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脂批本-第1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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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头,又得了个什么狗不识儿这么欢喜?拿来我瞧瞧。”原来这傻大姐年方十四五岁,是新挑上来的与贾母这边提水桶扫院子专作粗活的一个丫头。只因他生得体肥面阔,两只大脚作粗活简捷爽利,且心性愚顽,一无知识,行事出言,常在规矩之外。贾母因喜欢他爽利便捷,又喜他出言可以发笑,便起名为“呆大姐”,常闷来便引他取笑一回,毫无避忌,因此又叫他作“痴丫头”。他纵有失礼之处,见贾母喜欢他,众人也就不去苛责。这丫头也得了这个力,若贾母不唤他时,便入园内来顽耍。今日正在园内掏促织,忽在山石背后得了一个五彩绣香囊,其华丽精致,固是可爱,但上面绣的并非花鸟等物,一面却是两个人赤条条的盘踞相抱,一面是几个字。这痴丫头原不认得是春意,便心下盘算:“敢是两个妖精打架?不然必是两口子相打。”左右猜解不来,正要拿去与贾母看,【庚辰双行夹批:险极妙极!荣府堂堂诗礼之家,且大观园又何等严肃清幽之地,金闺玉阁尚有此等秽物,天下浅 浦募之家宁不慎乎!虽然,但此等偏出大官世族之中者,盖因其房室香宵、鬟婢混杂,焉保其个个守礼持节哉?此正为大官世族而告诫。浅 浦募之处毋如主婢日夕耳鬓交磨,一止一动悉在耳目之中,又何必谆谆再四焉!】是以笑嘻嘻的一壁看,一壁走,忽见了邢夫人如此说,便笑道:“太太真个说的巧,真个是狗不识呢。【庚辰双行夹批:妙!寓言也,大凡知此交媾之情者真狗畜之说耳,非肆言恶詈凡识此事者即狗矣。然则云先与贾母看,则先骂贾母矣。此处邢夫人亦看,然则又骂邢夫人乎?故作者又难。】太太请瞧一瞧。”说着,便送过去。邢夫人接来一看,吓得连忙死紧攥住,【庚辰双行夹批:妙!这一“吓”字方是写邢夫人之笔,虽前文明写邢夫人之为人稍劣,然不在情理之中,若不用慎重之笔,则邢夫人直系一小家卑污极轻贼极轻之人矣,岂得与荣府赐房哉?所谓此书针绵慎密处全在无意中一字一句之间耳,看者细心方得。】忙问:“你是那里得的?”傻大姐道:“我掏促织儿在山石上拣的。”邢夫人道:“快休告诉一人。这不是好东西,连你也要打死。皆因你素日是傻子,以后再别提起了。”这傻大姐听了,反吓的黄了脸,说:“再不敢了。”磕了个头,呆呆而去。邢夫人回头看时,都是些女孩儿,不便递与,自己便塞在袖内,心内十分罕异,揣摩此物从何而至,且不形于声色,且来至迎春室中。
迎春正因他乳母获罪,自觉无趣,心中不自在,忽报母亲来了,遂接入内室。奉茶毕,邢夫人因说道:“你这么大了,你那奶妈子行此事,你也不说说他。如今别人都好好的,偏咱们的人做出这事来,什么意思。”【庚辰双行夹批:“咱们”二字便见自怀异心,从上文生离异发沥而来,谨密之至。更有人于此者君未知也,一笑。】迎春低着头弄衣带,半晌答道:“我说他两次,他不听也无法。况且他是妈妈,只有他说我的,没有我说他的。”【庚辰双行夹批:妙极!直画出一个懦弱小姐来。】邢夫人道:“胡说!你不好了他原该说,如今他犯了法,你就该拿出小姐的身分来。他敢不从,你就回我去才是。如今直等外人共知,是什么意思。【庚辰双行夹批:我竟问:外人为谁?】再者,只他去放头儿,还恐怕他巧言花语的和你借贷些簪环衣履作本钱,你这心活面软,未必不周接他些。若被他骗去,我是一个钱没有的,看你明日怎么过节。”迎春不语,只低头弄衣带。邢夫人见他这般,因冷笑道:“总是你那好哥哥好嫂子,一对儿赫赫扬扬,琏二爷凤奶奶,两口子遮天盖日,百事周到,竟通共这一个妹子,全不在意。【庚辰双行夹批:加在于琏凤的是父母常情,极是何必又如此说来便见私意。】