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旅馆-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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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郏诲a都爾固罕,勢窮被擒。遂云:「若殺我,則害於爾身;若免之,則害及爾後裔。」汗云:「寧使我身被害,願我後裔安善。」因用箭射、刀砍,俱不能殺。錫都爾固汗云:「任爾以諸般鋒利之物砍我,無妨。惟我靴底藏有三折密薩哩剛刀,方可刺砍。」遂搜取其刀,又云:「爾等殺我,若我身乳出,則害於爾身;若血出,則害及爾後裔。再,古爾伯勒郭斡哈屯,爾若自取,可將伊身邊詳細搜看。」遂將彼之密薩哩剛刀砍其頭,殺之。乳出。即取古爾伯勒郭斡哈屯,並占據密迹恕L乒盘厝吮姟:褂诒税⒗仗ê股街枺哆呥^夏。
其古爾伯勒津郭斡哈屯甚美麗,眾多奇異之。古爾伯勒津郭斡哈屯云:「從前我之顏色尚甚於此,今為爾兵煙塵所蒙,顏色頓減,若於水中沐浴,可復從前之美麗。」於是令其洗浴。古爾伯勒津郭斡哈屯前往哈喇江岸邊沐浴,時有其父家中豢養一鳥繞空飛至,因獲住,向隨去人曰:「吾為爾等羞,爾俱留於此,吾獨往沐浴。」言訖,遂往,寫書云:「我溺此哈喇江而死,毋向下游尋我骨殖,可向上游找尋。」因將書繫於鳥頭而遣之。出浴而回,顏色果為增勝。是夜就寢,汗體受傷,因致不爽。古爾伯勒津郭斡乘便逃出,投哈喇江而死。從此稱為哈屯額克江云。後其父因寧夏趙姓女子沙克札旺節所寄之信,來尋骨殖,不獲,僅得純珠緣邊襪一隻,令每人擲土一撮,遂為鐵蘆岡云。
81、秋七月壬午,不豫。己丑,崩於薩里川哈老徒之行宮
後來這位老學者託人將一套名為《黨項與西夏資料匯編》(編者是一個叫韓蔭晟的人)的破爛古籍轉交給我,那書頁一翻開,撲鼻便是混雜了腐潮紙潱⒊羲疁稀⒁环N叫釋迦的古早水果爛熟後的甜腥味,加上餿掉的精液不可思議之惡臭。我按他用書簽標記處,真的找到和父親那批手抄稿完全相同的原文。但是讓我意外發現另一層趣味的是,父親的手稿只抄到這本書「散見資料編年輯錄」(公元一二二四│一二二七年)裡的第81條:成吉思汗出征進兵圍城臁輹r瘢馈5@本書裡在這部分繼續的幾個資料輯錄揭示以不同形式描述成吉思汗之死:
82、秋七月壬午,不豫,己丑,殂於臁荨J菤q,宋寶慶三年也。 汗臨殂前顧命曰:「且以身在敵境,夏主降而未至,為我死勿令敵知,待合申主來,殺之。」言訖而殂,在位二十二年,壽七十有一。諸將祕不發喪。無何,夏主睍來朝,托汗有疾不能見,令於幄殿外行禮,越三日,脫欒扯兒必遵遺命殺之。並滅其族,西夏亡。
