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女孩-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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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提起脚尖,很不愉快地腾跳到旁边的围墙上,像黑衣忍者般飞檐走壁而去。
我想不起来村子里到底哪里有邮筒了。
只记得很多年前那一次,写信给阿美时,是在一家杂货店前投进邮筒里的。杂
货店阴暗凉爽,柜台上摆满了巨大圆筒状的绿色玻璃罐,里面装着彩色大糖球、酸
梅、芒果干、豆干,如果手不够长,还无法顺利伸进去取得想要的东西。
烫着卷卷头发的老板娘,手臂十分强壮。收下我的一块钱,轻而易举哗啦一声
把玻璃罐放平,让我自己伸手进去拿。一块钱十个彩色糖球。那糖球异常巨大,放
进嘴里几乎嘴唇无法合起来,喀?喀?磨着口腔。很久很久才能吞下一口有甜味的
口水。
后来在一家唱片行前找到邮筒,乡下地方信不多,一个邮筒分两边漆成红色绿
色,写上平信限时,嘴却合用一个。我靠近它往黑漆漆的洞口看进去,不太能确定
里面究竟有没有分开来。我把信尽可能靠限时这一边放,希望它因此能顺利成为一
封能够较快到达的信。
唱片行十分明亮,站在马路上就可以直直望进店的最深处,四面贴着各式各样
的海报,音箱不时传出爆裂声,正哗啦啦放的不知是哪个外国合唱团体的CD,全部
是年轻男孩子的声音,歌声冲啊冲,像要全力奔到哪里去似的。
店门口挂着色彩缤纷的彩带和大气球,随着风呼啦啦地转。店里面却连一个客
人都没有。像一场大家都记错时间的庆祝会。一个扎着马尾的年轻女生靠着柜台发
呆地盯着远处不晓得是什么的东西,连我走近店门也没有察觉。我站着吹一下冷气,
然后又拖着我的拖鞋啪塌啪塌地走了。
年轻男生合唱团体的歌声,像依依不舍追着我般,走了好远还能听见。
第二十六章
我把手放在短裤的口袋里,拨弄着里面的零钱,一面想着可以去哪里呢,一面
漫无目的地走着。好多记忆中的东西都不一样了。修脚踏车的地方变成7…11,原本
许多人去拜拜的神坛竟然变成学生坐在里面的电动玩具店。这样一一去搜寻已不存
在的过去的街景,让我突然生出一种对于往事怀念得不得了的心情,于是我想到以
前的国中去看看。
慢慢往以前的学校的路上走去时,发现两边多出许多新的建筑,连人的面孔似
乎都长了个新样子,不再是那几种村子里习惯了的模样。从前光是看脸,就能猜出
这个人大概是哪一家的小孩,不然也一定与哪家人有血缘关系。现在在路边玩的小
孩都长了张新脸,比我们小时候好看许多。我回想着过去村子里的玩伴的样子,突
然觉得有点沧桑,四周环境也陌生极了。
我停在路中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才好。一阵鬼风把地上的落叶吹成一个
小小的漩涡,就在我的脚边不停打转。
抬头发现旁边是一家小时候很常去的漫画店,居然还在。连那种阴暗的光线和
摆放在门口的老板娘倨坐的小桌子都一模一样。
大太阳底下走进漫画店里,眼睛突然瞎了一样,什么都看不见,但那种漫画店
特有的奇异气味,却是绝对错不了的。混合了书的潮湿霉味和店后厨房日积月累的
炒菜油烟和脏兮兮满头大汗进来看漫画的小男生的气味,刚一闻到,就想,啊没错,
就是这里。眼睛逐渐看得到的过程中,小时候的记忆像光一样清晰起来。
我开始在书架上寻找一直很喜欢的安达充的漫画,“邻家女孩”和“我爱芳邻”
都不再热门了,整套放在书架的最下面,我用手指点着集数算,一本也没缺。原来
用透明胶带贴得硬硬的封面被不知被多少双手翻得都软掉了,内页也都摸得灰灰的,
但一看到那个双胞胎兄第和邻家女孩共享的游戏房时,我开始想起阿美。
