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策_派派小说-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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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的奚子楚挥起斩马刀横扫过去,冲过去的羌胡骑兵纷纷倒地。浓稠的血溅上他的脸庞,将军一手抹去:“来不及了!”
他们被风云骑拖住,根本撤不走了。
来不及仔细考量,一小支风云骑突然斜冲过来。奚子楚挥刀而上,云渊挺枪挑刺,这支拦截的小队骑兵被拦腰截断,血光飞溅中,两名将军各自杀出一条血路,终于会和。
“子楚,”云渊一枪挑落偷袭的胡人,断然道:“我在此处拖住左贤王与这支胡人主力,你速速撤退,追上前方主力。白将军率三国联军正攻进来,我两军一旦会和,势必突围,羌胡大军已断然无法阻截……”
奚子楚长刀扬起,一刀将迎面扑来的胡将斩落马下。鲜血四溅中,年轻的将军蓦地回首:“大将军!”
两名将军四目相对,眼中俱是锋芒凌厉。
云渊咬牙,却终于没有说话。
千钧一发,战局之危迫在眉睫,没有功夫多做解释,只这三个字,就够了——虎贲卫都统领云渊,你是虎贲主将!
名将可失,主将不能倒!
云渊,此刻你是虎贲主将,不只是一名兄长。你要领着虎贲大军突围出去,保存实力,等来日扭转乾坤!
云渊干脆利落地拨转马头,一勒马缰,骏马高高跃起,纵声长嘶。他握起紫金枪,断然一声暴喝:“撤!”
随着云渊一声令下,两千轻骑追随前方一马当先的主帅,箭一般向西北跑虎原的方向疾驰。
奚子楚回首凝望同伴们远去的背影,最后深深凝望一眼遥远的东方,凉州城的方向。
那里,有他无数次在梦中思念的人……
他决然转过头去,扬起白玉般的面容,慢慢擦去脸颊上的血渍。他其实是有洁癖的,每一次出征回来,都要彻底洗去身上的血腥味。
羌胡大军终于奔腾而至,像开闸的怒涛,汹涌澎湃,铺天盖地。
年轻的将军一双细长的凤眼中突然锋芒凌厉!他蓦地举起斩马刀——
“左贤王!这一次,终于可以一决雌雄了!”
迎着羌胡大军奔来的方向,铁甲军团呼啸着扑去。
云渊没有回头,但他可以听到身后突然暴涨的杀伐声。那是他的兄弟、他的兄弟们,他可以想象得到,那支虎贲卫重骑精锐,像黑色的玄铁之箭,迎着茫茫羌胡大军射了出去。那是自杀式的反击,不惜一切代价,用惨重的伤亡拖住胡人前进的脚步,为他们主力的撤退争取哪怕一丝一毫缓冲的时机。
义无反顾。
“大将军!让我回去,让我回去接应奚将军,接应兄弟们!”那是桓野,上次跑虎原之战,他与顾琼被围困跑虎原九死一生,奚子楚的重骑营精锐如神兵天降,将他们救了出来,一路冲锋,直奔朔方。
他一直认为自己欠了奚子楚一条命,这粗豪的汉子满脸血污,此刻瞪大眼睛,目眦欲裂。
云渊厉声喝道:“全力冲锋!谁敢回头,杀无赦!”
桓野嘶声怒号一声,狠狠一鞭甩在战马上,抽出一道血印。战马怒嘶一声,野兽一样向前奔去,不曾回头。
风声与流矢在耳边呼啸,云渊丝毫没有闪躲。心脏处的剧痛撕扯着他,可是,他要忍下去。
忍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他的兄弟,是河西第一名将,小小年纪初露锋芒,前途不可限量——
怎么可能会死!
