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日-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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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烟,聊我从前的故事,直到一整包苏烟抽完,办公室里烟云缭绕的时候,我爸才从办公室里出来。
我百无聊赖地穿过黄泉路,从南院溜达到北院,溜达到北院的紫罗兰下,走廊上,竹亭里。紫罗兰早已过了花期,花早已败光,花瓣也早已化为尘土。黄绿色的老叶有气无力地耷拉在走廊的檐上和竹亭的瓦上,似乎想最后的最后,吸一口身下情侣们青春的繁华。
由于不是考试周,紫罗兰下的走廊和竹亭被无数对情侣占据,每天换一批,每一批都是新面孔,我从来不知道,我们学校居然有这么多情侣。我和竹芯在一起的那会儿,我一厢情愿地认为,整个学校就我俩在谈恋爱,我俩身上有一整个学校的幸福,这个幸福里有碧桃花、腊梅花、芍药花、蒲公英、紫罗兰、桃花、菊花的沁鼻芳香和五颜六色。我问竹芯:“你说我们俩幸福吗?”
竹芯说:“我喜欢你跟在一起看雨打风吹,看花开,见鸟飞,看水中涟漪,看落日栖霞。”
“如果今天你只能跟我干一件事,你想做什么?”我说。
“那我们就上床吧。”竹芯说。
我在走廊上,竹亭里,紫罗兰下随意乱逛,表情极其高傲,脚步极其轻浮,举措极其丧心病狂。我看情侣在拥抱,我就故意撞着他们,我看他们亲吻,我就有意无意地向他们四唇之间吹气。中医学校,学生都太讲究和谐了,脾气太好,好到没脾气。中国也就是靠着这种和谐,才能够延续上下五千年,直到今天的二十一世纪。
可是太没脾气的也不好,因为冲动犯事的,大都是脾气好的或者没脾气,这和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跌倒的都是有拐杖的一个道理。芜荑的事情给我的教训就是千万不要酒后乱说话,还有千万不要在没脾气或者好脾气的人面前酒后乱说话。
教室的下课铃声响了六遍,夕阳醉了,肆无忌惮地把所有的光焰照向人间,随风而上的尘土被染得血红,在天边和晚霞融为一体。小卖部的老板娘说见我在这儿晃荡了一整天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说没有,她给了我一瓶阿萨姆奶茶,跟我说避孕套的生意其实可以很好,当年是销售方法出了问题,多亏我劝她进货。我喝着阿萨姆,身体自顾自地往操场走去,操场臭气熏天,到处都是大棕棕的体臭。
大棕棕是操场附近的大狗,我在这儿读了五年书,从没见过它有干净的时候,它总是浑身散发臭气,臭气浑厚并且持久,旧的臭气绕操场一圈还未散去,新的臭气又散了出来,操场奇臭无比。
可是说来也怪,即便操场臭不可耐,操场上总有数不清的男女搂在一起,执手相看,口口相传,心心相印。他们总在晚上出没,他们看星星,看月亮,看乌云,看蒙蒙细雨,看流星划过,看操场外的车水马龙和花红酒绿,看大酒店里的大床房价格,看树林荫翳中的犄角旮旯,他们随时准备在那儿就地行房。
有时候我会看到赤松和琥珀在操场牵手转悠,然后牵手出去,琥珀坐进赤松的大奔里,基本上先接吻,然后乱摸,后来大奔开始震动,后来大奔启动了,再后来大奔会停在第一御宅。
我到操场的时候,天色不晚,月亮还没升起,太阳还没落下,我看到操场上有些许人影,看到一个女生她的头发油亮,她的眼睛蒙昧,她的腰间有赘肉,她的双腿又直又长,她的身边有一个比他高一个头的男生,那个男生身子肥硕,脚步踏实而有力。他们俩幸福甜蜜。
我的阿萨姆喝完了,操场没有垃圾桶,我只好出了操场,把空瓶扔进了解剖实验室后面的黑色垃圾袋里。
☆、植树 一