国中的时候我一面看着“邻家女孩”,一面那么莫名地喜欢着阿美。我拿著书
坐在书架前的矮长条椅上,望着外面太阳晒得曝光过度的街,吹进漫画店里的风带
着夏末干草和泥土的味道。陈旧的绿色电风扇喀啦喀啦艰难地转来转去,似乎从来
没有变的老板娘用手支着脸颊打瞌睡。一张达也什么也没说的特写画面。
达也总是喜欢什么也不说。
我把脸埋进书页之中,闻到现在已经是大人的那些人小时候的气味。没有人知
道,这里还封存着早已消失不见的他们幼时的灵魂。孤孤单单的小孩子的记忆,被
遗忘在这里了。
快走到家时,我远远看见阿美。
她抱着膝盖坐在我们家的骑楼阶梯上,不知道望着地上的什么,好专心的样子。
“阿美。”我走到她面前叫她。
阿美像突然醒来般抬头眯眼看我,然后笑了。“你回来啦。”
但是马上就想起什么似的,敛住了笑容,形状很好的眉毛轻轻皱起来,“啊,
我听说了,你妈妈,”似乎觉得这样仰着头跟我讲话很怪,她慌慌张张站了起来拍
拍裙子,“本来早就想来看你的,可是不知道什么日子比较合适。”仍旧非常可爱
的脸上出现不知所措的表情,好象严阵以待,怕我哇一声哭出来般。
看着阿美这样有趣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手还放在口袋里,笑得弯下腰去。
阿美起初有点惊吓地呆住了,但随即也跟着笑出来。阿美一笑,就回复成为熟
悉的那个阿美。我们在很舒服的太阳下,什么也没说地相对笑了好久。
“你怎么来的?”阿美住在隔壁的村子,要来我们家有一段不算短的路。她指
指旁边的脚踏车。
我走过去牵住脚踏车的笼头,踢开支架后坐上座垫。“上来吧。”我说。
“去哪里?”阿美把长裙撩一些起来,跨坐在后面。
“去海边好不好?”
“嗯。”
阿美的手紧紧抓着我的T 恤,她好轻,我踩起踏板来一点也不吃力。好几次我
有点怀疑病发作地回头看,确定她还好好坐在后面。
“阿美。”
“嗯?”
“?今天不用上班啊?”
“我请假呀,不知道晚上来看你适不适合,所以想还是请假白天来找你好了。”
有着白沙的海边逐渐可以看见了,今天的海风不强,光是太阳明亮温暖地照着,
远远的海平面闪烁着惊人的亮光。我们在最靠近沙滩的泥土地上把脚踏车放好,到
这个地方后比较高的野草野树就长不起来了,生了一堆趴在地上的绿色蔓藤。
我们慢慢走在温暖的白色海沙上。平静的蓝色的海发出轻微的刷刷声,小小白
色的波浪不断在沙滩上来来回回。
一直走到湿沙的范围,我们才坐下来,把鞋子脱掉,让暖暖的海浪一下一下扑
着脚背。
“啊,你没事就太好了。”阿美眯着眼看着远远的海平面,很高兴地说。我注
视着她洁白的脸庞。阿美的浏海都留长了,与刚刚能触及肩膀的半长发一起别在耳
朵后,露出圆圆光润的额头。这使得她看起来还好小,像那个国中时候我好喜欢的
阿美。令人怀念的阿美。打躲避球时与我一起站在外圈,好努力地挡住内圈飞出来
的球后,巴巴寄以无限厚望把球拿给我丢的阿美。看到我杀到人进去内圈后高兴得
跳起来的阿美。
“怎么了?”阿美转过脸来注视着我的眼睛笑着问。黑黑圆圆的眼珠非常清彻。
“没有啊。”我转过头来看着海。“只是一看见你就会想起小时候。”
“对呀,小时候真好。”
“阿美。”
“嗯。”
“林国正要我跟你问好。”
“真的。”阿美低下头,无言地玩了一下沙子。海浪还是轻轻唰啦唰啦地响,
很远很远的马路上传来不知是什么车子的引擎声。
“他好不好?”阿美说。
“还不错的样子。”
阿美痴痴地望着海,很久很久,然后很释然地笑了。“那就好?。”
看着阿美的笑脸,我的心里突然涨满了什么,让我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好
往后仰坐,双臂支撑着身体,闭着眼睛让太阳直接晒在脸上。
“阿宏。”阿美轻轻的声音使我一下子还以为是错觉。她小小柔软的手盖在我
的脸上,“你不要看着我,就这样听我说好不好?”
