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北京.冯唐-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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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这几天,天天去报摊去看新的一期《大众软件》来没来,我说不到日子,他说杂志通常提前标定出版日期一个星期上街。”
“到时候杂志社会寄三本,不用自己掏钱买。”
“他乐意,你知道他,谁拦得住?”
小红转过身去,把头发用皮筋扎成马尾辫子,一手摸着辫子,辫子真黑,一手翻面前的书,英文的《Board考试习题内科卷》。
没过五分钟,小红转过身来,说,“不对,你有事儿。我心疼,我一个字也读不下去,咱们出去聊天。”
小红在前,我在后,走到四楼的东侧,我们一句话不说,楼道里一片漆黑,所有实验室的门都锁着,所有的灯都熄着,楼外微弱的天光和灯光仅仅隐约沾染楼道拐角,我看不见小红的脸。我们走近靠中间的一扇门,门的左边是个巨大的冰箱,冰箱门上了链子锁,右边是个巨大的杂物架子,摆满大小不一的玻璃皿,里面盛着各种人体器官的病理标本,长期没人挪动,所有的玻璃皿顶盖上都沉积了半厘米的灰尘,里面的福尔马林液黄绿混浊。
我手一动,小红的人就在我怀里了,她人在不停地抖:“我冷。”
我抱紧小红,我的脸摩擦着她头顶的发根,我的嘴唇在她的耳边:“没事儿。一切都会好的。”她人还是在不停地抖。
“什么都不会好的,开头就不对,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好的。”
我双手插进小红脑后的头发,托起小红的脸,仿佛沙漠里,没有月亮的夜晚,捧起一皮囊满满的泉水,黑色的头发是从水囊里渗出的淋漓的水珠串。我的嘴唇是我另一双小手,它们拧开水囊的开口,我亲吻小红的嘴,它们在舀吸里面的泉水,我在水面上看见自己的眼睛。这阵子吃咸了吧?这水永远喝不到,这水永远喝不够,这水永远喝不干。小红渐渐柔软,渐渐变得流动,她挣开我的怀抱,长长叹了一口气,蹲下去,流淌下去,拉开我的裤链,一手掏出我的阳具,一手扯掉绑头发的皮筋。我的双手在小红的头顶,上下抚摸小红的头发,这是我抚摸过的最滑润的事物,如果我肱二头肌不使力气,我的双手不可能滞留,会顺着小红的头发一直滑落到重力作用的尽头。我的鼻子埋在小红的头发里,这是我闻到过的最让我肿胀的味道,我的双手合成一顶帐篷,遮挡住传来的阵阵老鼠饲料和福尔马林液的味道,我的鼻尖在帐篷里沿着小红的发际慢慢前进,再慢慢退回。我愿意和魔鬼交换,如果能永远记住这种滑润的触觉,我愿意忘记所有八年学到的医学和生物学和化学和数学和物理学,如果能永远记住这种让我肿胀的味道,我愿意忘记所有少年时候记住的唐诗和宋词和英文小说和毛主席语录。让我是一瓶北冰洋汽水吧,我的阳具是吸管。我的水她喝得到吗?喝得够吗?喝得干吗?我被吸空的一瞬间,小红连续咽了三口。我在颤抖中想扶小红起来,小红摇头,泪水流下来,说,“让我多嘬一会儿”。这一句“让我多嘬一会儿”让我彻底崩溃,上帝啊,你傻屄,你混蛋,你牛屄。
“如果让你选,你嫁给谁?”过了许久,我问。
“现在问?”
“嗯。”
“想听真话?”