他不会死的。
大风卷过,遮蔽天日的乌云移去,一轮红日重现苍穹。
西北的方向,虎贲主力一路奔行、毫不恋战,留下了一路同伴与兄弟的尸体挡住了胡人各路的阻截,冲向了跑虎原。跑虎原上杀声震天,三国联军的旗帜冲破了烽烟,女将军率军冲破了胡人的封锁,冲进了内线。
一支重骑营立刻调转马头,回头接应已急兵突进奔至眼前的云渊与两千名兄弟。
两军会合,强大的冲锋力量冲破了胡人最后的截击,黑甲的虎贲军团呼啸着冲破跑虎原的防守大门,像挣破樊笼的巨龙,咆哮着西去,将朔方城抛在了身后,再也没有可以阻挡他们的力量。
正文 第五十章 赌心(下)
日已西沉,为天地相接处铺上一层红色。暮霭沉沉,残阳如血。
虎贲卫西进突围,十二万驻守朔方的虎贲卫只剩下八万人。云渊与王览召集虎贲卫诸位将军紧急商议,大军进驻西去朔方二百七十里的龙勒城,孤军苦守。
而这个时候,五胡联军占领朔方,直接拿下了河西走廊的半壁河山;凉州巨变,公子府再无一丝消息传出,公子怀璧生死不明,与凉州城的联系却被彻底切断。
河西王府居然与左贤王联手,使得北陆三国诸侯与公子怀璧的结盟终于土崩瓦解。三国联军在最后一战援救虎贲卫,算是仁至义尽。此时再持各国兵符也没有什么意义了,突围之后,白璧晖归还三国兵符,三国联军各自散去。风吹云散,这场一步一血印的惨烈朔方之战,只剩这残阳夕照之时,茫茫荒原上的羌笛袅袅,宛如叹息。
进龙勒城之时,云渊与王览曾讲过这么一段话。
“我一直不明白,白将军临时起意,弃东面祁连驿的近道而就西北跑虎原的远路,自然是为使胡人出其不意;但太傅远在我虎贲大营,左贤王突袭措手不及,太傅是如何未卜先知白将军的计划,定下这声东击西的连环计?”
王览摇头笑道:“我只是在白将军奔赴沙枣林之时,交给她一封书信。”
就是那封书信。这本是白璧晖当日手持三国兵符、离开朔方城奔赴沙枣林的时候,王览交给她的一封书信,殷殷嘱托、仔细指点。白璧晖初率大军、心中不安,在朔方城破当晚、三国诸将前来逼宫之前,还在灯下阅读。
而那一封信的叮嘱之后,王览这么叮嘱:
“若日后一旦朔方急变、战局危急,则是我军中必有细作,以致羌胡趁虚突袭。如一旦事发,望将军力伏群雄,率军外应,救我朔方一臂之力,此亦在下授三国兵符与将军之意也!沙枣林距祁连驿近,羌胡定当严加防守,截断此路,不可行也。当此之时,将军不如改路行军,奔赴跑虎原,我自与朔方正门接应。览出此下策,盖因跑虎原远在西北,胡人必然料想不及,将军急兵突袭,足使之措手不及也……”
“我怀疑简歌,故而有此叮嘱,以防万一。”王览叹道:“没想到,居然成真。”
那孤寂阴寒的琴声里,有太多悲愤不平之气。而在凉州时王览深夜拜访,在简歌书阁中看到的那首诗,则是引发他怀疑的第一条火线——
摧藏吞声跪长空,故国百年不相逢。
重临桑梓惟作客,空悲黍离哭无声。
三江事随逝水往,九天云俱旧梦崩。
望尽烽燧望翠微,歌断青山歌回风。
“如此惊心动魄的黍离之悲、家国之痛,对于一个亡国之臣来说,自然会让人警惕,这是其一。”王览叹道:“而真正让我怀疑的,是这两句——三江事随逝水往,九天云俱旧梦崩。望尽烽燧望翠微,歌断青山歌回风。”
他看着云渊,慢慢道:“梁国毗邻凉州南境,沃野平原、东临东海,哪有诗中所写的江左景致?而三江、翠微,云将军,又能让你想到什么?”
翠微山上翠微城,是三千里云梦古泽上的山与都城。而三江水,是注入云梦泽的三条江水——潇水、湘水、沅水。
这是九州大陆尽人皆知的事情。
云渊悚然震动。这首诗中,怀念的故国,是云梦!
王览慢慢道:“左贤王身边一手重现风云骑的晏仲玄,又是哪里人?”
云渊震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王览是怀疑简歌是云梦人!
