瓶子里空空荡荡,连啤酒的沫沫都没剩下了。
我说:“时间还多,咱喝慢点,多贵的酒啊,喝快了全糟践了。”
于是我和白薇一人一口喝,我嘴大,一口能下五十毫升,她嘴小,一口只能下三十毫升。我五十毫升一口喝酒,每十秒往海河看一眼,每二十秒往白薇看一眼,每七口消完一瓶啤酒。
夏天就应该喝啤酒啊,白酒越喝越热,啤酒越喝越凉快。
☆、白薇 三
海河边人影渐渐稀疏,白鸟也一去不返,游轮和汽艇都停了下来,靠在岸边,系上铁索,风吹过来,摇摇晃晃。
啤酒下得飞快,空酒瓶被我码在跟前,挺直了竖立在河边。
“一瓶,两瓶,三瓶‘‘‘十二瓶。”我数了数。
“你真小家子气,还数酒瓶,不像男人。”白薇嘴里吐着酒气,吐着淡淡的青烟,像是仙气。
“数着有成就感。”我说。
“人的成就感要靠真正的成就,比如你考了满分,比如你上了校花。”
“大姐,你说,我们学校有校花吗?”
“不知道,可能有吧。”白薇晃哒脑袋,青白的发际线来回晃悠,油光水滑的大长黑发在微红的脸蛋两边来回晃悠。
“我说,我们怎么还没醉啊。这酒买少了吧。”
白薇挠了挠脑袋,笑了笑,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两瓶二锅头,大瓶儿的,五十三度,通体透亮,眼睛从一面看过去,看到对面的河岸,变得狗牙交错了。
“哪儿搞来的?”我对此感到很惊讶。
“不告诉你。”
“去你妈的。”我说,“拿来,我喝。”
二锅头,红色的包装纸,上面写着:“八年陈酿”,给人一种八二年拉菲的感觉,蓝瓶,750ML,差不多有一斤重,掂量着实在。
“我先喝了啊。”我说。
我把瓶盖儿上的包装纸撕掉,又把瓶盖儿打开,酒香四溢,比百分之七十五的医用酒精混上葡萄糖要好闻的多。我刚吻上一口,就有点晃悠,哎呦,这进口啤酒后劲还是可以的啊。
过了二十秒,我习惯性地望向白薇,她的脸从刚喝酒的淡淡潮红,变成漫山遍野的山芋花红,红得密不透风,红得熠熠生光,她眼睛迷离起来,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你醉了啊?”我说,“这洋酒的后劲儿可以啊。”
“傻逼,我还没醉。”白薇打开二锅头,灌了两口,打了一个嗝儿,进去的是白酒,嗝出来的是啤酒。
“好好好,没醉就继续喝。”我跟她酒瓶碰酒瓶,权当是碰杯。
二锅头一口口下肚,人烟一点点消散,月光一点点明亮起来。我有点撑不全眼皮,半拉儿地挂在瞳孔上,半开半合,视线也有点昏花,眼前的东西变了形状。大铁桥凹进了水面,海河漫过了河岸,白薇的头发飞到了月亮上,白薇的脸细长起来,像个红辣椒,她张口,也有酒的辣味。
“我说啊,你,你和你女朋友怎么样了?”我问他。
白薇眼中闪出两点白光,白光旁边是虹膜里的月亮,月亮皎洁,白光也皎洁。
“分了。”白薇又喝了一口二锅头,三十毫升。
“你们怎么也分了?”我也喝了一口二锅头,五十毫升。
“她,他妈根本不懂爱情。”白薇身体一晃,软和地倒在我腿上,腰的旁边是空空的啤酒箱。
白薇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头不动,手不动,腿不动,身子也是不动,全身上下,只能看到一双眼睛,棕黑暧昧,里面各有一个月亮,一张嘴,比鼻子大不了多少,又红又厚。
“她又和她前男友在一块儿了,还嬉皮笑脸地跟我说,她是双性恋,找个男的而已,又不是找个女的,不妨碍我跟她在一块儿。你说,你说,气不气人,你说,这女的人渣不人渣?我哪点不好,比那男的不知道好到哪儿去了,我正经大学生,身材好,波大、臀翘、腿长直,那男的全身是毛,下面半旯生殖器,还□□过长,里面全是脏东西,肚子大,腿短,看着就王八蛋。”白薇说。
“哎,我不懂你们这类人。我只是觉得,分了就分了,分了她就摸不到你的奶,摸不到你的屁股,摸不到你的大腿,摸不到你的下。体,是她的损失。”
“你这人下流。”
“我是下流,我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女人是伟大的,女人是美丽的,女人的奶,是最美的东西,女人的屁股,最实在的东西,女人的腿,是最笔直的东西,女人的下。体,是最牛逼的生殖器。”
“你傻逼。”白薇轻轻给了我一巴掌,右手晃动无力,扇折扇一般,轻飘飘的,打在脸上,一点不痛,打在脸上,微风阵阵。
白薇闭上眼睛,像是睡了,右手搭在胸口,左手悬在空中,握着还有大约三百毫升的二锅头。
“你不喝了?”我问她。
“啊。”她吱了一声,基本上,我没听懂。
“你不喝我喝了啊。”我又问她。
“啊。”她又吱了一声,基本上,我没听懂。
我放下我空荡荡的二锅头瓶子,码在啤酒瓶儿旁边,整整齐齐,满满的成就感。我拿出白薇手里的二锅头酒瓶,又闻了一口,啤酒和白酒和在一块儿的味道,难闻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