“嗯。”
“小白。我还是想要真实、长期、稳定的生活。”
“我去和小白说,我泡了你,有种,捅了我。”
“是我泡了你,我去和他说,我出问题了。”
天亮之后,我回了趟家,向我哥借了五百块钱,我从来没向他借过这么多钱,我哥没问我干什么,点给我五张红色的一百元。我说,最近别去干面胡同了。我哥说,好,他本来就没想去那间房。
我去澳之光超市买了两箱方便面,一箱康师傅红烧牛肉口味的,一箱日清海鲜口味的,一箱好丽友派,两打红皮鸡蛋,两打避孕套,两打脐橙,一箱娃哈哈矿泉水,两箱燕京啤酒,一箱红星小二锅头。我叫了一辆面的,把所有这些都送到干面胡同,小山一样,堆了小半间屋子。
在之后的两周里,我和小红在所有能空出来的时间里,都泡在这间干面胡同的北房里。我记了数,一共十四夜。屋子里的大床仿佛一个巨大的鱼缸,我们脱光了所有的衣裳。我们饿的时候,吃澳之光买来的给养,不饿的时候,彼此吸食。给养的小山慢慢变成平原,小红说,方便面真好,让不会做饭的人饿不死,让我就着你喝二锅头吧?她含半口二锅头,嘬住我的阳具。小红说,二锅头真好,让我们像气球一样飘起来。我们困的时候,彼此覆盖,我的阳具插在小红的身体里睡去,不困的时候,彼此嗅触,我想努力记住小红所有孔洞的风的味道和每一寸肌体的弹性。我说,我体力太差,做不到一夜七次,小红说,我宁可要你的一次,一次一夜,一次一生,一次一世。小红在高潮后睡去,不管白天或者黑夜,每次醒来,脸上都是眼泪,她说她又梦见高潮,到了的时候在梦里大哭。醒来后,小红手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抓住我的阳具,仿佛它是她轿车的换档杆、帆船的桅杆、救生的圆木、她最后一根稻草。小红说,我不抓着它,它明天就消失了。小红把它全部吞下,仿佛永远不会再吐出来,她黑长的头发荡漾在我的胸前和小腹,我的身体沉在深黑的湖底,我的双手抚摸着她的长发,荡起双桨。我想丢下我自己,我想溶化在她的身体里,我们如果溶化成一体,世界就美好了,就没有对错、美丑、善恶之分了,就不需要理智和知识和明天了。我上辈子一定被小红杀死过,我上上辈子一定和小红一起被煮成肉酱,我的阳具是把匕首,那你就捅吧,彻底捅死她,我的阳具是只小鸟,那你就飞吧,消失在小红的密林里。最高的时候,床上火光冲天,我在唯一的一扇窗户里看到大星殒落,我跑到水龙头飞快接了一脸盆凉水,全部浇在我两腿之间的阳具上,阵阵水雾腾空而起。
我下体透凉,阳具全部缩进腹腔,它临死前丑陋而绝望地看了我一眼,我冲着床上的冲天火光喊:我最牛的牛屄给了你,这样的牛屄从此绝了!
第二十章 北京小长城,大酒
小长城酒家的店面真的很长,五张长条桌子从东到西连续摆成长长的一溜,周围坐满了三十多个各色男女,丝毫不影响酒家其他客人进进出出。
这个二零零一年春节前夕的大酒局是一个做电子书的网站组织的,请的都是知名作家,我一个都不认识。二零零零年春节,网站正火的时候,他们春节团拜的酒局是在人民大会堂办的。一年下来,旧钱烧得差不多了,新钱还没到来,于是强调做事要低调,找了一家公司写字楼附近的小馆子。
前两年我在美国上MBA的时候,百无聊赖,写了我第一个长篇小说,内容和小红、小白、辛荑没有多少联系。我辗转托人找到这个网站的主编王含,他看了说,好东西,绝对大气象,这个电子书网站正在转型,要走网上和网下结合的道路,他说,他决定把出版我这本小说当成公司转型战略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王含主编邀请我春节前见面,签合同,顺便吃个饭。一桌子三十多个人,他是我唯一一个认识的。其他的人,男的基本都挺老,女的基本都挺小,我想都是吃文字饭的吧,介绍时,无论男女,我一一点头或者握手,叫,老师,说,久仰久仰。
酒局从下午五点钟开始,现在已经是十点了。吃残的饭菜撤掉,新的菜还在陆续地上来,川粤鲁淮阳湖南贵州,什么菜系的都有,都像味精一样鲜美,都像鸡精一样鲜美。空啤酒瓶在旁边已经堆了四箱,和某些小个儿女作家的胸口一样高。因为谁也不认识,不知道聊什么,我在和左边一个中年白圆胖子以及右边一个中年黑圆胖子闷头干小二锅头。这是四年以来,我第一次重沾烈酒,发觉二锅头还是只适合干杯用,把人迅速搞高或者搞倒,迅速分出彼此抗酒精击打能力的高低,如果慢慢品,二锅头比福尔马林更难喝。
