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触即发-张勇-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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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命难违,父命难违,家父一再催促,逼我回国就范。他认为,当法医没前途,成天和死人打交道,晦气。逼着我做这一行。没办法,子承父业。中国人的传统嘛。”
“那你学的专业岂不荒废了?”
“现在只要能挣钱,能风光,无所谓专业不专业,荒废的岂止是我们这些荒田枯荷?偌大一个上海滩,卖得卖、租得租,不也一样在大清国手里给荒废了。嗳,你知道丛锋的事吗?”
“丛锋怎么了?回国了吗?”阿初嘴里提着丛锋,心中又想起了阿丛惠。
韩禹神秘地说:“回国?回得了吗?他去了苏联,并且,参加了第三共产国际。”
“那不就是共产党?”阿初说。
“可不是。他说他要在东方贫瘠的精神土壤上嫁接革命的火种,拯救中华民族。你听听,这口气,活像法国大革命中第一个冲进巴士底狱点燃复仇火焰的烈士。他一直渴望成为一个英雄。”
“他一定会成为一个英雄,我对此深信不疑。”
“你好像很崇拜他?你小心一点。”韩禹说。“现在上海到处都在抓赤色分子,每个局子里面都有限定的名额,抓不够数,就拿你们这些没背景、有嫌疑的充数。”
“去你的。”阿初用胳膊把韩禹扶在车窗上的手顶开。韩禹笑起来,举手略带诙谐地敬礼向老余致歉。“不好意思,我跟他开玩笑,对老先生不敬了。”
老余含笑点头,算是回了礼。
“你有阿惠的消息吗?”阿初试探地问。
“我不知道,你去问问夏跃春,也许他知道。”
“夏先生也回国了?”
“上个星期,从伦敦回来得。他父亲去世了,他回来是继承家业的。丛惠民医院就是他们夏家开的,好像是在,在法租界。”
“改天我们聚聚吧。今天,我还有事。”阿初示意他要送老先生走。
“你们这是去哪啊?”
“我送先生去火车站。”阿初说。
“火车站?往北?还是往南?”
“往北怎么说?往南怎么讲?”老余插话了。
“往南好说,一路顺风;往北嘛,检查手续就麻烦点。现在,不光是警局里抽调人手在查,就是警备司令部都压在这片上了。”
“到底查什么?”阿初问。
“共产党。”
“查到了吗?”
“查是查到了,反正每天七、八个,真的假的我不知道,不过,听说光枪毙的就不止这个数。”韩禹伸出四个指头。
“那与宰白鸭何异?”
“可不是吗。现在是火车站检查的高峰期,你们过去,光排队就得两、三个小时。你看,现在路堵得水泄不通,太阳又烈,晒也把你们晒死了。干脆,我开警车给你们开路,直接送你们进站吧。”
“好啊,哎呀,这才是我的救星呢。”阿初笑起来。
“晚上请客啊。”韩禹跳上摩托车,说声:“走。”风驰电掣在前开路。阿初倒车,紧随其后。老余的枪放回了原处。
这一路顺风顺水,安全无忧。
晚上,阿初在“万家灯火”做东请客,来得人有韩禹和他的警察兄弟们以及夏跃春和他的几名医学界朋友。席间,呼朋唤友,交新叙旧,热闹非凡。
阿初从夏跃春嘴里得知,丛惠去了法国巴黎。夏跃春给了阿初一张丛惠从法国巴黎寄来得明信片,上面有阿丛惠的地址。
这张明信片对阿初来讲,无疑是一剂醒脾明目的良方。感情的潜流默默感染到全身每一个细胞,激情占据了他的思想。
他要给她写信,请求她的原谅,希望丛惠再给自己一次机会,重续情缘。巴黎并不遥远,“幸福”就在眼前。
不知道什么时候,四太太对评弹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她甚至专门到“墨菊斋”来请教大少爷对评弹说唱的技巧和弹奏艺术。
“教唱评弹”于是成了荣升在平凡琐碎、静如止水和枯燥乏味的生活中寻找到的一种新乐趣。四太太悟性很高,几经点拨,一曲琵琶弹得有模有样。死沉沉的“墨菊斋”因为有了雅乐香韵迷漫在一片相思怀旧的气氛中。唯独苦了阿初和红儿,两个人素来都不喜欢这绵绵断肠的酸涩情味,偏偏又得勉为其难的伺候在他们左右,很荣幸的当他们的听众,“欣赏”他们的音乐“才华”。
“梨花落,杏花开,梦绕长安十二街。夜深和露立苍苔,到晚来辗转书斋外。纸儿、笔
儿、墨儿、砚儿,件件般般都是郎君在,泪洒空斋,只落得望穿秋水不见一书来。”
不知怎的,阿初每当听到四太太唱到此处,都会“冷”得毛骨悚然。
“四太太唱的什么啊?”红儿蹲在台阶上问。
“鬼话。”阿初说。
“啊?”红儿乖巧玲珑的身子又缩短了半截。
“你这打不醒的奴才!又开始嚼舌头了!”丽水不知什么时候窜了出来,用力敲响阿初的额头。阿初呼“痛”,说丽水犯神经。
“四太太的雅韵我是听不懂,不过,也不会是'鬼话'吧?”丽水说。
“怎么不是鬼话?敫桂英是不是鬼?'情探'不是鬼话是什么?”阿初最烦丽水动不动就摆“主子”的谱。
“敫桂英是鬼,难道四太太也是鬼?我告诉四太太去,看不活撕了你的嘴。”丽水趁势要进房去,被阿初一把拽下来。“得了吧你,神经病又犯了。”阿初说。“你不会又失恋了吧?不然,怎么有空闲跑过来跟我斗嘴?”
