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清·恍然如梦-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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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祥下了朝仍旧有很多事情要做,比从前忙好几个档次,不过弘昌就不用了,同其他未成年的皇子、以及亲王贝勒家的孩子一样,他们只要随班站完早朝,就可以去上书房读书或是回府了。
这些天弘昌没有去上书房,回到府里后,他又多了一项工作就是来给我请安。
很奇怪的母子相处模式,但是我却更希望他如月华一样,门都不敲就直接蹦到我面前,然后给我一个结实的拥抱,也不管我的腰能不能承受她的重量。
只是,面前的少年却恭顺而疏离,遥遥的站住脚,柔和的叫我一声额娘。
他今年十四岁,我认识允祥的时候,允祥也差不多是这个年龄,这对父子长得很相象,我有些郁闷,当年我明明觉得弘昌更像我一些的,怎么长大就变样了,因为他们想象,所以我常常恍惚,眼前站的人,总同记忆中的影子重合。
当然,弘昌还是不同的,他是我生的,身上终究有我的影子在,这时看来,不免得意的觉得,弘昌要更飘逸清俊一些,漂亮得有些缺乏真实感。
“怪冷的,过来坐吧,让额娘看看你。”我含笑看他,拍一拍身边的炕沿,一边的丫头早端了一盏热热的酪过来,装在白瓷小碗里,散发着阵阵香气。
弘昌坐下来,暖炕并不大,还是当年的样子,所以他靠得我很近,看他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酪,我心中被满满的愧疚包围,元寿尚且有云珠照料,这些年,弘昌却是怎样挨过来的呢?
乳酪很热,屋子里也热,弘昌却仍穿着厚实的棉袍,这时额头上已经细密的冒出了很多的汗,我拿了帕子帮他擦抹,明显的感觉到他震了一下,既而想要躲闪,却最终没有动,这点他还是像允祥的,永远为别人考虑多一些。
“晚饭在额娘这里吃吧,额娘给你做菜,”我征求他的意见,他有些迟疑,却点了头。这让我觉得非常的幸福,一别这样多年,弘昌已经大到不需要额娘了,我都不知道还可以为他做些什么。
在外头的生活的日子,我惟一的收获就是做菜的手艺,见弘昌点头,我一边吩咐跟他的人来,给他换薄些的衣衫,拿他的功课过来,一边将早想好的菜谱列出来,叫厨房准备材料。
允祥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我完工,八道小菜加上一个西湖牛肉羹,全部端到桌上,“婉然,都是你做的?”父子俩都有些傻眼,却吃得很认真。
饭后允祥还要忙,很多折子和文件都堆在了暖炕上,见我看着弘昌发呆,微微叹了口气,拉过我的手拍了拍,示意我不要着急,我也只能笑笑。
“我的菜不错吧,”看弘昌走了,我重靠在允祥怀中,颇有得色。
允祥没马上回答我,只是怜惜的看着我,握紧我的手。
我的手,我低头看了看,还好,细嫩如初,这要归功于我的懒惰,馒头和开水的日子过的多,不会很伤手指。
弘昌住的院子离我们住的地方不远,这一天入了夜,见允祥仍旧忙着,我便悄悄披了件厚披风,叫丫头点了盏灯笼过去瞧他。没进院子,已经听见呼呼的风声,我示意丫头禁声,轻轻推开门,就见月下,一个少年正挥舞着宝剑,游走园中,身姿矫健。
“谁?”少年很快就察觉了,收住势头。
“回贝勒爷,是福晋来看您了。”丫头很伶俐的回答。
“额娘?”弘昌迟疑了一下,把剑丢给身边服侍的小太监,几步迎了过来,“夜里这样冷,额娘怎么过来了?”
我微笑,这是弘昌几天以来同我说过最多的一次话,果然是个好开始。
“睡不着,来看看你在做什么?”我走近,一旁早有小太监递上弘昌的外衣,我接了,披在他身上。
“额娘进来坐吧,外面冷。”弘昌退开一步,见我如有所失,终于还是伸出手,扶了我的手臂。
眼泪飞快的在我眼中聚集,我微仰起头,努力想把它们眨回去,进屋到了光亮处,才发现弘昌一直看着我,“这天还真是冷,冻得人直想流泪,”我对他笑。
“额娘!”弘昌叫我,“我一直想问额娘,这些年,你想过我吗?