“尊夫人便是来自云梦,而不少云梦人仇视公子、屡有图谋,想必将军略有耳闻。”王览苦笑:“但一切都是我的猜测,毫无事实根据。我怀疑简歌与晏仲玄勾结,却从来拿不到证据,甚至丝毫蛛丝马迹。故而不敢打草惊蛇,更怕……”
更怕在公子怀璧刚愎多疑之下,就此冤屈断送了这样一位才华横溢的谋士,与……知音。
有一批云梦人痛恨公子怀璧,白璧晖在西域归来的时候,便恰好遇上一些流浪到凉州城的云梦人私通胡人,被奚子楚痛下杀手。
但很少有人知道这是什么原因,甚至包括其他的云梦人。似乎知道事情真相的,只是他们其中的一部分。
云渊苦笑。云夫人是云梦人没错,但她出身贫寒、与世无争,对这些事也是有所耳闻,却不明所以。
他叹道:“顾雍没有这个机会,难道是简歌将朔方的城防图交给了左贤王?他在我虎贲大营之中,护卫如铜墙铁壁,他是如何做到的?”
王览慢慢吐出两个字:“青隼。”
云渊骇然变色:“青隼?那是公子的……”
“简歌精通机械之术,在朔方之时为解决将士饮水之患,多日来四处勘察,用机械取水运送,造福了不少营地。”王览慢慢道:“他可以利用这些勘察地形、布兵,精明如他,即使拿不出兵防图,大致布局也可以弄清楚。而将这些图交给左贤王,更是要用到他的机关之术。”
“青隼是公子爱物,又是秘密传信所用,军中一向谨慎,不敢随意猎杀。”王览一字一顿道:“他可以造一只青隼出来,为左贤王送信!”
那么一切就很清楚了。顾雍的那点本事断不至此,那种暗中环环设计、步步筹谋,为他布下这全盘必杀之局,隐忍至今终于一朝爆发,令凉州城天翻地覆、朔方城大厦倾颓的人,恐怕只有一个——简歌!
这两条精密的线,一在凉州、一在朔方,互相牵引、暗中交错。一旦引发,就是公子府与虎贲卫在整个河西之地的全盘崩溃,无可挽回……
好一个简大夫!
幸而,还有王览。
简歌一步步设局,王览一步步破解。未雨绸缪的准备,步步为营的谋划,深谋远虑的经营;最后这场绝世一赌,赌一个力挽狂澜的连环之计,最终挽大厦之将倾,八万虎贲精英,终究得以保全。
而这,恰好是简歌这场局中最重要的一环。
因为,天下无双的虎贲铁骑,是公子怀璧大权在握的根本!
虎贲不倒,公子不倒。
云渊久久不语,终于慨然长叹:“双凤雏,双凤雏!……”
此时是晋愍帝元熙十二年二月二十一。
朔方之战后的第三天。
王览独立城头,背负双手,遥望天际横亘荒原的一线明亮,那是苍水。
龙勒城土黄的城墙被残阳镀上一层暗红,城外茫茫戈壁之上风沙呼啸,风中隐隐传来声声驼铃。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有悠悠的羌笛声从城头传出去,飘散在风沙中。
“黄沙不遮白骨累,千夫同征几人回?”大风卷着黄沙吹起他雪白的衣袍,他低低吟诵:“不如横樽马背上,一醉沙场三千杯!”
他一向温文冷静的面容,在没有人看到的此刻,悄悄写上一丝疲惫和沧桑。
天地的交界处,一片茫茫血红。不知是天际的残阳,还是那整整四万埋骨朔方的将士们的血?
还有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的将军,紫金麒麟,第一名将。
出征之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天气,那高傲而跋扈的世家公子,托他替自己将一卷稀世名画转交给心上人——
“我总是让她不高兴,她不喜欢看到我,更喜欢看到你……”
那名女子,是不是在等待他的归来?
他总是与他过不去,而现在,王览愿意此生再不与他针锋相对,只要他能出现在面前。
对于这样一名强大的对手,左贤王是绝不会放过。但是,朔方至今并未传出斩杀此次伐胡副将、虎贲卫第一名将的消息。
生死未卜,才是最让人煎熬的。
吹笛的女子放下手中的羌笛,轻轻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王览微微侧首看她:“多谢你,白将军。”
女将军淡淡一笑:“是太傅心思慎密,未雨绸缪。”
她转首看向王览,真诚地看着他:“太傅教诲,璧晖未曾一日敢忘。那封书信,也不曾一日丢弃。”
王览这是第一次如此近而且宁静地与她对视,她轮廓深邃而明艳,眉间一股峭拔之气,而那双幽深的明眸呈深碧色,像一泓深水,盈盈静美。
眼前的女子不自在地稍稍别开脸去,王览才发现自己失神了。
白璧晖低声道:“你下如此大的赌注,如何确信,我一定会来?”
她说的是当日朔方城破之时。那时顾雍奔赴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