但凡是我身上吊下来的,又有一话说──只好凭他们罢了。【庚辰双行夹批:如何?此皆妇女私假之意,大不可者。】况且你又不是我养的,【庚辰双行夹批:更不好。】你虽然不是同他一娘所生,到底是同出一父,也该彼此瞻顾些,也免别人笑话。【庚辰双行夹批:又问:别人为谁?又问:彼二人虽不同母,终是同父。彼二人既系同父,其父又系君之何人?吁!妇人私心,今古有之。】我想天下的事也难较定,你是大老爷跟前人养的,这里探丫头也是二老爷跟前人养的,出身一样。如今你娘死了,从前看来你两个的娘,只有你娘比如今赵姨娘强十倍的,你该比探丫头强才是。怎么反不及他一半!谁知竟不然,这可不是异事。倒是我一生无儿无女的,一生干净,也不能惹人笑话议论为高。”【庚辰双行夹批:最可恨妇人无嗣者引此话是说。】旁边伺侯的媳妇们便趁机道:“我们的姑娘老实仁德,那里像他们三姑娘伶牙俐齿,会要姊妹们的强。他们明知姐姐这样,他竟不顾恤一点儿。”【庚辰双行夹批:杀杀杀!此辈专生离异。余因实受其蛊,今读此文,直欲拔剑劈纸。又不知作者多少眼泪洒出此回也。又问:不知如何顾恤些?又不知有何可顾恤之处?直令人不解愚奴贱婢之言。酷肖之至。】邢夫人道:“连他哥哥嫂子还如是,别人又作什么呢。”一言未了,人回:“琏二奶奶来了。”邢夫人听了,冷笑两声,命人出去说:“请他自去养病,我这里不用他伺候。”接着又有探春的小丫头来报说:“老太太醒了。”邢夫人方起身前边来。迎春送至院外方回。
绣桔因说道:“如何,前儿我回姑娘,那一个攒珠累丝金凤竟不知那里去了。回了姑娘,姑娘竟不问一声儿。我说必是老奶奶拿去典了银子放头儿的,姑娘不信,只说司棋收着呢。问司棋,司棋虽病着,心里却明白。我去问他,他说没有收起来,还在书架上匣内暂放着,预备八月十五日恐怕要戴呢。姑娘就该问老奶奶一声,只是脸软怕人恼。如今竟怕无着,明儿要都戴时,独咱们不戴,是何意思呢。”【庚辰双行夹批:这个“咱们”使得恰,是女儿 喁私语,非前文之一例可比 。写得出,批得出。】迎春道:“何用问,自然是他拿去暂时借一肩儿。我只说他悄悄的拿了出去,不过一时半晌,仍 汕那牡 送来就完了,谁知他就忘了。今日偏又闹出来,问他想也无益。”绣桔道:“何曾是忘记!他是试准了姑娘的性格,所以才这样。如今我有个主意:我竟走到二奶奶房里将此事回了他,或他着人去要,或他省事拿几吊钱来替他赔补。如何?”【庚辰双行夹批:写女儿各有机变,个个不同。】迎春忙道:“罢,罢,罢,省些事罢。宁可没有了,又何必生事。”【庚辰双行夹批:总是懦语。】绣桔道:“姑娘怎么这样软弱。都要省起事来,将来连姑娘还骗了去呢,我竟去的是。”说着便走。迎春便不言语,只好由他。
谁知迎春乳母子媳王住儿媳妇正因他婆婆得了罪,来求迎春去讨情,听他们正说金凤一事,且不进去。也因素日迎春懦弱,他们都不放在心上。如今见绣桔立意去回凤姐,估着这事脱不去的,且又有求迎春之事,只得进来,陪笑先向绣桔说:“姑娘,你别去生事。姑娘的金丝凤,原是我们老奶奶老糊涂了,输了几个钱,没的捞梢,所以暂借了去。原说一日半晌就赎的,因总未捞过本儿来,就迟住了。可巧今儿又不知是谁走了风声,弄出事来。虽然这样,到底主子的东西,我们不敢迟误下,终久是要赎的。如今还要求姑娘看从小儿吃奶的情常,往老太太那边去讨个情面,救出他老人家来才好。”迎春先便说道:“好嫂子,你趁早儿打了这妄想,要等我去说情儿,等到明年也不中用的。方才连宝姐姐林妹妹大伙儿说情,老太太还不依,何况是我一个人。我自己愧还愧不来,反去讨臊去。”绣桔便说:“赎金凤是一件事,说情是一件事,别绞在一处说。难道姑娘不去说情,你就不赎了不成?嫂子且取了金凤来再说。”王住儿家的听见迎春如此拒绝他,绣桔的话又锋利无可回答,一时脸上过不去,也明欺迎春素日好性儿,乃向绣桔发话道:“姑娘,你别太仗势了。你满家子算一算,谁的妈妈奶子不仗着主子哥儿多得些益,偏咱们就这样丁是丁卯是卯的,只许你们偷偷摸摸的哄骗了去。