白薇打电话给我说要请我吃饭,我说:“哎,我刚惹了事,在风头上,我没胃口吃饭。”
“我知道你惹了事,你来,我请你吃饭。”白薇在电话那头说。
“哎,好吧,在哪儿吃?我心情不好,我不想吃粗茶淡饭,我要吃大餐。”我说。
“行,我刚得了钱,我们去小白楼,你随便挑。”白薇说。
白薇上学读书以外找了个兼职,帮别人设计服装,设计的都是普通衣服,找她设计的基本上都是小服装厂,工厂虽小,每次给的价钱却不少,我经常看到白薇的钱包鼓鼓囊囊的,感觉每次都装了一个大金元宝。
我和白薇坐50路公交车,穿过南开中学、总医院、鞍山道、滨江道,我们下车,绕了个远路,慢吞吞地到了小白楼。
小白楼附近基本上都是西洋风味的建筑,虽然带些边边角角抹不开的中国风,但依然和城市的整体氛围截然相反。那里人不多,店面不少,店的名字都不很正常,比如“这些年羊腿汤”、“弄堂里”、“半面妆”、“接头暗号”,我挑了一家名字最正常的餐馆,叫旬知味居酒屋。我以为这家店是喝酒的,进去才知道,还是吃饭的。
这家店店面不大,和“酒屋”两字带给我的空间感差不多。酒屋的装修风格偏于东洋,墙上有类似于浮世绘的画,整体给人一种山寨的感觉,可是平心而论,在天津所有小餐馆中,这里的环境还是不错的。
“吃什么?”白薇把菜单递到我的手上。
“你今天是得了多少钱啊?这里人均消费可是将近一百块啊。”我说。
白薇把钱包打开,她的钱包是上次过生日时候我送给她的,亮黄色,牛皮制品,拉链头上有一个女人的脸,女人长发飘飘,表情恬静。钱包打开,数不清的镶着金线,发着亮光的红色毛爷爷,毛爷爷面容安详,让人不由地心生爱戴。
“你赚了这么多钱?”
“我前两天给一个算不得小的服装厂做了个设计,那个服装厂要求很奇特,不少设计公司不肯接单,我心想我一个做兼职赚外快的接了就接了,做不好大不了就不做了,于是就接了这单。厂长是个女人,跟我一样,我知道她的想法跟一般的女人不同,我了解这种女人,我知道这种女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所以我知道什么样的衣服那个厂长最喜欢。”
“所以你就得了这么多钱?”我说。
白薇点头。
“你这算不算出卖色相啊?”
“算出卖你妈的色相。”白薇说,“快点餐吧,再不点他们都快打烊了。”
“这都是日本料理啊。”
“不是你选的地方吗?要不换一家?”
“我哪知道这是日本料理,我只在百度上看到,这里人均消费一百块。算了,反正我也没吃过日本菜,就吃一次吧。”
我点了龙虾沙拉、三文鱼烤吐司、鳗鱼卷、还有一份炸鸡,主食点了猪排饭。
“你没吃过日本菜?”白薇不可思议地看过我。
“我确实看过不少日本大电影和小电影,也看过不少日本的小说和日本的绯句,但这不代表我就一定吃过日本菜吧。”
上菜的服务员看着不像中国人,或者说打扮得不像中国人。我记得二战的时候,美国特地为了分清中国人和日本人制定了一套辨认守则,比如个儿矮的是日本人,个儿不算太矮的是中国人;脸部全都扁平的是日本人,额头微微隆起的是中国人;门牙大而不齐的是日本人,小而工整的是中国人。我曾经把这套辨认守则在自己身上套用过,结果是,如果我在二战时期,绝对会被美国人当做日本人给逮捕甚至枪毙。这套辨认守则太不科学了。
“你怎么会跟人打架的?”白薇说。
“我酒喝大了,他酒也喝大了。我跟你喝过不止一次酒,你知道我酒喝大了会胡说八道,会力大无穷,会无所不能。没想到他喝醉了也胡说八道,也力大无穷,也无所不能。”
“你自己伤着没?”
“我怎么可能伤着,我从小练外家功夫,大学还练了一年内家功夫,他伤不着我的。”
“所以你没伤着,他进医院了?”
“昂,事实上确实是这样。所以辅导员认为我是罪魁祸首,我要负最大责任。这不是无理取闹吗?你看,要是我打不过他,他没伤着,我进了医院,是不是就是他负最大责任?可是事情的起因发展是一模一样的,怎么会有两种处理方式呢?”