“额娘当然想你。”我走进一步,很想将他抱在怀里,希望能借这样的拥抱把横亘在我们之间十几年的距离一下挤走,只是,他的疏离让我无奈。
“额娘,你想我,为什么一直不回来?”弘昌退到一边,“你既然想我和阿玛,为什么你忍心这么多年都不回来?”
“弘昌……”他的话确实戳到了我的痛处,一时间,我的泪汹涌的落下,“我……”我该怎么向他解释,我不回来的原因,我不是不回来,是我千辛万苦的回来时,正遇上一场婚礼,是我当时的心气高傲到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所以宁愿舍弃他们,是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我无力回头……
“额娘不知道该怎么同你说,这些年,发生了太多了。”我忽然觉得自己无力解释,四肢酸痛如散了一般,用力擦脸上的泪,却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只得转身准备离开,“我对不起你,如果你不肯原谅额娘,额娘也不会怪你。”
一步一步挪到门口,我只觉得身子有些漂浮,很多事情都是一念之间发生的,如果当时我可以不那样倔强,今天,大约也不会如此遗憾了。
手无力的扶住门框,外面的丫头已经挑起了帘子。
“额娘要走吗?这样就不理我了?如果我不原谅你,你就不理我了?”弘昌忽然说,语气是我不能承受的凄凉,“所以,额娘还是不要我的。”
“孩子!”我忍受不了这样的心痛,我已经经历了太多这样的离别,所以我猛然回过身,一把抱住他,什么也不说,只是抱着他痛哭。
“不要再丢下我了,额娘。”弘昌的声音只如耳语,随即也抱紧了我,“不要哭,是儿子不好,不该惹你哭的。”
这天晚上,我们说了很多,直到他必须睡觉时,“明天还要和你阿玛上朝,睡吧。”我帮他铺好床。
“不要,额娘,我还有很多话要说给你听。”弘昌难得流露出一点孩子的天真,拉着我不肯睡。
“那你躺在床上,躺下来说给额娘听,额娘不走。”我微笑着坐下,坐在床头,拍了拍床,“不然额娘走了。”
“哦!”他点头,自有丫头来帮他宽衣,我看他躺好,帮他盖上被子,他却顽皮的要将头枕在我的腿上,“这样最舒服了”他笑,很好看的笑容,像我。
“傻孩子,睡吧。”我笑着轻轻拍他。
静夜无声,弘昌说着他小时候的种种,不觉入睡,我安静的坐在床头,深深的看着他,依稀还是当年拳头大的小脸,转眼,却已经长大成人了。
“额娘不哭,我错了。”梦中,弘昌说,我怔了一下,忽然想到,似乎有一句话是说,母亲的眼泪总是对孩子最大的斥责,弘昌一定是觉得自己伤害了我,这个傻孩子。
“放他躺到枕上吧,”忽然,有人站到我身边,声音很轻很轻。
梦回大清·恍然如梦 下部 第三十四章
章节字数:3099 更新时间:07…07…22 20:33
“你怎么来了?”我转头,一个姿势坐久了,这一转头,身上骨头都痛了。
“我写完了折子,左等你也不回来,右等你也不回来,只好来找你了,”他伏在我耳边,说话时,呼吸吹得我的耳朵痒痒的,一边,伸出手来,轻轻抬起弘昌的头放在枕上,“这小子,睡得真香。”
“你别吵他,我在这里陪他一会,你回去睡吧。”我推了推他,示意他回去睡。
“婉然,” 允祥却拉住我,“我也要你陪,”他说,然后一把拉起我,飞快的向门口走,我不敢挣扎,只得由他,出门之前回头,弘昌睡梦中嘴角仍有笑容。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允祥不在的时候,弘昌总伴在我身边,就如他阿玛一样,喜欢带了书到我屋子来,占踞暖炕,看书、写文章,然后喜孜孜的拿给我看,等我夸奖。
允祥却越发的忙碌了,朝廷表面上看来,是他同廉亲王允禩平分秋色,可是实际上,雍正皇帝对他们的迥然不同的态度,早说明了问题。十一月十四日,弘昌回来说:“今天皇上又骂了廉亲王,”见我微愣才说,“就是八伯父,说他不务尽孝于父母生前,而欲矫饰于殁后,八伯父的脸都白了。”