丽水直直地盯着阿初,趁他不防备,狠狠掐了他的嘴。红儿喊着:“表小姐,你干吗?”
“哎呀。”这次是真疼了,阿初用力把丽水甩开,丽水大笑。“活该!谁叫你这张嘴这么歹毒!我的婚事多半就是被你这张乌鸦嘴给咒没的!”
红儿急着要替阿初揉揉,阿初不让。
“法西斯!”阿初骂丽水。“你这脾气不改,谁家男人敢娶你呀。”
“我不稀罕。”丽水把一个包装得很洋气很漂亮的小盒子扔给阿初。“赏你了。”
那是一条价格不菲的领带。
“干吗?”阿初问。
“婚事没了。”
“为什么?他对你不满意?”
“他倒是挺满意,可是他老婆不答应!”
“他?他有老婆啊?”阿初真得觉得丽水很冤枉。“你不知道他有老婆啊?”
“你这么大声干什么?你怕全天下的人听不到啊?”丽水突然很伤心、很难过的哭起来。弄得阿初反而有些手足无措了。
“算了,你自己不遵守交通规则,横穿马路。没有被汽车撞死,就该偷笑了,哭什么呢?下次过马路,看准了才走。”阿初含蓄地说。他一边劝丽水,一边支使红儿走开。
“我都三十多岁了,还嫁不出去,难道在荣家赖一生一世不成?”
“是那些男人不识货嘛。”
“听说表弟跟和小姐分手了?”
“是啊。还连累我受了无妄之灾。”
“谁叫你不知好歹,少爷的老婆你也敢抢。”
“真是活天冤枉”
宁静的夜色中,四太太和大少爷的雅兴伴着阿初和丽水的闲情,令月华显得格外悠然。
炎热的夏季悄无声息地降临了,荣升和四太太对评弹艺术的热情随着温度的高涨,也逐渐升温。这天,荣升要去书场听书,叫阿初一起去,阿初推说要开一个医学会议,不能奉陪了,荣升并不勉强,逍逍遥遥地自己去了。
阿初在医院上班,有护士小姐说,大门口有人找他,说是四太太病了。阿初心里一急,慌慌忙忙地跑出来,正看见一身华丽的四太太跟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人上了同一辆黄包车。阿初喊了几声,不见四太太回头,自己觉得事有蹊跷,于是,叫了辆黄包车尾随而去。
阿初远远地看见四太太和那个年轻人在东方饭店下了车,他也就叫“停”,付了车钱,看了看东方饭店的招牌,迟疑片刻,还是决定追进去。
东方饭店门口有两名侍应生躬身向阿初致意,并引领他入内,一进大厅,迎面是两座电梯,都已载客上升,阿初不知道该跟那一座,站在大厅中央发愣。
四太太到此是住宿?还是会客?还是其他?
“先生需要我帮忙吗?”侍应生见他有些茫然,主动上前帮助。
“这里除了电梯外,还有没有其他的门可以出入?”阿初问。
“有,大厅右边有招待室,电梯后面是书场。”
“东方书场?”
“对。先生是来听书的吗?”
“是是!谢谢你。”阿初想:今天邪门,让我来听书,我不肯,这会子自己大老远的跑来。有名堂!
“阿初,你不是今天有事不能来吗?”