“你想这些没用,你不如想想怎么处理这些事吧。”
“那我回去想办法了,你自己在这儿吃,反正我确实没胃口。”我起身似乎要走。
“别,吃完再想吧。”白薇把我拉住。
菜终于上桌了,日本菜就是日本菜,颜色鲜艳亮丽,充满大自然的感觉,我听得到海浪的声音还有“Sakura,Sakura”的日本民歌。
其实我不太能尝出东亚各大菜系的区别,什么日本菜,韩国菜,中国的八大菜系,我觉得都差不多,都是油盐酱醋那些调料往里一通乱扔,然后文火武火阴阳火地做出来的。
我们到店里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店里服务员已经开始浮躁地等待下班,有些灯也已经熄灭,气氛静谧而祥和。
“过几天陪我去种树吧?”白薇说。
“现在是秋天啊,种什么树啊。”我说。
“秋天也是可以种树的。油松、红枫、桧柏、连翘,不止这些,好多都可以种。”
“那你要种什么树?”
“我想种一棵枫树。”
“为什么?”
“枫树和别的树不一样,别的树最好看的是生机勃勃的时候,枫树最好看的是落叶前不屈不挠的时候,我不喜欢那些平平凡凡的树,它们太普通了,没有个性。”
“你是想说枫树像你?还是说你像枫树?”
“去你妈的。我只是想种一棵特别的树。”白薇说,“我的大学也快结束了,我想种一棵树在这儿,一来证明自己在这儿生活过,二来你没事吟诗作对的时候能多一个意象,让你沉郁顿挫。”
这家店的炸鸡和别的店不一样,吃到嘴里没有油,但又香又脆。我一连吃了三块,满嘴碎渣。
顾客全都走了,吃饭的就我和白薇两个人,我们一左一右地坐在桌子两侧,桌子靠窗,窗外除了灯光和黑暗什么都没有。
“你别说得那么伤感,树该种还是得种的,这别离的感情,咱们不谈。”我说。
我知道当别离说到嘴边之后,别离就真的来了,虽然地图上可以天涯咫尺之间,但实际上天涯相隔还是很远,它隔得不单单是空间、时间,还有万千悲凉,还有千万隔阂。学生和已经工作的人不是一个世界的,学生永远在象牙塔里,出不来,出来了也挡不住塔外风雨,他需要一个仪式,一个叫毕业典礼的仪式,才能让学生获得抵抗雨打风吹的躯体。学生到不了工作人的世界,即便他们亲密无间,即便他们知己知彼。
我知道过不了多久白薇就要进行出塔的仪式,然后进入另一个风雨交加的世界,我又想到木槿和她一样,也即将离开,心中惶恐而又失落。所以我不想谈论别离。
“我们去哪儿种树?”白薇问我。
“不是你想种树的吗?你倒问起我来。”我说。
“那就北院草坪上?”
“太显眼了,那里禁止私自栽种的。”
“教学楼旁边?”
“算了,还是我说吧。咱们学校操场旁边有个制药厂,制药厂和网球场中间,那里地大,土好,水多,阳光充足,还有女生的大白腿、□□。房、大屁股的滋养,树绝对长得好。”我说。
白薇表示赞同,然后我们都不说话,开始专心致志吃日本菜。我们基本做到了孔圣人说的食不语。
我回到宿舍的时候,我爸也在宿舍,他说他今晚就回南京了,让我好好照顾木槿,顺便找个女朋友。
我说:“我都照顾她二十多年了,你们还不信我能照顾好她。至于女朋友,你就别催我了,我还想多快活几年呢。”
我爸没有说话,给了我一沓钱,然后就走了。我说送他,他说不用了,我舍友帮他叫了个优步,直接送到火车站,高铁很快,三个半小时到南京,差不多凌晨两点就能到家。
我拿着钱,数了数,整整三千块,我打了两千块给木槿,然后倒床睡去。
夜深人静,车声也息了。
我和刘大芒在一起胡闹的时候把我家附近最大的一棵苦果树给烧了,当时天色暗淡,苦果树的树洞里塞满了塑料袋、泡沫纸盒、竹片木板、还有我爷爷每天都喝的二锅头。
火点着了,树洞里黑烟滚滚,树洞外滚滚黑烟,一时间,灯火通明,犹如白昼。
火在树里烧着,在我眼里烧着,在我心里烧着,我血脉喷张,似乎狼人看见了圆月。我的脑海里反复涌现出火花、汽车、火车、飞机、还有天外的飞仙。
想来也奇怪,那棵被烧了好几个小时的苦果树至今为止还挺立在土堆上,我前两天去看它的时候,它的枝干古朴坚实,枝干上分枝繁茂,分枝上又抽出了新芽,青葱翠绿。
☆、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