83、睍又使人來,以備供物,遷民戶為辭,請踰月束身來朝,汗已疾甚,又允之。命脫欒馳驛往安撫其軍民。及期,夏主朝臁菪性谒罱疸y器皿,童男女及騸馬等為摯,數各九九,而先之以金佛。時汗已昇遐,群臣祕不發喪,托言汗病未愈,引睍幄殿暗處行禮。越三日,脫欒奉遺詔,手刃夏主,並赤其族。且命蒙兀人每食必祝言:「唐兀惕滅矣。」庸志成吉思汗遺憾。脫欒以功承賜夏主行宮器皿,視諸將為多。
84、夏主李睍降,執之以歸,遂滅夏。
85、豬年八月十五日,帝崩。
86、丁亥,滅其國以還。
眩降奶貙憽D切纬梢环N奇怪的效果。彷彿使用可旋轉角度、倒帶、停格、細部放大的監視錄影機群組,交叉拍下了兩個王最後的死亡時刻。據說這種在我父親那個年代確實存在的高科技儀器是一個普遍安裝在便利超商、暗巷上方之電線桿、錄影帶店或銀行天花板之監視工具,當時有一派的小說美學受到了這種監錄機器之影響,而稱之為「監視錄影機寫實」。我懷疑這本《黨項與西夏資料匯編》的小說,其風格就是介於曾在極短暫時期流行的「偽史料派」、「偽年鑑學派」與這種「監錄機寫實」之間的混合體。成吉思汗的死。夏主李睍的死。他們變成兩個面孔僵硬分坐長桌兩端的賭徒,等著對方叫牌。幻術、偽詐之術、垂手而立、稱對方為父親。「奉金銀器皿、童男女、騸馬數各九九,而先之以金佛。」這邊則是無法推測表情臉容,頭顱被帳幔暗影、藻井垂灑下之光塵給遮去的成吉思汗。你看不到被封凍時刻的,已不在的,真正能記錄斷裂之瞬:驚怒、哀慟、滑稽、不捨或痛,或是微笑寬容的任何歷史特寫鏡頭。他們兩人坐在那兒。他們帶著他走過列隊衛士,那些冑甲的鐵器摩擦聲和馬靴前刺刮地的刺耳聲響皆令他險險失禁,他們讓他站在幄殿的闇處朝內行臣子禮。他聞到裡面湧出一股濃郁檀香壓不住的,羊溺死在河灘上,浮漲的內臟臭味。他在那時便心中雪亮:包括他在內的他們這整個族,將難逃被血洗滅族的命摺缱濉KX海中一片空茫召喚不出一絲可供想像的記憶。那代表這個世界上將永遠不再存在這支名為「黨項人」的部落了。如煙消逝。這樣一支有自己文字、瓷窯,在馬騎虐殺和權趾峡v間,如肺葉之鼓搏瞬息變換著疆域和糧食動線的游牧帝國。像在西北幻影般底沙陵黑水間盛裝而出的難纏狡婦,他的祖先,在與北宋糾擾不清互換無數次的臁荨€y州、夏州這些西北咽喉之地的拉鋸過程,忽而委身稱臣,忽而奇襲屠戮北討之宋大軍。他太熟悉那樣的變貌和反覆無常了,像是他們以母系圖騰巨乳蹲踞的石俑,嘿然而笑,表情變換難測。整個民族在舞敚е约旱拇嬖谧藨B時,那麼難纏、那麼伶狡殘忍,那麼孤寂而不容猶疑地,在環伺四側更男性化的蒙古、撸⒔稹⑺沃T帝國間,潑辣貞節,工於心計地和它們周旋。他太習慣二、三十萬人的屠殺了,屍骸塞堵好水川,冬天時黃河河面積上一整層輕輕搖晃、腴軟晶瑩的人血凍和脂肪凍。但是滅絕,那超逸出他想像邊境外的不存在感,那是怎麼一回事呢?事情是在哪出狀況的呢?像他的父親錫都爾固汗在漫天星斗下奮騰彈躍變成黑花蛇,成吉思汗卻人臉朝前銳尖變成鳥喙,肩背覆羽成翅變成撐爪之大鵬;天體旋移,太陽變成一熾白強光體時,他父親額頭撕裂從裡面鑽出一隻斑斕巨虎,不想那成吉思汗一抖身變為雪白大蝗章涮炷灰黄碳t,他父親嘻嘻笑著變做一手腕足踝皆圈著銀鐲,肚兜繫一紅巾的小童跌坐在沙丘上,成吉思汗卻抹臉變成滿天仙佛簇擁、霞光萬丈的玉皇大帝。