阿初回头一看,荣升站在他身后,奇怪地看着他。
“医学会议临时取消了,我就过来了。”阿初说。
荣升说那行,那就进去吧。他径直向前走,阿初跟在他身后走进书场。东方书场非常宽敞,有两、三百个座位,此刻离开场还有十分钟,观众陆陆续续在进场了,不一会,已经坐了一大半的观众了。
荣升坐在贵宾席上,跑堂的忙过来问要什么茶。阿初说:“龙井。”片刻,茶房就恭恭敬敬地端了茶上来。荣升掏出香烟盒,打开,里面只剩一支烟了。荣升拿烟在手,与此同时,阿初打着了打火机,替他点燃火。
“你出去再给我买包烟。”荣升对阿初说。
“少爷,你不能少抽点”
“叫你去你就去,你还真管我?”
“好,我去,我去”阿初顺着座位往外走,刚走到拐弯处,书场的铃声大响。书场内声音也有些混乱,正在此时,布帘子一挑,走出一对俊男靓女,让所有的人眼前一亮,让阿初大吃一惊。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让阿初跟踪而来陪伴四太太的青年人。只见那女子身穿粉红色薄绫紧身衣,月白色罗纺宽腿裤,一双粉红色鞋面上绣着莲花;那男子穿的是清水蓝衫,胸襟上别着一枚金色莲花,这朵莲花的图案,正是四太太衣襟上常绣的图案。一对金童玉女开始调音整弦,书场中的嘈杂声渐止,阿初忽然想到要替少爷买烟,反正这个男人又跑不了,有什么疑问等散了场再说。阿初转身刚要走,就听得一句穿云裂石的清亮女声。“平生际遇似萍飘”阿初蓦地转过身来,“荣华富贵烟云罩。错认他乡是故乡”那男子用手一指台下:“阿初啊,何日归家洗客袍?”
头一段定场诗一出口,把个阿初直愣愣地定在那里。
女问:“阿初?阿初是谁呀?”
男说:“阿初就是我们这部书的主人公啊!”
女说:“哦,阿初就是我们的主人公啊!”
“先生,这里坐。”一个机灵的跑堂立即引领阿初坐下。
女唱:“宣统元年金陵城,莺歌燕舞三月春。江南望族杨家门,世代经商家业盛。老爷名叫”
男问:“叫什么?”
女唱:“老爷名叫杨羽柏,娶妻金氏恩爱深。膝下一子名阿初,父母爱如掌上珍。还有个小妾徐玉真。”
男唱:“是一个天姿国色美佳人。啊呀,美佳人。”
女唱:“适逢杨家二老爷,从日本留学归来学有成。香满珠帘酒满樽,合家欢聚祸临门。”
男说:“莺歌燕舞之天,合家欢聚之时,怎说大祸临门?”
女说:“皆因杨家二老爷杨羽桦,乃是一个风流的书生,孤身独宿,夜来凄凉。偏偏遇着一个美貌的小嫂嫂徐玉真啊”接唱:“她是生如夏花美如玉,喜看牵牛织女星。杨羽柏年华已随风吹去,怎比得杨羽桦青春又多情。我不想,美玉良金;我不要,状元及第;我只盼,与知心同枕共衾”
男唱:“正所谓:男有心,女有心。就在那月下花前把情话提。”
女唱:“情话提。整衣襟,笑盈盈,万种妖娆,千般可人。哎呀,叔叔啊”
“嫂嫂!”
“良宵苦短,流水无情。谁陪我啊,花底闻香、月下吹笙、枕边低语、席上销魂?”
男说:“诸位看官,须知奸邪无耻事,翻做血海大冤情。预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小三弦一拨一纵,满堂彩声。
阿初站了起来。他需要知道全部真相。而此刻,“真相”就在他背后。
四太太从最末一排观众席上站起来,她的目光冷若冰霜。
祭奠亡灵的熊熊篝火已经点燃了。
第十三章琵琶声泣血泪仇
我是谁?
阿初曾经千百次地问过自己。
我是一个弃儿。
阿初不厌其烦地告诉自己。
被谁所弃?
二十年来,阿初的心头总也滤不尽这被“抛弃”的阴影。抛弃自己的人是谁?父亲?还是母亲?是万般无奈?还是有心刻意?
二十年了,没有任何一个人给自己满意的答复,对于血缘、对于亲情,他已经彻底丧失了信心,隐藏已久的疼痛,迫使自己面对现实,完全放弃寻根究