左边的白圆胖子说二十年前他上大学读英语专业的时候,是个清癯的白衣少年,对面坐着喝酸枣汁的一个浓妆少女表示严重不信,白圆胖子从裤裆里掏出钱包,过程中露出比脸更白的肚皮,微微带毛。钱包里的确有一张旧彩照,和他的身份证在一个夹层,里面一个麻秆一样的少年,戴大黑眼镜,穿发黄的白衬衫。我从不主动看电视,好像还是在电视里见过这个白圆胖子。他的广告有一个特点,看过之后,对他的印象非常深刻,但是从来记不住广告试图推销的是什么。其中有一个广告,他好像演一个中年男人,表情极其庄重,好象急于证明没有和演妈妈或是演女儿的演员有过任何不正当关系似的。另一个广告,他好象跑到一个巨大无比的胃里去折腾,他穿一身紧身衣,饱满而灵动,特别是一脸坏笑,怎么看怎么觉得是一个精虫。
右边的黑圆胖子比白圆胖子害羞,刚坐下来的时候几乎不说话,小二锅头让他慢慢从壳里钻出来。一个小二锅头之后,他的表情开始舒展,两个小二锅头眨眼睛,三个小二锅头哼小曲,四个小二锅头开始抓旁边坐着的姑娘的手。姑娘误以为他喝高了,也不恼,也不把手抽出来,任由黑圆胖子抓着。黑圆胖子把喝空的小二锅头瓶子整齐地在他面前摆成一排,我问,我们为什么不喝大二锅头呢,反正你我几乎已经喝掉了两瓶大二锅头。黑圆胖子反问,你为什么用避孕套而不是大塑料袋?我说,真有道理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我也把我喝空的小二锅头瓶子在自己面前摆成一排。
透过绿莹莹的小二锅头瓶子,我看到长长的酒桌对面,男男女女的脸,有些变形,眼睛越过他们,我看到酒家的玻璃窗户,窗户外的麦子店西街。街上偶尔职业女性走过,她们穿着纯白色的羽绒服、白色袜子、白色的皮靴,像是一根奶油雪糕,在北京的冬夜里非常耀眼,她们真的很甜美吗?她们冷不冷啊,她们要不要喝几口小二锅头,这么晚了,还有人吃雪糕吗?
绿莹莹的小二锅头瓶子,是我的望远镜,绿色的水晶球。
我的眼睛沿着东三环路,看到麦子店以南的一个叫垂杨柳的地方,我出生在那里。从我出生,我从来没有在那里见到过一棵飘拂着魏晋风度和晚唐诗意的垂柳,杨树爬满一种叫洋剌子的虫子,槐树坠满一种叫吊死鬼的虫子,满街游走着工人阶级,衣着灰暗眼大漏光,怎么看怎么不像这个国家的主人。苦夏夜,男的工人阶级赤裸上身,女的工人阶级大背心不戴奶罩,为了省电,关掉家里噪音巨大的风扇,或坐或站在杨树槐树周围,毫不在意洋剌子和吊死鬼的存在。我每天走 354 步到垂杨柳中心小学上学,走354步回家吃饭。我小学二年级的一天,学校组织去人民印刷机械厂礼堂看《哪吒闹海》,从垂杨柳中街一直走到垂杨柳南街的最东端,作为小朋友的我们两两手拉手走,整整1003步,真是遥远,我的手被拉得酸痛。电影散场,我站在垂杨柳南街上看旁边的东三环南路,当时还没有任何立交桥,三环路是好大一条河流啊,一辆辆飞奔而过的212吉普、130卡车都是一团团的河水,河的对面是人民印刷机械厂的厂房,像个遥远的另外的城市。海要比这大河更凶猛,我想,龙王真是可恶,哪吒的脑子也一定被驴后蹄子踢了,怎么能闹得过海。我长大了,仰面躺下,成为一条木船,阳具竖起,内裤就是风帆,西风吹起,我就扬帆而去,横渡这大河,脱离北京。
我的眼睛沿着长安街,看到麦子店以西的东单北大街,我的阳具在那里生长成粗壮的帆船桅杆。我听见辛荑狂敲我干面胡同那间平房的门,他狂喊,秋水,你在吗?这两个星期你都去哪儿了?小红在屋里吗?你知道小红在哪儿吗?你别不开门,我不是校领导派来的,我不是抓奸的,我祝福你们。小白也没跟着我,我一个人。小红,你在吗?小白说,你不和他好了,你爸心脏病发作了,在仁和医院CCU(心脏重病监护室)呢,你妈要跳楼,她问过小白好几次了,要多高才行。小白说,四楼以上,摔死的几率是一样的,保险一点,找个十楼阳台吧。
我听见小红一声大哭,我的小红,我的小人鱼,甩掉鱼尾,穿上双腿,套了件圆领衫就跑出去了。剩给我半箱康师傅,一打红皮鸡蛋,半打避孕套,一打脐橙,十瓶红星小二锅头。
我听见小红对我说,三天三夜,她爸终于救过来了,他拒绝和小红说话。她妈总担心,再高的楼也不能一下子摔死,终于没跳。她妈说,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