我放松支撑任身体躺在沙地上,仍旧闭着眼睛,静静地等待。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已经好了喔,对于林国正的所有的感觉,甜蜜的、痛苦
的,都已经好了呢。”阿美的声音对我而言,像从天上来的,清楚得像突出于夏天
夜晚青蛙小虫鸣叫的潺潺溪流声般。
“上次从台北回来之后,我一直会反复想到的,不是找不到林国正这件事情,
而是走进麦当劳看见你的那一刻。那时的我,为什么会那么感激、安心跟充满了说
不出来的高兴呢。我一直一直地想着,如果那个时候我遇见的是林国正,我会有同
样的感动的感觉吗?”
阿美安静了一会。闭着眼的我只能感觉到眼前的红色光线,和海浪的声音而已。
“阿宏,我发现我喜欢你喔。”阿美的手轻轻放在我的嘴唇上。她的手有一种
淡淡的香气。“你现在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你有喜欢的女孩子,什么都不要说好
吗,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心情而已。”
我什么都没有说。
我孤孤单单地被困在沉在海的最深处的船中,嘀嘀嘀地按着发报机,传送着求
救的讯号。又深又黑的海水中,我什么也看不见,讯号到底传送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一点概念都没有。
第二十七章
早上起来,觉得整个屋子安静极了。外面强烈的阳光穿透薄薄的花布窗帘,把
房间照亮得像帛琉未被开发的非常干净的夏天浅海,简直像还能见到海底一只粉红
色的海星愉快地漂动的程度。我意识不太清楚地,像在暖暖的海水里慢慢游泳似的
地起来。听觉这时才醒来般,开始听见吱喀吱喀的蝉叫声。客厅里一个人也没有,
靠近大门的地方,邻居的小孩叽叽咕咕聚在一起商量着什么。
厨房的餐桌上用绿色半圆形纱罩盖着早餐。空气中有一种冷掉的煎蛋的油烟气
味。我把纱罩掀起来,添了一碗变得很稠的稀饭,用筷子夹着小盘子里装的腌瓜和
咸蛋慢慢吃着。吃到一半,我拿着碗走到客厅,从一堆散放的报纸里找出今天的,
把报纸摊在茶几上,一面吃一面随便读着。报纸的油墨气味与腌瓜的咸味逐渐混在
一起。
吃完之后把碗筷拿到厨房的洗碗槽里洗干净,擦干后放进烘碗机里。把纱罩拿
起来,重新盖回早餐的桌子。
皮夹放进短裤的口袋里,走到门口站着。
不知道到底是几点了,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但早晨的气息还没有完全被蒸发,
悬在半空中,淡淡散发着树叶和花的香味。刚才还在骑楼研究着什么的邻居小孩们,
似乎已经决定了今天的工作分派,一哄而散各自回家筹备等一下要进行的游戏。
我走出骑楼,踏上被太阳晒得暖热的马路。有一下下,眼睛完全睁不开。站了
一会后,我想,去游泳好了。
买了泳裤塞进短裤的口袋,走一段很长的路到海边。可能是太热,白白的沙滩
上放眼望去,连一个人都没有。于是我放弃了走到废弃工寮再换泳裤的想法,直接
站在空旷的沙滩上,把T 恤、短裤和内裤一件件脱下。阳光毫无私心地晒暖我每一
寸赤裸的肌肤。面向大海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身体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慢慢往海的深处走去。过了膝的海水开始有一点点凉。被晒得很热的皮肤觉得
很舒服。越走越远时,海水的浮力柔软但有力地把我托起来。脚踏不到底后,我开
始缓缓运动着手脚,仿佛有着体温的海水包裹着全身。露出海水的眼睛仍可以感受
到太阳的炎热,白色的沙滩越来越远。不过还可以清楚看到我换下来的衣服。它们
一点也不怕热地乖乖躺在很烫的沙地上,非常干燥。
这样一直凝视着远方沙滩上的东西时,我突然想起史蒂芬金的一个短篇小说。
究竟是什么名字呢,“水草”吗,“浮板”,还是“真是奇怪的怪物”呢。我像一
只喝醉的水母一样,身体缓缓动着,脑子迷迷糊糊的。反正是说一群人开着车到湖
边,马上脱了衣服跳到水里,嘻嘻哈哈地游到湖中间一个大型木筏上,后来才发现
水中有一片仿佛有生命的水草,它会跟着动物跑,等他们不注意时,哗啦一声,瞬
间吞没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