事情就這樣玩完了?他以為他不過是他某一個祖先在孤寂游牧時光作的一個幻變撸蛑畨簟5珘艟惩饽切┟晒膨T兵隊以更男性更結構嚴謹更不容磋商的帝國法則,衝撞摧毀他們以牆弩測試之堅硬土磚牆;將他們天圓地方,偏西北角度七層浮屠守護之歷代王陵鑿穿刨開;曠野上他那些前額雉髮如此易辨的黨項武士們,悶著聲像黑鳥群朝四面八方漫散逃逸,卻成為蒙古騎兵玩興大發以馬刀或弓弩進行屠獵撸虻囊苿影袠
我突然想起幼時父親叫我背誦的那本怪書的另一個章節:
可汗夢見一名天神,後者對他說:「創世主看中的是你的意願,而不是你的舉止。」他立即召見哈扎爾教信徒中一名最出色的捕夢者,請他詳釋此夢。那個捕夢者笑著對他道:「上帝並不認識你,也看不見你的意願、你的思想及你的行為。那個天神之所以入你的夢,是因為他不知道何處可以過夜,外面想必在下雨吧。他入夢的時間甚短,那是因為他受不了臭味。下回,得清洗一下你的夢」聽到這兒,可汗勃然大怒,隨即決定請外國人來為他釋夢。「是啊,人的夢會散發出惡臭。」哈扎爾使者以這句話來作評注。他已瀕臨死亡,因為紋在他身上的哈扎爾史料讓他覺得奇癢難忍,最後,他如釋重負地、幸福地嚥了氣,因為他最終使哈扎爾史料得以流傳開去,從而也獲得了他自身的淨化。
是啊,清洗一下你的夢。天神短暫入夢只因避雨。但你的夢實在太臭了,那裡頭塞滿了蛆蟲自各孔洞擁擠鑽出,黏附了暗紅屍肉髑髏。長期啃食羊肉不吃蔬果乃至腸道分泌出一種強烈惡臭的發酵黴菌。你夢裡的那個西夏男孩,不停地在光禿禿草莖焦枯的乾燥沙壤挖坑埋屎。後來你發現他不只是埋自己的羶腥排泄物,而是近乎偏執妄想地在那空盪乏味的地表上,想出各種埋葬屍體的方法。那些方法異想天開充滿創意,並總依附其執行現實面而發展出奇技淫巧之工匠藝術。總之是不願意讓那大量增多的屍骸堆滿曝晾在那個夢境的視線可及處。他研究乾屍的製法。他用一種艾草熏灼的羊脾骨,以其兆紋、跋焦精密計算一個屍坑和另一個屍坑的距離。他甚至模仿他的祖先李繼遷,為了怕宋人刨了祖墳破壞風水,「尋葬其祖於洪石崳纤绷鳎徥癁檠ā<仍幔渖希崛四涮帯惯@樣神經兮兮的葬法。他且在那乾旱無霧無霜的淡黃曠野,安排一小群人,想像他們是死者的家屬,他們在喪柩經過之道建一木屋,覆以金寰I緞。柩過此屋時,屋中人(他置身其中扮演祭司的角色)呈獻酒肉及其他食物於屍前,蓋以死者在彼世享受如同生時。他讓他們將屍骸裝入一木匣,匣壁厚有一掌,接合甚密。施以繪畫,置樟腦香料不少於匣中,以避臭氣。施以美麗布帛覆於屍上。他扮演星卦者替他們擇算停屍時日,有時停至六月之久。他讓他們將先行預備紙紮之人、馬、駱駝、錢幣,塞入木屋中,然後令那群被他哄得哭哭啼啼的小人們,不得從門出喪,必須破牆而出。再堆柴放火燒了那棟「死者的小屋」。
空蕩蕩的夢境中,常孤零零地遠景燒著一團紅如胭脂的大火。