我暗叹,允禩事良妃至孝,想不到,如今也成了罪状之一。
“八伯母许久不曾来看我了,”弘昌想想又说,“以前她总带很多东西来看我。”
我微微点头,开始想当年将小小的弘昌交到凌霜手上的情形了,当年多亏了有她,不然也不知道弘昌如今怎样了,何况这些年的照拂,于情于理,我都该去感谢她。
“弘昌,改天我们去看你八伯母吧,”我说,“额娘该谢谢她的。”
“也好,只是四伯父……皇上不喜欢她的,以前我要去玩,总是不许我去。”弘昌倒是想去,只是,有所顾及。
“你年纪还小,所以不许你去,如今,额娘带你去,皇上也不会说什么的,”我剥了只橘子给弘昌,他手里拿着书,这时也不接,只张大了嘴。
去见凌霜的日子,是半个月后,允祥并没说什么,只吩咐人准备了礼物。
“想不到你居然没死,”略坐了一阵,叫人带了弘昌去弘旺处说话,凌霜才把仍旧凌厉的目光投到我身上,“前些日子听说,我本来该去看看我们历劫归来的十三福晋的,不过如今我们是过街的老鼠,怡亲王府我们高攀不起,想想大家也无旧好叙,也就算了。”
“这些年承你照料弘昌,本是该我来说谢谢的,”我打量凌霜,十几年不见,她额头眼角竟也有了细小的皱纹,眼神凌厉更胜当年,而其中的孤寒倔强,却仿佛早已深入了骨髓一般。
“我也没怎么照顾他,不过是想着要是我的孩子活着……算了,反正不是因为你,所以你大可不必谢我,也不必领我的情。”凌霜口气没有丝毫缓和。
话仍旧不投机,又坐了一会,弘昌回来,我便起身告辞,凌霜推说有些不舒服,也不送,弘昌虽有些奇怪,也只是看我一眼,见我言笑依旧,便又高兴起来。
未走到大门,忽然有人在身后叫住我,“福晋,请留步。”
我站住,下意识的回头,却见小甬道上,此时站了一个妇人,穿着件素色绣松株梅的锦缎长棉袍,头上盘了家常的如意发髻,面目消瘦,看着却熟悉,我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才猛然想起,“碧蓝?”
“福晋吉祥,”碧蓝嘴角扯动,走近几步,福了一福。
“快别这样,”我上前扶她,“你怎么在这里?这些年可好?”
“良妃娘娘去后,奴婢就到了爷这里了。”碧蓝眼中有些晶莹,“托你的福,这些年都好。”
我心下恻然,碧蓝,那个曾经圆润明丽的女孩,我知道她心系允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年……如今也算如愿已偿了,只是她直接间接的害凌霜失了惟一的孩子,这些年在凌霜眼皮子底下的日子,又能一切都好到哪里?这大约就是为什么我碰到的手臂,却消瘦得皮包骨头,为什么她的眼神里,毫无神采,只有死水一样的寂静的原因吧,不过,看她的神气,似乎并不想说这些。
“将来若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只管开口。”我们相对站了一会,终究无语,她送我出来时,我叮嘱她,虽然真的出了事情,我也未必能帮上忙,不过在这里,我所剩的朋友,确实不多了。
“那是八伯父的一个侍妾,额娘怎么认识?”弘昌不是不奇怪。
“额娘以前在宫里,曾同她住过一间屋子,是额娘的朋友。”我只这样解释了一下。
弘昌点头,大约对我有朋友表示惊奇。
平静是短暂的,这是我这些年来体味到的生活真谛,所以,我格外珍惜眼前的平静。
这天允祥在家,又换上了当年我亲手缝的那件绣翠竹的袍子,经过这么多年,衣裳的颜色都几乎洗尽了,袖口、衣角的滚边也有了磨损,“怎么倒把这件衣裳穿上了?”我看了好笑,“都旧成这个样子了。”
“旧吗?”允祥自己看了看自己,“我不觉得呀,这还是你亲手缝给我的,穿着很舒服。”
我心里一时暖暖的,暗下决心再缝一件给他,替换下这件,叫裁缝裁料子的时候,弘昌却有些不高兴了,嘟囔了一句,“我也没穿过额娘做的衣服。”
我莞尔,又挑了料子,也给弘昌裁了一件。
缝衣服的日子,我觉得幸福,在允祥和弘昌的世界里,我仍旧是惟一的存在,那么,外面怎样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