自从邢姑娘来了,太太吩咐一个月俭省出一两银子来与舅太太去,这里饶添了邢姑娘的使费,反少了一两银子。常时短了这个,少了那个,那不是我们供给?谁又要去?不过大家将就些罢了。算到今日,少说些也有三十两了。我们这一向的钱,岂不白填了限呢。”绣桔不待说完,便啐了一口,道:“作什么的白填了三十两,我且和你算算帐,姑娘要了些什么东西?”迎春听见这媳妇发邢夫人之私意,【庚辰双行夹批:大书此句,诛心之笔。】忙止道:“罢,罢,罢。你不能拿了金凤来,不必牵三扯四乱嚷。我也不要那凤了。便是太太们问时,我只说丢了,也妨碍不着你什么的,出去歇息歇息倒好。”一面叫绣桔倒茶来。绣桔又气又急,因说道:“姑娘虽不怕,我们是作什么的,把姑娘的东西丢了。他倒赖说姑娘使了他们的钱,这如今竟要准折起来。倘或太太问姑娘为什么使了这些钱,敢是我们就中取势了?这还了得!”一行说,一行就哭了。司棋听不过,只得勉强过来,帮着绣桔问着那媳妇。迎春劝止不住,自拿了一《太上感应篇》来看。【庚辰双行夹批:神妙之至!从纸上跳出一位懦弱小姐,且书又有奇,大妙!】
三人正没开交,可巧宝钗、黛玉、宝琴、探春等因恐迎春今日不自在,都约来安慰他。走至院中,听得两三个人较口。探春从纱窗内一看,只见迎春倚在床上看书,若有不闻之状。【庚辰双行夹批:看他写迎春,虽稍劣,然亦大家千金之格也。】探春也笑了。小丫鬟们忙打起帘子,报导:“姑娘们来了。”迎春方放下书起身。那媳妇见有人来,且又有探春在内,不劝而自止了,遂趁便要去。探春坐下,便问:“才刚谁在这里说话?倒象拌嘴似的。”【庚辰双行夹批:瞧他写探春气宇。】迎春笑道:“没有说什么,左不过是他们小题大作罢了。何必问他。”探春笑道:“我才听见什么‘金凤’,又是什么‘没有钱只和我们奴才要’,谁和奴才要钱了?难道姐姐和奴才要钱了不成?难道姐姐不是和我们一样有月钱的,一样有用度不成?”司棋绣桔道:“姑娘说的是了。姑娘们都是一样的,那一位姑娘的钱不是由着奶奶妈妈们使,连我们也不知道怎么是算帐,不过要东西只说得一声儿。如今他偏要说姑娘使过了头儿,他赔出许多来了。究竟姑娘何曾和他要什么了。”探春笑道:“姐姐既没有和他要,必定是我们或者和他们要了不成!你叫他进来,我倒要问问他。”迎春笑道:“这话又可笑。你们又无沾碍,何得带累于他。”探春笑道:“这倒不然。我和姐姐一样,姐姐的事和我的也是一般,他说姐姐就是说我。我那边的人有怨我的,姐姐听见也即同怨姐姐是一理。咱们是主子,自然不理论那些钱财小事,只知想起什么要什么,也是有的事。但不知金累丝凤因何又夹在里头?”那王住儿媳妇生 中 桔等告出他来,遂忙进来用话 饰。探春深知其意,因笑道:“你们所以糊涂。如今你奶奶已得了不是,趁此求求二奶奶,把方才的钱尚未散人的拿出些来赎取了就完了。比不得没闹出来,大家都藏着留脸面,如今既是没了脸,趁此时纵有十个罪,也只一人受罚,没有砍两颗头的理。你依我,竟是和二奶奶说说。在这里大声小气,如何使得。”这媳妇被探春说出真病,也无可赖了,只不敢往凤姐处自首。探春笑道:“我不听见便罢,既听见,少不得替你们分解分解。”谁知探春早使个眼色与待书出去了。
这里正说话,忽见平儿进来。宝琴拍手笑说道:“三姐姐敢是有驱神召将的符术?”黛玉笑道:“这倒不是道家玄术,倒是用兵最精的,所谓‘守如处女,脱如狡兔’,出其不备之妙策也。”二人取笑。宝钗便使眼色与二人,令其不可,遂以别话岔开。探春见平儿来了,遂问:“你奶奶可好些了?真是病糊涂了,事事都不在心上,叫我们受这样的委曲。”平儿忙道:“姑娘怎么委曲?谁敢给姑娘气受,姑娘快吩咐我。”当时住儿媳妇儿方慌了手脚,遂上来赶着平儿叫:“姑娘坐下,让我说原故请听。”平儿正色道:“姑娘这里说话,也有你我混插口的礼!你但凡知礼,只该在外头伺候。不叫你进不来的地方,几曾有外头的媳妇子们无故到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