Room04.殺妻者
關於女人,圖尼克說,關於愛情,或者是嚴格定義下所有與這個詞悖反的負面品格:見異思遷、喜新厭舊、遺棄、嫉妒、面對被遺棄者之歇斯底里而心虛佯怒,乃至於暴力相向、因嫉妒而起的謿ⅰ⒃熘{、借刀殺人、對情敵一家的滅門血案、淫人妻女、殺了最忠實的哥們然後上他的嬌滴滴的老婆(你該稱呼她嫂子的那個)、殺掉情敵及她的兒子、上自己兒子的女人(你該稱呼她媳婦兒的那個),或是送自己妹妹上哥們的床教她如何張開雙腿以媚術弄得哥們神魂顛倒最好讓那精液一蓬一蓬地打進她的子宮懷上他的野種好整個謯Z他全部的家產林林總總、眼花撩亂、應有盡有,簡直可以開一間「敗德愛情故事博物館」,圖尼克說,所有這一切,居然全發生在一個男人身上,我的西夏故事的源頭,那個矮個子卻英氣逼人,喜穿白色長袖衣、頭戴黑冠、身佩弓矢、乘駿馬、從騎雜沓、耀武揚威的大鼻子男人,那個陰鷙殘忍、血管裡流著大型貓科動物獵殺、多疑、爆發力量的神物。種馬中的種馬。像我們這種僅靠著腹茫路酱已e兩顆蠶豆大小的枺鞣置谝欢↑c兒萃取物確定自己男性意識的可憐兮兮傢伙,一旦見了這種腔體裡奔流的、皮膚汗毛摚Оl的全是純伲坌院蔂柮傻牧倚詽h子,恐怕也會情不自禁從喉頭發出一聲女性的哀鳴。這樣的男人,如果放在現代,肯定比切?格瓦拉還要浪漫,比史達林還懂得誅殺異己,比賓拉登還飄忽神祕還充滿宗教詩篇的魅力讓追隨者在恍惚迷醉中為他送死。那位西夏兩百年王朝的開國者李元昊。也只有他,可以使這幅織縫著眾多女人仇恨、殘忍、狂情蕩慾各種痛苦表情,或是玉體橫陳白皙肚子下方陰毛叢聚處掛著彩繪猙獰食人獸怒張獠齒綾兜,各種噴散著男女生殖器芬芳卻在暗影中絞殺、下毒、凌遲、剁去手腕足脛的暴力默劇、這幅罪惡之花爭相簇放的地獄變、肉體森林,只有他使之如此瑰麗,如此蕩氣迴腸,如此令人恐怖、畏悚、忘了人類倫理貼伏地面的建築秩序而產生出近乎神殿悲劇的崇高之慨(像我們多次目睹太空梭升空在頭頂上方爆炸成一團火球)。
這個故事從李元昊的七個妻子開始,然後以他被削去鼻子,正中央一個空洞鮮血不斷湧出的一張滑稽鬼臉作為結束。
圖尼克說,補充一下,這群人在這個故事裡的服裝是這樣的:李元昊在受宋朝封為西平王後,他穿得像他殺祖父仇讎吐蕃贊普:「衣白窄衫,氈冠紅裡,冠頂後垂紅結綬」(這是否亦顯示他人格中某些自虐憤厲成分?把自己打扮成自己想去砍掉其人頭的仇人?);他手下的朝臣們:「文職官員戴襆頭,著靴,穿紫色或紅色衣服,執笏;武職官員戴幾種不同的帽子:金帖起雲鏤冠,銀帖間金鏤冠、黑漆冠,以及間起雲的金帖、銀帖紙冠;衣著紫色旋襴衫,下垂金塗銀束帶,垂蹀躞,著靴,佩帶解結椎、短刀、弓矢韣,坐下馬乘鯢皮鞍、垂紅纓,打跨鈸拂。」至於女人,那些后妃們的衣飾,則洠в性敿氂涊d,不過當時西夏地處絲綢之路起點,且宋朝年年有「歲賜」,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